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塵埃（一）

「可怕的毀滅之日終將要來臨。最先顯示的預兆是先民們面臨不曾遇過的嚴冬。雪不停地下落，嚴霜使大地冰凍，刺骨的寒風在黑沉沉的天空呼嘯，狂風暴雨不見陽光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

「像這樣悲慘的寒冬接連了三次，中間沒有夏天，每天都是陰慘慘的日子。」

「所有先民所期盼的夏天全部落空。大雪不停地下，到處都結了冰。」

「在刺骨的酷寒中，宇宙充滿戰爭和衝突的陰影，曠野的惡獸為了尋找食物四處徘徊，先民彼此不再寬諒互助，手足相殘、父子成仇，在醜陋的欲情競爭中互相殘殺。」

「這是一個充滿罪惡與恐怖的世界，連大地也為之戰慄，海枯地裂。死去的人多到無法計數，禿鷹在空中聚嘯盤旋爭食死屍，罪惡橫流，鮮血染遍大地。無數罪人的靈魂爭渡冥河，連河水的顏色都被遮蔽。」

----《死海文書.諸神之黃昏》

前所未有的極寒籠罩著世界之樹，毀滅的絕望和恐怖感在其中蔓延開來，沉甸甸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世界瀕臨滅絕。

無邊無際的烈焰拂過大地，所到之處，萬物在火焰中紛紛熔為一片焦灼的暗紅色，蒼穹被數以千萬計的火焰精靈染成血色的幕布，作為這場盛大毀滅的背景。

星辰開始墜落，彷彿盛夏的暴雨，無情的轟向在烈火中被焚燒的面目全非的大地。

海洋在咆哮著，黑色的洋麵上有無數的海浪洶湧、旋轉，形成無底的漩渦，將海里的生命一一吞噬，然後向大陸涌去。

在世界的其他角落，餘燼未息的大地上，前所未有的暴風雪毫無預兆地降臨，帶來滅絕生機的酷寒，昔日的璀璨繁華被凍結成冰封國度里久遠的傳說，直至化為塵埃煙消雲散。

巨人之國，妖精之鄉，世界中庭，乃至最頂部的星空神國，都無法逃脫這宿命般的毀滅。

即使是諸神中的最強者們也不能。

神國中最宏偉的宮殿「瓦爾哈拉」一片冷寂，以往的繁榮和歡歌早已止息。

奧丁端坐於王座上。

燃燒星河的烈焰將他高大偉岸身軀的影子投射到宮殿的牆壁上，顯出一股蒼涼和孤單。

奧丁睜著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閉著。

事實上，眾所周知，神族之王從來只有一隻眼睛，另外那隻眼球是他獲得智慧和窺視命運能力的代價。

神族之王定定地凝視著天空，那可以穿透命運迷霧的眼睛，掃過整個世界。

星空神族的國度面臨崩潰，而眾神最強大的那些敵人，包括奧丁的宿敵，此刻全部聯合起來，氣勢洶洶地向著神國逼近。

世界南方盡頭的火焰之國湧出了無數軍隊。

為首的是高大的巨人蘇爾特，帶領無數巨人浩浩蕩蕩殺來，蘇爾特手中烈焰魔劍發出的光焰，點燃了沿途的整片陸地。

中庭海水咆哮，環繞整個大海的巨蛇耶夢加得從深海的泥床中蘇醒，發出令人戰慄的嘶鳴，只是輕輕翻滾了幾下尾巴，海水便直衝諸神國度的門扉。

魔狼芬里厄掙脫了侏儒打造的鎖鏈，神色猙獰，發出震蕩天穹的長嘯。

冥府的主人，死神海拉用死者的指甲編織起大船朝神國橫渡而來，船上載滿了凶暴的霜巨人。

世界樹的底端，埋頭啃食著樹根的黑暗之龍尼德霍格抬起了頭，身後，遮天蔽日的雙翼緩緩張開。

神族統治的時代，已經走到了末路。

熊熊燃燒的光輝遮蓋整個天幕，世界樹頂端的神國被塗抹成一片絢爛的金紅，宛若深秋時節盛開在世界中庭的楓葉。

光明中，古老的星辰一一碎滅凋零，化為塵沙，宛如一個不真切的夢境。

聖輝以勢不可擋的姿態橫掃了整個星海，將諸神營造的一切偉跡變成光海中的剪影。

和洶湧的聖輝比起來，火巨人首領那把焚燒了大半個世界樹的魔劍「雷萬汀」，就像烈日面前的一根火炬般毫不起眼。

光明初升，宛如黃昏時分的暮色，籠罩著瓦爾哈拉。

奧丁知道，這片壯美的昏黃，已經是神國最後的餘暉。

瓦爾哈拉宏偉的大門緩緩開啟，穿著戰甲，手持盾牌和利劍的女武神瓦爾基里漂浮而入。

「王，叛族的大軍已經逼近神國，戰士們都在等待著您。」

瓦爾基里的聲音輕柔如林間和風，卻帶著鐵血般的決絕味道，「等著您出征的命令。」

奧丁俯身看著半跪在地上的英靈武神，星海般的湛藍瞳孔里抒寫著睿智與滄桑，「你們應該都清楚，這場戰鬥是註定不會有勝算的。」

女武神微微躬身，低聲說道：「是的，我們已經從命運女神那裡得知了結局，但並不妨礙我們繼續為您而戰，吾王。」

「新的紀元即將開啟，我們的宇宙將迎來比神族更強大的統治者，世界樹便是舊時代為這個新生存在的誕生而獻上的祭品。」

吟誦這句話的時候，奧丁的目光越過了頭頂的無垠星河，注視著虛空的最深處。

那裡是原初之地，世界樹盛開的奇點。

一團光懸浮在那處，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輝，席捲著浩瀚星河。

和它發出的光輝相比，巨人族之王手中那把焚燒了小半個世界樹的神器長劍「萊萬汀」，就像一根不起眼的火炬。

新生的神祇是如此強大，僅僅是出生時所爆發出的能量便已經點燃了星海中的神國。

那才是導致毀滅的根源。

奧丁輕嘆一聲。

他知道，縱使自己最後擊敗了來犯的全部敵人，自己的時代，也已經結束了。

奧丁從王座之側抽出了自己的武器，世界樹樹枝打造的長槍---昆古尼爾。

神王凝神審視著閃亮如星辰的槍尖，知道這或許是自己最後一次拾起它了。

「我們出發吧。」

…….

傍晚的夕陽分外美麗。

蠻荒大陸以西的半島上，坐落著一處村莊，在黃昏的暮光下透著安詳和靜謐。

時不時有幾隻飛鳥銜著霞光飛過，穿過冉冉升起的縷縷炊煙，為暮色中的村落平添了幾分詩意。

村莊外的草地金燦燦一片，兩個十歲左右的孩童一男一女，坐在滿地的金黃上，正在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麼。

「齊格飛，聽族長說，你明天就要被部落正式授予戰士身份了。」女孩水靈靈的眼眸中滿是殷羨。「真厲害！」

「那是當然！」小男孩得意地說道，稚嫩卻不乏凌厲的面龐滿是英氣，「按照慣例，我還會得到一把武器。」

「什麼武器？」

「不知道，我希望是劍，就像我們的先祖曾用過的那一把。」齊格飛雙手舞動，興緻勃勃地比劃著幻想中的利劍。

「先祖嗎？」

小女孩搖頭晃腦，好奇地說了一句，「就是族長口中那個叫尼伯龍根的男人，聽族長說，他在另一個大陸好像很有名。」

「那是自然，據說早在千年前，先祖就是能一劍砍翻一頭巨龍的超級勇士。」齊格飛面露憧憬之色，「我以後一定會成為像他那樣的男人。」

「既然我們的先祖那麼厲害，為什麼我們一族現在會淪落到棲息在這個小村子里的地步，連隨意外出都不行？」

小女孩有些委屈地說道，「上次你和我偷偷溜出去，不過是想去幽暗森林看一眼，就被族人連夜抓了回來，關了好幾天禁閉。」

齊格飛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這個，也許是他們擔心我們的安全吧，也無可厚非。」

「不過也沒關係。」

齊格飛抖擻精神，「再過幾年我就成年了，等我歷練回來，以我的實力，部落里絕對沒有人能攔著我，到時候，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帶你去，法芙娜。」

「嗯。」法芙娜開心地點了點頭。

次日，齊格飛果然得到了一把村子里最好的鐵匠打造的鐵劍，為此雀躍了數日。

獲得長劍的這一年，齊格飛覺醒了自己的血脈能力，他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徒手捏碎岩石，掀翻樹木。

族長說，他是村子里有史以來龍脈天賦最高的一個，甚至極有可能成為傳說中的「龍騎士」。

又過了僅僅一年，他的力量就已經超過了村子里所有的成年戰士，奔跑的速度快過了村子里所有的龍脈後裔。

也是在這一年，人生中第一次參加狩獵的齊格飛割下了村子周圍森林裡最兇狠魔獸的頭顱，那是一隻兇殘的劍齒虎。

他變得越來越強大。

與日益健碩的體格一起滋長的，是龍脈少年胸中的野望，這個小小的村莊，已經承載不了他的

年少的齊格飛還養成了一個獨特的愛好，那就是看海。

每逢落日時分，站在半島邊緣的斷崖上，凝視著汪洋之時，齊格飛內心便湧起一股澎湃的豪情，一如懸崖邊掀起的萬丈狂瀾。

他很想像傳說中的那位先祖，舉世無敵的尼伯龍根那樣，有朝一日騎著屬於自己的巨龍，橫跨這片大海，飛過兩座大陸的上空，在無數人崇拜的目光下升入蒼穹，與日月並肩。

唯有如此，才不負此生。

而當他站在海邊，迎著海風高聲吶喊出自己的渴望之時，總有個少女坐在他身後的岩石上，微笑著凝視著齊格飛粗獷而英武，眼裡滿是愛慕和憧憬。

「法芙娜，我要離開村子一段時間。」齊格飛目光灼灼地望著無際的大海。

「去哪？」

「去大陸深處歷練，村子里已經沒有人能打得過我了，我想看看這個世界，尋找更多有趣的對手。」海風拂過少年齊格飛的長發，卻吹不散他眼裡勃勃的雄心。

「你能回來嗎？」

「一定能，等我。」

「好。」

這個簡短的回答是齊格飛十四年來聽過的最動聽的話語。

他將法芙娜攬入懷中，狂野地擁吻著，而龍脈少女同樣熱切地回應著他的索求。

兩具年輕而健美的身軀在大海的注視下熱烈而瘋狂地糾纏，直至大汗淋漓難分彼此。

金黃的餘暉灑在他們身上，美好而動人。

…….

齊格飛一劍砍倒一名獸人，拄著劍氣喘吁吁地半跪在地。

這是他擊倒的第七十五個獸人，可周圍仍有將近五十多號獸人，對這位誤入它們巢穴，並殺死了它們首領的少年怒目而視。

該死，齊格飛咬牙站立，握劍的手發抖，自踏出村莊以來，他還沒有如此疲憊過。

斬殺了那位擁有強大血脈的獸人強者后，他的體力早已消耗得所剩無幾，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迹。

然而，他的眼前閃過了法芙娜渴盼的眼神。

齊格飛大吼一聲，再度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猛地躍起，一劍戳穿了一名高大獸人的胸膛，代價則是那把陪伴了他數年的鐵劍四分五裂。

齊格飛頹然跌坐於地，絕望地環視著周圍圍攏而來的獸族。

真的不行了？

「劍不是這樣用的！」一個淡漠的聲音從在龍脈少年身後響起。

一道比白虹更璀璨的光華在齊格飛眼前閃過。

齊格飛瞪大了眼睛，他此生從未見過如此之快，如此瑰麗的劍光。

時光彷彿凝固了。

僅僅一瞬間，先前數十名耀武揚威的獸人便癱倒在地，身體化為漫天飛舞的晶砂。

一個滿頭白髮的俊美男子站立在齊格飛身後，淡淡地掃視著一地的晶瑩，手裡握著一把纖細透明的長劍，宛如水晶。

「好厲害，這是什麼劍？」齊格飛喘著粗氣發問。

「這把劍叫晨曦。」俊美男子將劍收回鞘中，「不過並不適合你。」

「你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你的血夜裡有我一位老朋友的氣息，我可以肯定，你是他的後人。」

俊美男子說道，「你的劍斷了，不過我這裡有一把適合你的劍，要不要？」

齊格飛皺眉思索了一下，他雖然直率魯莽，卻並不是傻瓜，「你的條件是什麼？」

「成為我的弟子。」陌生的男人淡淡道，「我會讓你成為配得上這把劍的龍脈者。」

他不知從哪裡拔出一把重劍，插在齊格飛面前，巨劍上布滿鋸齒，外表猩紅如血。

看到這把劍的瞬間，齊格飛感到體內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那是此生從未有過的。

劍身散發出異樣的魔力，攫住了龍脈少年的靈魂，不斷催生他拔劍的渴望。

「好。」

…….

夜幕下的村莊燃燒著，火光照亮了漆黑的蒼穹，烈火無情地吞噬著一切生機。

帶來這場慘劇的，是天空中翱翔著的一頭頭巨龍，它們飛舞著，將毀滅的龍息吐向大地。

滾滾黑煙升起，宛如一面面象徵死亡的旌旗。

這些來自天幕龍殿的巨龍，忠實地執行著命令，屠殺著村落里的居民。

身穿黑袍的尊者漂浮在空中，身前懸浮綠色的水晶。

每殺死一位身上流淌著龍族血統的村民，水晶里便會多出一個鮮活的靈魂，作為獻給龍皇尼德霍格的祭品。

「逆臣的後裔們，死不足惜。」

無視大地上傳來的慟哭和慘嚎，尊者冰冷的話語在夜風中回蕩不休。

忽然間，一束暗紅色的光芒從側方激射而出，轟入雲層，將幾隻躲閃不及的龍撕成兩半。

感知到熟悉的氣息，尊者朝光芒傳來的方向望去。

大地忽然震顫起來。

握著滅龍魔劍的齊格飛從夜色下狂奔而出，一眼就看到了讓他渾身血液凝固的畫面。

他的故鄉，此刻已被龍焰徹底埋葬。

「法芙娜…不！！」

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從少年的胸腔中吼出，給人的感覺，彷彿他甚至已經把靈魂都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