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重返長安城
故地重遊,總是有許多難以抒發的情懷。白淺靠坐在帝京城最大的酒樓雅間,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百姓安樂、軍隊訓練有然,白淺拿起桌上的酒杯淺淺嘗了一口。
前世,她貪念著各式各樣的美酒,皆因這東西對她來說是療傷的最佳好葯。
人人都道她嗜酒,若非心裡有太多不可言說的痛苦,她何必飲酒自欺欺人。
臉上沾染了紅霞,白淺笑道:看來這副身子還是不宜嗜酒。
放下手中的酒杯,白芸從外間進來,手中的劍穗隨著步伐走動間翩然而舞。
在白淺對面坐下,白芸放下手中的長劍,才壓低聲音道
「主子,據我打聽,玄太子之所以不自立為王,不改國號,皆是因為前任慕容國主!」
白淺又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瓷白的酒杯在她的手中暈染了淡淡的殷紅,白淺漫不經心的往杯中倒著瓊漿玉液,待酒水溢滿杯口時,她才淡淡開口
「讓墨香閣的人去殺了九皇子!」
白芸的眼中閃過一抹震驚,但還是一瞬間就掩下了心中的訝異,連忙起身拿起長劍行禮告退。
白芸走後,白淺喚來小二,點了些許酒菜,她在等人,等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約莫半個時辰,那人從窗子而入,坐在白淺對面。深紫近黑的華麗衣袍逶迤在地上,黑色的紫金冠在窗戶透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白淺自始至終都噙著一抹笑容看著對面的人,那人抬頭,劍眉星目、紅唇如朱。
白淺忽然開口,話語帶了几絲調笑
「國師不忙著準備開國大典,怎地有閑心光顧這小小的天香樓了?」
被喚國師的男人名叫上官子玥,聽見白淺的調笑,慵懶的靠著背後華麗的狐皮裘,飲了一口杯中佳釀才說道
「此處有佳人,當然得來。」
白淺輕笑著搖搖頭,拿起酒盅給自己斟了杯酒水,然後舉杯向對面的上官子玥。上官子玥自斟,隨後舉杯和白淺的杯口碰上。
兩人喝著酒,無一人說話,只有淡淡的酒香充斥在空氣當中,有筷子輕輕碰到盤子的清脆聲響起,酒香越來越濃,對立而坐的兩人卻越喝越清醒。
酒至中旬,上官子玥忽地開口
「怎地要殺了容亦?」
白淺放下手中的玉筷,抬眸和上官子玥對視,半晌,無奈一笑
「容亦不會死,他是我親弟弟,怎可能讓他離我而去?」
上官子玥瞭然的點點頭,開始自斟自飲起來。白淺看著他,面上閃過一絲笑意。
上官子玥於白淺,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此次她能重生到白淺身上,多半是有了他的幫助。嘴邊不禁扯出一絲苦笑,奈何他終究是沒有算對她心中的想法。
上官子玥看了一眼白淺,仰躺在身後的軟榻之上,看著頭頂的懸樑,開口道
「你身邊的隱衛我已經命人送到了十里桃花林,慕影一直跟在你身邊!」
原本埋著頭的白淺瞬間抬頭,眼裡充滿了不可置信,撐起桌子俯身看著上官子玥,語氣里隱隱有些激動
「你說慕影一直在我身邊?」
上官子玥看著兩人的鼻尖,呼吸有些痴纏曖昧,蹙了蹙眉,用手指推開白淺的頭,才起身悠悠說道
「難不成那傢伙沒跟你說?嘖,想不到忠心耿耿的慕影也懂得騙人了?」
腳步向外走去,行到門邊時,上官子玥才停住前進的腳步,拉開房門,走了出去,那獨屬於他邪魅卷狂的聲音從外間緩緩傳來
「清靈!」
白淺掩下心中的狂喜,強自鎮定的坐在軟榻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她的心裡一直有一個吶喊,慕影還活著……
慕影從白淺還是襁褓中的嬰兒時便已跟著白淺,那時,皇上囑咐他好好照顧長公主,那時,他也不過十二有餘。
踏著輕功,慕影在長安城中穿梭自如,站上最高的那座城樓,他看見了那經歷百年風霜血雨的皇都。
如今,那皇都早已不姓容,而姓了玄。
身邊多至一人,慕影轉身看去,那人一席深紫近黑的衣袍,紫金色的朝賀發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向上官子玥行了一禮,隨後抱著長劍退到上官子玥身後,一雙黑眸仍然緊緊盯著皇城。
「慕影,昔日我父親用盡畢生所學,強行保留下了十二銀魂和公主,公主身死,只能渡其魂魄引到白淺身上,而如今我告訴你,白淺才是命定的天命之女,你信嗎?」
慕影轉過視線看著上官子玥,衣袍在空中飛舞,及腰的長發也如潑墨一般在空中飄灑。
慕影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國師,主子已然不想過那飄蕩的日子,此次進京,也不過是要接回九皇子!」
上官子玥低聲而笑,那座皇城在他看來,就如同那渡了金漆的鳥籠,困了一幫子為國謀益的傻子。
他開口,看著長安的繁華,語調漫不經心
「你回去告訴白淺,若不想參與到這亂世來,就叫她去東海,那裡終歸是個好去處!」
慕影點點頭準備離去時,上官子玥叫住他,從懷裡拿出來一個錦袋,看起來有些許沉甸,遞給慕影,慕影伸手接過,就聽得上官子玥的聲音漸行漸遠
「你告訴白淺,海棠花早已不艷,和不栽種桃花來的快活些!」
慕影看著空無一人的前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錦袋,將錦袋放進懷裡,足尖輕點,向長安城最大的酒樓而去。
上官子玥回到國師府,就見昔日故人獨自坐在涼亭擺弄茶道。
整理整理身上有些褶皺的衣服,嘴角掛起了一抹偽笑,朝著涼亭而去
「玄太子怎地來了我這國師府?」
玄夜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前方而來的上官子玥,淺笑道
「我來找國師算命的!」
「算命?」
上官子玥行至玄夜身前,俯身看著玄夜,只見玄夜懷中抱著暖爐,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突地上官子玥一笑,一撩衣袍坐在玄夜對面,喚來小廝取簽。
身旁的小廝小跑著去取了簽來,上官子玥拿過簽筒,推到玄夜前面,挑眉看著玄夜說道
「抽吧?算姻緣還是國運?」
玄夜看了一眼簽筒,抽出捂在暖爐中的手,隨意在簽筒中抽了一根竹籤遞給上官子玥,上官子玥看著玄夜骨節分明、就連皮膚下跳動的青色血管都看的一清二楚的手,伸手接過竹籤,漫不經心道
「玄太子需得好好保重身體,這江山的國運掌握在你手裡啊!」
玄夜捂著嘴唇咳嗽了幾聲,又將手放回了暖爐里,身後的侍衛上前給玄夜披上了狐皮大氅,玄夜系好狐皮大氅后才笑道
「前幾日偶感了風寒,不礙事!」
上官子玥看了一眼玄夜,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將手中的簽放在桌子上,簽面朝上,上頭無一字。
玄夜淡淡的看了一眼,轉頭看向院子里栽種的海棠花,笑道
「國師府怎地還種著海棠?」
「人已去,花未涼,始終是她生前喜歡的東西,就留著吧!」
候在一旁的小廝早已將簽筒拿了下去,上官子玥看了一眼滿院的海棠,開的極為艷麗。
此時以至初冬,這海棠似乎開的太過長久,墨輕逸取笑他的國師府人傑地靈,就連花季和他人都不一樣。
他笑罵了句,說
「這國師府承載了幾千年的國運,更朝換代,唯獨這國師府還屹立不倒,輔佐不同朝代的每一任君王,甚至還得每一任君王的極度信任,輕逸,你就沒懷疑過嗎?」
輕逸聽了也只是笑,放下手中的白子,他看了一眼這滿院的海棠花,說道
「如何懷疑?你們所做之事皆是為民福利,此等忠義之臣,擔得起君王的信任!」
他笑,笑聲回蕩在國師府良久不曾散去,那一局殘局如今還在他的卧室里擺著,可那個與他談笑風生的墨輕逸此時已在邊疆。
他回頭看了一眼玄夜,問道
「玄太子何時讓輕逸回來?」
玄夜收回目光,他的雙眸微潤,聽得上官子玥的話,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才說道
「月余吧!常年戰亂,與他國交攘的邊境早已成為廢墟,此次前去,身為都督,他該是自當親力親為。」
送走了玄夜,上官子玥目光看向天香樓,隨後命人在院子里栽種桃花,掩蓋住了那些艷麗的海棠。
慕影回到天香樓,將上官子玥的話轉達給了白淺,正準備起身告退時,白淺忽地喚了一聲
「慕影!」
慕影身形一頓,白淺褐色的眸子有些濕潤,她扶起跪在地上的慕影,語氣有些哽咽
「為何瞞了我這麼久?」
慕影摘下口罩,從臉上撕下了那張人皮面具,之前刻意收斂的氣息也在這一刻全部釋放,察覺到熟悉的氣息,白淺的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
「我不是讓你們跟著玄夜嗎?你們怎麼……」
慕影有些手足無措,只能僵硬著身子,擔憂的看著白淺說道
「國師讓我們護著你,而且,您是我們的主子,自當是您走到哪我們十二銀魂就該跟到哪。」
於白淺來說,慕影是她的良師益友,他是她的貼身隱衛,他護著她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孩子,他們在那個骯髒的皇宮一路走來,血雨也好,腥風也好,他是她唯一能感覺到安全的人。
那次戰役,她讓上官子玥給十二銀魂下了蒙汗藥,獨自一人帶著百萬大軍阻擋玄國的進攻,身邊的皇室隱衛也盡數折損。
她知那場戰役她註定要敗,可容氏百年來的傲骨豈能容他人踐踏,哪怕那個人曾是她的夫君。
她生來骨子裡流的就是容氏的血,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與其容氏滅在他人手裡,何不如自己滅了容氏?
白淺擦乾眼淚,看了一眼慕影,眼裡是失而復得的喜悅,白淺輕聲道
「慕影,從今往後你就跟在我身邊,不是清靈,而是慕影。」
「是。」
慕影的背挺得筆直,她是他的主子,生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