第16章 不爭與爭
八字鬍中年男子好不容易裝出來的前輩姿態瞬間消失,只見他吹鬍子,瞪眼睛,怒道:「黃口小兒,你這方子,老夫暫且不說是否可行,單說這藥量問題,你看看,各位也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抖得藥方「嘩啦啦」作響,挨個展示給周圍的人看,道:「你們可見過連藥量都不註明的藥方嗎?」
眾人搖了搖頭,有些人又開始譏諷起來。
「你這小子,你可知相同的葯,不同的量,藥效都是大不同的,甚至背道而馳亦無不可?」
「你這樣的大夫,簡直就是病人殺手。」
「小子,回去再多學幾年吧,毛都沒長齊,竟敢出門行醫。」
……
人若太年輕,總會被冠上經驗不足,辦事不牢的印象。
方承天很年輕,比營帳中的所有人都年輕。
而且他還在一群比他年紀大的大夫面前,自稱可以治好朱將軍的病,那些人怎會不震驚,怎會不詰難?
甚至有人開始將矛頭指向朱存。
「朱校尉,你若是將朱將軍的性命交到此人手上,朱將軍恐怕命不久矣。」
朱存的臉早已變得陰沉無比,惱他們不給他面子,竟當著他的面,挖苦他帶回來的人,同時也惱方承天說話太狂,疫病他雖不會治,卻也知道這病藥石難醫,可方承天卻自信滿滿,不免在他心中落下狂妄自大的印象。
他並未見過方承天的醫術,只因自家三弟已然病入膏肓,他病急亂投醫,抱著多找個大夫,多個希望的想法,才將方承天帶了回來。
可如今方承天開個藥方,竟連藥量都不會把握,他對方承天的信心登時消失殆盡。
「不對,方才他一言道准三弟病情,應該是懂醫術的,可是他又為何連藥量都……」朱存轉念一想,皺起了眉頭。
這時,那八字鬍中年男子又說話了,他指著手中的屠蘇酒葫蘆,瞧著方承天,冷笑道:「小子,你說這裡面裝的是屠蘇酒,你可知屠蘇酒藥出自何處?」
這些人一言一語,無不是詰難自己,方承天就奇怪了,自己都還沒開始醫治呢,他們憑什麼說自己不行?
頓時,「不爭便是爭」的警言,被他拋之腦後,冷冷道:「出自備急千金要方!」
那八字鬍中年男子又道:「那你可知備急千金要方已經失傳百年了呢?」
方承天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知道。」
備急千金要方的確已毀於安祿山叛亂,失傳百餘年。
可毀掉的只是不完整的抄本,當年神醫孫思邈著下《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傳於弟子,令其廣傳天下,普濟百姓。
可他弟子為了個人名利,卻將醫書重要內容藏於私,流傳於世的全是一些普通方子。
從此,真正的千金方一直掌握在這個弟子手中,一脈傳至今日,傳到了方承天手中。
屠蘇酒作為辟溫篇中唯一流於世的藥方,這些大夫有所耳聞,但太乙流金散,辟溫殺鬼丸這些,他們卻從未聽過,加之藥方出自年輕無比的方承天,他們自然更加不信。
「那你拿早已失傳的葯來忽悠老夫,你覺得很好玩嗎?」那八字鬍中年男子猛地將酒葫蘆擲向方承天。
方承天輕輕伸手,將酒葫蘆抓在手中,輕笑道:「我勸您老還是喝點屠蘇酒,雖然朱將軍得的只是普通的熱疫,年輕力壯之人,就算被傳染了,大多都不會有事,可您老這瘦弱的身子,就不一定吃得消了。」
「你……」八字鬍中年男子怒指著方承天,大口吸著氣。
旁邊一個稍微年輕些的男子瞧著方承天,冷笑道:「後生,你當真是無禮至極,你可知這位是誰?哼,他可是鄆州城有名的神醫王子陽王神醫。」說完,他瞧著王子陽,一臉的敬佩之色。
王子陽挺了挺胸,捋著半寸長的鬍鬚,乾咳道:「些許薄名,不足掛齒!」他話說得謙虛,可他那模樣,說不出的傲慢。
朱存聽了方承天的話,滿腦子疑竇,他三弟長得牛高馬大,身子壯得像頭牛,若按方承天的說話,不該得病呀?!於是,他問道:「方大夫,你看我三……朱將軍身子這麼壯實,怎麼會得病呢?」
方承天輕笑道:「我只是說不容易,並不是不可能,朱將軍生病前是不是事情太多,人過於疲累?」
朱存點了點頭:「朱將軍生病前剛打完一仗,然後又連夜趕到鄆州,的確有些勞累。」
方承天解釋道:「人若身子疲累,癘氣便易入體。」
朱存瞧了瞧床上的三弟,又瞧了瞧方承天,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不過他決定先問清楚再說:「方大夫,你這方子的,藥量為何……」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他相信方承天一定聽得懂。
方承天笑道:「我只是把需要的葯先寫出來,至於用量,我自會把握,怎麼?朱校尉信不過我?」
朱存尷尬地笑了笑,心想的確有些信不過你。不過他沒有說出來,而是疑道:「方大夫,這是為何呢?」
方承天拱手道:「只因師門有命,獨門藥方,不便外傳。」
說著,他掃了王衛陽等人一眼,道:「相信各位大夫也有自己的獨門藥方,或是獨門診斷手法?」
朱存皺起眉頭,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了。
方承天搖了搖頭,瞧著朱存道:「既然朱校尉信不過我,各位大夫也信不過我,我也不想多說了,這酒我留在此,喝不喝各位請自便,後會有期。」說著,他將屠蘇酒葫蘆輕輕放在地下,朝眾人拱了拱手,徑直往門外走去。
王子陽瞧著方承天,嘴角扯起一絲冷笑,道:「選擇離開是對的,不然害了朱將軍性命,你自己小命也保不住了。」
方承天眉頭一緊,腳下一頓,他真想返回去,將那朱將軍救活,讓這些人好生看看,自己的醫術到底如何!
不過他只停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后,繼續邁開了腳步。
既然別人不讓他治,他也不可能強行給那朱將軍醫治,畢竟這裡是軍營,而且師父他們還在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