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南 園 何 在
南園毀人去樓空
斥權奸死於杖下
楊元道的長子楊震是太學生,京都的大事了如指掌。故而,朝廷的事,知道得多一些。
如今,史彌遠的擅權攬政一點不遜色於韓平章,有的地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本朝一貫實行宰執分立東西並存的方法來分割相權,雖有宰相兼樞密使的情況,但都是應付戰爭局面的特例。開禧以後「宰臣兼使,遂為永制」,是丁喬安以右相兼樞密使,但這或出於誅韓形勢的特殊需要。其後丁、史並相,俱兼樞使,不久丁罷相,史丁憂,但他嘉定二年起複以後,並長東西二府,大權獨攬。可以說,史彌遠開首相兼樞密使之先河。在獨相局面下,史彌遠盡選些便於控制的人備位執政,作為擺設。專政之勢已成,甚至決事於房闥,操權於床第,宰執合堂共議的政事堂制度已名存實亡。
這是其一,其二,史彌遠獨攥官吏任命大權,朝官以上的任命例由宰執注擬,經皇帝同意才能正式除授。而今,史彌遠只把任命結果告訴給皇帝,從來不取旨奏稟。京官和選人的除授權在吏部,號稱吏部四選;唯有特殊勛勞者可由政事堂直接注擬差遣,所得差遣較吏部選為快為優,號稱堂除。史彌遠以堂除名義把吏部選的美差都攬了過來。這樣,他就以官職差遣為誘餌,呼朋引類,結黨營私。有一次相府開筵,雜劇助興,一藝人扮士人念開場白:「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另一角色打斷道:「非也,儘是四明人」,諷刺史彌遠援引同鄉,網羅黨羽。
還有,范祖亮接著說,史彌遠操縱台諫,控制言路。這是權相專政不可或缺的先決手段。史彌遠曾以共同執政為籌碼,拉攏諫議大夫傅伯成,示意他彈劾某人,不料遭到拒絕。碰此釘子后,他引用台諫必先期會見,酒肴招待,條件談妥,然後任命,確保台諫俯首效力。儘管如此,他還不放心,便在彈章諫草上大做手腳。台諫論事前,先把福封(即草稿或副本)呈送給他過目,是則聽之,否則易之。還嫌麻煩,乾脆從相府直接付出言章全文讓台諫使用。這樣,史彌遠既杜絕了言路抨擊他專斷朝政的可能,又讓台諫成為他搏擊異己的鷹犬。
史彌遠比韓平章狡猾得多,他總是大談理學,一副正人君子模樣,他要排濟朝臣,從不直接出面,都是由這些鷹犬上竄下跳。
總而言之,這樣的官不做也罷。
范祖亮贊成,即便非做不可,也最好在地方州縣,做些實事。
爆竹聲中一歲除,千門萬戶入屠蘇。
除夕之夜,臨安城北石子坊馬家傳來敲門聲,男主人忙去開門,站在門前的,是位中年婦女,衣裳破舊,滿面塵灰。那婦女開口叫道:
玉昆,不認識我了嗎?
聽著熟悉的聲音,仔細一看。哎呀,二姐回來了。姐弟倆相擁而泣。僅兩年有餘,世事變遷,物是人非。父母已先後離去,侄兒侄女均已長高。
到達欽州不久,張氏舊病複發,忙把女兒麗麗嫁給劉家,便撒手人寰。譚氏母子和她熬了整整兩年,特赦准予自便。因韓仰胄在桂州賦閑,譚氏母子看中其山清水秀,願意留在那裡。可她不行呀,兒子和女兒還在臨安,怎能不回去呢?
韓仰胄就租了輛馬車,將她送往英州。豈知到了英州,姐姐一家已去了四川瀘州。沒有辦法,她只有有車坐車,有船乘船,一路趕下來,花了四十一天才回到這裡。
為了減少意外,她總是穿著舊衣服,打扮成老婦人的模樣,等著跟人家搭伴而行。
弟媳婦端來熱騰騰的湯圓,姐,餓了吧,快吃吧。
第二天日出三竿,馬玉芳才醒來,吃完早點后,對弟弟說:
帶我去南園瞧瞧。
馬玉昆對她說,姐,大過年的,本不想對你說,南園沒了。
前年秋,你們去南方,之後不到一個月,吳夫人將園子里各個樓閣里的值錢的東西,搬去德清老家,園子就空了。一個寒冷的夜裡,不知哪來的一把火,把園子里的主要樓閣都燒了,好些地方都燒得只剩殘磚破瓦。今年春,朝廷將它改作御景園,燒壞的樓閣都拆了,沒怎麼壞的,還在維修,現在全都圍起來了,大蓋還有三五個月,可以重新開放。原來的御景園賜給了兩個人。一個是永陽郡王楊次山,一個是左丞相兼樞密院使史彌遠。
正月初三,馬玉芳準備讓弟弟送她去德清。剛出門就聽到,娘--的叫喊聲,抬頭一看,兒子明卿正向她跑來,李仁佑抱著她的女兒跟在後面。
一家人親熱之後,李仁佑歉意地說,嬸子,實在對不起,知道你要回來,有事耽擱了,派人去迎,不料路道相左。
明卿告訴她,娘,大媽媽走了。
什麼?馬玉芳一聽,如雷轟頂,大姐吳佳芳走了,眼淚刷地下來了,問李仁佑,什麼時候的事?
臘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還沒有大殮,就等著你呢。
兩個月前,正準備讓韓青元去欽州接馬氏一行,剛出門不遠,馬受驚了,韓青元摔傷了,李仁佑正準備走,妻子又生了病,耽誤了十來天。再準備走的時候,吳夫人病了,一直到咽氣,還說想玉芳妹妹。昨天,明卿一定要來看看舅舅,沈阿瑤一想,也好,正好要來臨安報信,說不定還能遇見玉芳。
回到德清韓家老宅,馬玉芳直撲靈堂,大聲呼喊:大姐,玉芳回來晚了,你怎麼不等等我呀。便呼天強地地痛哭起來,傷心的模樣令人動容,靈堂之中,響起眾人的悲傷之聲。
四夫人滿頭花回娘家養傷,傷好后,看到韓府敗落了。正巧有個大財主看中,託人說媒。心中有些猶豫,嫂子勸她:
妹子,別死心眼了,如今太師已死,韓府敗落了,只剩寡婦和孩子,你還留戀什麼?難不成就這麼守寡下去?這洪員外不過四十來歲,你過去了,還能過上幾十年好日子。
就這樣,將五歲的女兒秀秀交給沈阿瑤,改嫁去了。
近路的親人都來了,吳家的娘家人陸續到達,韓青元、韓仕鵬、李仁佑、朱裕全家一直陪著,嬌嬌和她的女婿及親家也來了,韓仙胄、韓仰胄、劉璘的信已送出。
根據吳氏遺囑,喪事一律從簡,不驚動任何官方,所有事務由五夫人沈氏、六夫人馬氏全權當家。
去世的第七日,應是大殮之日,死者應放入棺槨,可韓家長子不在,眾人有些疑慮。舅舅吳琚表態,長卿路途遙遠,也不知哪天能到,由女婿代表,與二公子明卿一道為母親送行蓋棺。
之後,遠路的親人陸續到達,令人意外的是周雲鑾也趕來了。周雲鑾編管以後,得了場重病,病好了,因老父去世,特准回鄉婺源。聽到外人講,韓家已搬回祖籍,特來看望。
劉璘的起用,得益於御史大夫傅伯成的推薦,史彌遠與他打過幾回交道,認為此人確有些才能,遂任命為瀘州通判。這次回來,是一家子。
按照喪禮,五七之前,死者應該下葬,入土為安。墓安在韓家祖瑩左前方。
喪事基本處理完畢,馬玉芳召集全家人說明家中情況,請韓仙胄、韓仰胄一邊旁聽。
韓家在臨安的房產、南園已不復存在,原來擁有的田地十分之七也被沒收,歸入拘榷安邊錢物所。除少量金銀財寶以外,尚有金兩千兩,銀八十萬兩,土地三千畝。住宅除了德清這一處,在泉州尚有一處,準備出三萬兩在桂州置一宅,供長卿和譚姐姐居住,所有的錢主要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供長卿、明卿讀書、娶親,供秀秀、曼曼出嫁之用,當然,嬌嬌、麗麗需要也要給,尤其是嬌嬌,麗麗去欽州為張姐姐遷墓的費用也從這裡出。另外,八叔九叔有需要的話,也可以出。
沈阿瑤插話,這些帳和錢物都是大姐認可的,她都畫了押,譚姐姐如果不走的話,就由譚姐姐保管。
譚氏擺手,我就是不走的話,也是你倆個管,大姐安排的,我也信得過。
韓仙胄、韓仰胄表示,這個倒不需要,你們一家子過好就行了。需要我們的我們一定出錢出力。
對了,三千畝地是我們的,每年的租子大蓋也能收八千兩左右,還有兩千畝,在奶娘家兒子名下,全家人的糧食由他們供應。
而後,又讓女孩子出去,向韓氏兄弟及兩個孩子說明韓侂胄遺體完整的真相,告訴他們,現在韓侂胄的墓地周圍的土地都是韓家的,方圓五里之內,沒有外人,因此,明日上午,由青元、仕鵬、仁佑帶著,去掃墓,兩個兒子磕頭。
還有,兩位叔叔也在,長卿明卿聽著,再過二十年,最多三十年,你們一定要想辦法,將你爹的墓移到祖塋里去,他在前面,後面是我們姐妹五個。一家人死也要葬在一起。
數年後,臨安城又發生一件轟動朝野的事:
當年上書請斬韓侂胄的武學生華岳,誅韓以後登第為武學進士,擔任殿前司同正將。他向皇帝趙擴上書,指責史彌遠對外苟安乞和,對內擅權專政,實乃大宋奸臣,請求皇上斬殺史彌遠,為民除害。
見到華岳的奏章,史彌遠臉色鐵青,不置一言,立即叫來大理寺卿,你看吧,又是一個韓黨。
大理寺立即派人將其逮捕,判以斬罪。本朝實行死刑復奏制,皇上趙擴對華岳當年的事記憶猶在,知道此人出於愛國之忱,關照將其發配海南,意在免其一死。
史彌遠咬黠地說:「陛下之意,是將其罪減一等。」皇上誤以為減一等就是流配,表示同意,而實際上斬罪減一等是杖殺。
就這樣,在史彌遠的示意下,華岳在大堂活活被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