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將軍令與秋子梨(十五)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狐疑地看著玉枝阿娘左躲右閃的目光,有些不太好的感覺湧上心頭。
玉枝阿娘重重地嘆了一聲,替我推開了她家的門。
進門不見玉枝,卻見玉枝阿爹與丁四郎同坐在屋中,玉林縮在堂屋與裡屋之間的窄門後頭,探頭探腦地張望。
玉枝阿爹同丁四郎之間的大桌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物件,布匹、錦緞、糕餅、果子……總有十來樣,一看便知是玉枝的回門禮。
丁四郎大約是聽說過我在山中救過余玠性命的事兒,見我倒十分客氣,站起身來向我行禮,「這位便是阿心姑娘罷?」
「正是……」我要還禮,他卻死活不讓,我記得玉枝阿娘在進門前同我說的話,心裡便打定主意不同他起爭端,他既不教我多禮,我不禮就是,遂也不同他客氣,站直了身子,只向他點了點頭。
丁四郎神色陡然激動起來,也不管合不合時宜,驀地沖我行了個軍中禮,「余少卿同咱們說過阿心姑娘,姑娘醫術甚是了得,不想竟能請動姑娘前來。還請姑娘快進去瞧瞧玉枝罷……」說著說著,人高馬大的丁四郎竟紅了眼眶,掄起拳頭猛砸在自己的腦袋上,「都怨我,都怨我……」
玉枝阿娘唬得直哆嗦,「四郎,四郎,莫要這般,仔細唬著阿心……」玉枝阿爹坐著不動,冷冷地嘀咕:「早日如此,何必……」
後面的話我沒工夫往下聽,撇下堂屋裡亂成一團的那幾個,自往裡屋去瞧玉枝如何。
玉枝坐在床榻邊,還算鎮定,只是身子歪歪斜斜地靠著,不時低低哼幾聲。我喚了她一聲,她也只是軟軟地應了一聲,這聲音我一聽便知,她正忍著強烈的疼痛。
我心頭一凜,大步朝她走去,到了近前才看清楚,她面色蒼白,臘月里額角上滲著細細的汗珠子,唇上抿過胭脂膏子,反倒襯得她臉色愈發沒甚血氣了。
「阿心,疼……疼。」玉枝艱難地抬起一條手臂,指向另一側肩膀,只這一指,便痛得她眼淚直流。
我小心地撥開她肩頭的衣裳,其實就是隔著襖子也瞧得出,她的肩頭腫起了一大塊兒。我在那腫塊兒周邊輕輕碰了碰,只稍稍用了一點力,玉枝便大叫了一聲,震得我耳朵發痛。
丁四郎頭一個從外頭衝進裡屋,猛地炸開一聲:「你這是作甚!」嗓門比方才玉枝的那一聲高亮了許多,如同平地驚雷。
「我,我驗看她的傷呀。」我下意識地從玉枝身旁退開半步,戰戰兢兢地答道:「她鎖骨折了。」屋內敞亮,我清楚地看見丁四郎的雙眼瞪得溜圓,眼裡透著紅,好像是急紅了眼的……凶獸。
玉林扒著門框朝裡頭張望,卻教丁四郎一把扒拉開,又沖他怒吼道:「你瞧什麼!你阿姊傷了,你卻白瞧著熱鬧。」
若非我親眼所見,我決計不信眼前這個憤怒咆哮的男人,是適才進屋前所見到的丁四郎,亦不信是玉枝成婚那日,我偷眼瞥見的圓圓臉龐,一團和氣的丁四郎。
我私猜著他與玉枝新婚燕爾,情意正濃時,見玉枝受傷遭罪,心裡急切,也是有的,遂決定看在玉枝的面兒上不同他計較,客客氣氣地同他道:「丁郎君莫要驚慌,玉枝的鎖骨斷在內里,並未見血,仔細接上,小心養著便會痊癒,連個傷疤都不會留下。」
「你說得倒是輕巧,傷的不是你,故你覺不出痛來,下手沒個輕重。待我予你一拳也傷在那處,我瞧你驚慌不驚慌。」丁四郎恨恨地盯著我,碗大的拳頭已經攥了起來。
我又惱又怒,哪有這般不講理的,但我記著玉枝阿娘進門前的囑咐,想來她已見識過她家新婿的厲害,這才特意叮囑我一番。我抬眼向外頭堂屋掃了一眼,果然,玉枝的爺娘在門口站著,滿臉驚駭急切,卻都不敢進來。
我雖不知父母親族,但自小也是師父驕縱著長大的,哪受過這樣的辱罵要挾。
當下我不願再同那無理取鬧的丁四郎多說一句,麻利地收拾起醫笥,從他身旁繞過,走到堂屋,向玉枝爺娘道:「阿叔嬸子,對不住,非是我不願替玉枝醫治,你們也都親眼見了,在此地只怕我沒法好好醫治,若玉枝還願意由我來治,便請二老將她送來朱心堂罷。」
說罷我便挎著醫笥,狠心從玉枝家走了出來,任身後玉枝夾雜著呻吟「阿心,阿心」地喚,也不理會她爺娘哀聲挽留,更不理睬暴跳如雷的要追出來的丁四郎。
一出玉枝家的門,殷乙已在門前等著我,他好似已經知曉玉枝家中所發生的一切,我一出來,將我上下審視了一遍,見我安好,他才鬆緩著道:「朱先生說你出診定要帶上我,怎又忘了。」
我回頭望望追出來要拽我回去替玉枝療傷的丁四郎,飛快地向殷乙道:「我錯了,我渾忘了師父的吩咐,你現下跟過來,尚且來得及。」
我一矮身子,便轉到了殷乙身後。殷乙的身板跟鐵塔似的,後院的大石磨他一手就能挪動,我就不信丁四郎那一拳頭擊打在他身上能安然無恙。
我還沒站穩腳跟,就聽見「砰」的一聲悶響,撕心裂肺的慘呼隨之炸響。殷乙巋然不動,我從他身後探頭一瞧,只見丁四郎捧著一隻還握著拳的手,痛得一壁嚎叫一壁跳腳。
「阿心,走。」殷乙一眼都不瞧那丁四郎,言簡意賅地招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從玉枝家走到茱萸巷底的朱心堂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多些,可一路上好些人看見了丁四郎與殷乙的衝突,我暗自嘆息,怕是明日整條巷子都要傳遍了,朱心堂的夥計毆打了玉枝家的新婿。師父向來懶得理會閑言碎語,他才不願因這等事四處去解釋,恐怕朱心堂白天的生意要受損。
雖不是我惹出來的禍事,可到底因我而起,我心裡又覺著對不住玉枝和她爺娘,又覺得給師父惹了麻煩,十分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