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大房鎮的波詭雲譎
【序】大房鎮的波詭雲譎
1997年7月1日晚,東北腹地大房鎮陳家菜館。不大的小館子里蒼蠅飛舞,永遠擦不幹凈的桌面和地面走路都粘腳,弔掛在棚頂的磚頭電視機里播放著香港回歸的盛況,而觀眾除了正在嗑瓜子的大廚,就只有一桌人了。
這桌就倆人。那是小鎮上的電工包自強和本文作者王修在喝小酒。三尺長的小方桌上擺著倆碟簡單的小菜,半瓶燒刀子。包自強慢慢說著、王修飛快地記著,與其說是聊天,還不如說是場簡陋的採訪。包自強頭髮凌亂,臉色鐵灰,眼角還遺留有眼屎兩枚。他嘴裡叼著煙,眼睛呆望著門外,似在回憶一些難忘的事。
「包子,你說你大破枉死海,花姐也參與了對么?」王修問。
「嗯」包自強點點頭「不過,隨著薩滿姥姥的去世,她慢慢地也認為那是一場幻覺。」
「包子,你說你有統領三界的本領,但是鎮上很多人包括醫院,都說你有精神類疾病。」王修也不大會拐彎,直來直去地問。
「嗯」包自強喜歡以嗯開頭「精神病是世界上多數瞎子對少數明白人的叫法。」
「包子,我覺得...」王修想發表自己的意見。
「你覺得我該吃藥了是吧?」包自強似乎是憋著笑看著王修。
「包哥,你是我親哥,其實這一次,我不是專門來聽你故事的」王修有些躊躇,索**了底「說白了吧,是局裡委託我來看你的康復情況,今天是多麼喜慶的日子,我們局長說...」
「劉大光說,怕我給咱們喜慶的日子搗亂,所以專門派你這個小老弟來陪我是吧?「包子微微一笑,眼睛轉向了門外。忽然,黑洞洞的門外飄然走過一個全身裹著紅衣的女子,那女人低頭走過飯館時,停住了,她把頭慢慢轉向飯館,一張慘白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露出了青色的嘴唇和牙齒,那微笑是專門拋給包子的。緊接著,她匆匆離去了,不,準確地說,是飄去了。
「她!」包子立即起身「她出現了!」說罷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王修一看包子又犯病了,連飯費都沒付,兩腳變作四腳著地,也飛奔著跟出去。
在王修眼裡,包子正一個人瘋狂地奔跑在暗夜的長街上,這一夜華燈璀璨,焰火漫天,為了這個夜晚,中國人民等待了上百年,他們歡慶國運龍興的高潮到來了,而這一切都與這個瘋子無關,頹廢焦慮的他與今天的華美是那樣的不相稱。
在包子眼裡,前方只有紅衣女人,而且那個紅衣女人是沒有腿的,或者說就是一件連體紅色風衣在飛,他知道,只要她出現的日子,大房鎮就要死人。
七拐八轉之後,紅衣女人把包子引到了野外四長公路邊上,這是一個沒有路燈的十字路口。她背對著包子,不說話。在她的身前,是一個正在準備過馬路的男人。
包子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對女人喊道「你不要害人!」紅衣女人轉過臉來,她煞白無血的臉上,赫然是沒有眼球的雙眼,眼角流下了血淚,女人開口笑了「追了這麼多年了,你累不累,累了就在這裡躺會兒吧,像他一樣。」說到「他」的時候,女人用手指指向了等待過路的男子,她猛地一推前方的男子,於此同時,那男子也猛地回頭,看見了張牙舞爪的包子,男人驚呼一聲「你不是那個精神病么?」說完身體向前一栽,恰好被飛馳而來的大貨車撞飛十幾米。
這個場景出現在王修的眼裡,王修親眼看到一個男人為了躲避瘋狂的包子,被大貨車當場撞死。
「包子!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好吧,故事就從包子開始寫吧。在敘述這個漫長的離奇的充滿了神、仙、鬼、怪的故事之前,我們需要先來了解一下詭異的大房鎮。
大房鎮原名房家屯。它是東北腹地的一座工業小鎮。清末時期這裡不過是個闖關東人的土窩棚,1897年老毛子修南滿鐵路,土窩棚成了拱衛長春的第一站,貨運客運發達了起來,人口驟增,很快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鎮。老毛子將這裡命名為「大房子」,故名房家屯。六年後的1903年,小日本和老毛子在旅順打了一場硬仗,雙方都投進幾十萬人,結果是矮個子的日本兵硬是用集團衝鋒摧垮了人高馬大的俄國兵團,於是一路摧枯拉朽佔領了長春以南,房家屯自然就歸了小鬼子管轄。據說鬼子剛來第一件事就是殺人立威,由於和老毛子簽訂了和平條約,鬼子不敢拿老毛子撒氣,就從鐵路上抓了一些曾經給老毛子打過工的中國人,戴上了「親俄」的帽子,統統砍了頭。漢奸們意識到江山易主,乖巧地投了真命天子,拜倒在天皇腳下尋求二次就業。
之後張作霖收復了房家屯,他兒媳婦兒、張學良將軍的太太于鳳至掏錢捐建了一所學校,鎮子有了文化。在那個相對平靜的幾十年裡,房家屯和大多數東北鐵路線城市一樣快速發展,分了鐵南、鐵北兩個區,下轄數座村莊。
九一八事變,張學良被打跑,鬼子又哼哼著君之代進了鎮。日本人對房家屯很重視,作為拱衛新京的第一關,他們在鎮外鐵路沿線修建了碉堡群、斷頭鍘,駐了一個中隊的步兵。火車站廣場對面修建了兵營和對外稱「給水防疫」的研究所,從本土喬遷了穿著木屐的男男女女,他們坐著膠皮輪子大馬車滿世界轉悠,看著哪戶日子過得不錯,就把行李放下,軍人們衝進去,把原住的中國人一家趕走,扔下幾十塊康德鈔票算是買下了全部地產,連牛羊房子莊稼一律沒收,不從者當場殺頭。很多本來衣食富足的中國農民沒有熬過寒冬,成家連戶地凍死在四面漏風的窩棚里。
日本的經營速度極快,房家屯的建築群很快連成了片,繁盛時期達到了三萬人的規模,鎮中央大貝勒欽點虞記菜館,連長春的達官顯貴都來光顧,早晨連成排的炸油條賣豆腐腦的小販撒歡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鎮東製糖廠、鎮西槍炮廠製造的白糖和武器支援著全國小鬼子打聖戰。可是,熱鬧歸熱鬧,在十三年裡,研究所和兵營一直戒備森嚴,從沒向外人打開過大門,而進去的中國人更是沒有活著出來的。
研究所和兵營之間是一個寬100米長500米的四方大坑,原來上接伊通河,下接響水河,是一個緩衝洪水的樞紐,至於為什麼是方形就沒人說的請了。日本到來之前水清池碧、鳥唱蛙鳴,是包子他爺爺小時候洗澡抓魚的必然去處。研究所和兵營建起來之後,這裡被鐵絲網圍了起來,之後就沒有人進去過了,只是偶爾能聞到腐臭味道。直到1945年鬼子被老毛子打跑,朱可夫的紅藍鉛筆下大概就沒考慮房家屯這個小地方的戰略意義,蘇軍甚至沒有下火車,一路高歌猛進,奔著大連而去。老百姓們戰戰兢兢地溜進兵營撿洋落,才發現那個5萬平米的湖面幾乎填平了,而且寸草不生。到是向北三里地多了一個小水泡子。
老百姓以為好日子來了,可隨著孫立人帶著曾經浴血滇緬的遠征軍空降於此,鼻子靈光的老人們嗅到了槍油的味道。緊接著兩黨開打,1948年長春經歷了長達8個月的圍城戰,肖勁光十萬大軍圍了鄭洞國一個水泄不通,西分界線正在房家屯,戰線詭異地從大坑的西沿切過,坑西的老百姓在解放軍一方,解放軍每天發白面饅頭;坑東的老百姓在國軍一方,糧食吃光,樹皮啃光,天天隔著鐵絲網看著幸福的解放區,一步之遙卻判若天淵。糧食一天一個價,在曾澤生起義之前,一個饅頭可以換個漂亮女人陪一宿,一個金戒指可以換個黃花大閨女做媳婦。
那段時間天天死人,人死了就往大坑裡扔,直至填平了大坑,堆成了一座山包。俗話說風水輪流轉,風水是運動的,吉地風水耗盡的時候,也會變成大凶之地。這一處所在,經歷了百年人世變換,從鳥叫蛙鳴的自然盛景,到人煙繁茂的花花世界,再到戰亂頻頻的屠戮之所,風水變化如風捲雲舒。
包子就是在這個坑邊上生人,他經歷的東西是整個大房鎮的詭譎變遷,很多事情已過多年,今天整理出來發在時,包子他人已消失,無處覓蹤了。筆者是王修,包子的好友,如今也已年過四旬,在和他相處的幾年裡,陸陸續續記錄了包子口述的枝枝蔓蔓。就以這個故事紀念包子和那些有血有肉有骨頭的仙人狐怪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