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混沌序言(三)
聽到這句話,安德森哼了一聲,「羅德里格斯,別以為我現在沒了盾和劍就比不過你,真正的獸人從來不需要那些東西。」
半獸人忽然轉頭,怒吼一聲,全身騰起白熱的烈焰,迎著四野冷寂的寒意,徑直撞入海浪般的亡靈之潮中。
聲聲爆鳴傳出,冰屑噴濺如泉,骸骨碎裂如雨。
無論是穿著盔甲的黑武士,還是騎著骸骨戰馬的死亡騎兵,在宛若「戰車」般悍然衝鋒的安德森面前,連站住腳的機會都沒有,瞬間四分五裂,像是白色的麥浪般紛紛倒伏。
半獸人的瞳孔里似乎有一團流動的岩漿。
在憤怒的驅使下,他渾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都變成了武器,拳頭如鐵鎚般揮出,腳步像風車般邁進,狠狠地碾向身前的每一個敵人。
「亡靈天災」這個禁咒法術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在法術的持續時間內,亡靈的數量幾乎可以說是源源不斷的。
哪怕一個亡靈被擊倒,在死靈氣息的浸染下,很快便會重新站立起來,若無其事地繼續戰鬥。
所以,安德森毫不留情,每一拳都灌注全部的力量,力求將每一個不死戰士都砸爛。
越來越多的亡靈圍聚在他周身,試圖將半獸人淹沒,然後便被轟成了一地的碎屑,在亡靈之海中掀起大朵的浪花。
就連那股籠罩在亡靈海周圍,彷彿來自荒古紀元,可以凍結血肉的寂滅寒意,也無法讓這輛燃燒的戰車止步,反而促使它燃燒得更快,更兇猛。
僅僅在羅蘭和安德森兩個人的攻擊下,亡靈軍團的攻勢出現了被遏制住的勢頭。
安德森一腳踢飛一隻巨大的白骨巨獸,站在小山包狀的骸骨上,望著腳下滿地的殘骸,得意地朝遠處瞥了一眼。
見狀,「劍皇」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手一揮,符文長劍凌空斬向不遠處的某座山峰。
一聲轟響!
遠處,巨大的山岩像糕點一樣裂開,墜入亡靈軍團中,激起衝天的塵土。
只是數個呼吸的時間,便有無數對骸骨被埋葬在了山岩之下。
縱使是堅韌的不死者,在從天而降的龐然大物面前,也脆如薄紙。
只是亡靈海中隱隱傳出了安德森罵罵咧咧的聲音:「羅德里格斯,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
聽著戰友惱火的聲音,羅德里格斯只是淡淡地掃了天空一眼:「如果能把那個傢伙打下來,別說臉,命都不要又何妨?」
………
地面上聲勢浩大的戰鬥並沒有波及到空中。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真正決定勝負的地點,是在雲端。
準確來說,是決定在雲端處矗立的兩個人手上。
尊者身後的天幕里,赤色的漩渦不停旋轉著,為即將降臨的隕星構築起毀滅的通道。
「咔嚓」一聲。
揭開這場傳奇戰鬥序幕的,是來自銀色懷錶的一聲輕響。
君士坦丁伸出手,手掌緩緩向前,像是在推動某個巨大的齒輪一樣。
在君士坦丁眼中,無數道法則之線匯聚在懷錶之上,形成一個巨大而無形的輪盤。
這個輪盤的名字,叫做「命運」。
只要有足夠強大的能力,便能夠改變命運之輪上線條的軌跡,讓它們的位置產生偏移。
這就是占星魔法的終極境界--大預言術。
藉助真名的力量,君士坦丁得以邁入這一境界。
應該說,這本就是「奧丁」所擁有的力量之一。
伴隨著他手掌的推動,熊熊燃燒的漩渦忽然間縮小了。
不,不是縮小,而是在倒退,在倒退回尊者施法之前的狀態。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天空里,即將帶來毀滅的漩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地面上,瘋長的藤蔓開始萎縮,讓長城法師和戰士疲於應對的「森羅萬象」正在緩緩消失。
直欲把大地冰封的徹骨寒意驟然消退。
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亡靈之海,不過此時也已經無需君士坦丁動手,解放出來的長城軍團配合羅蘭三人,足以應付遍野的屍骸。
時間似乎倒流回了尊者施法之前的狀態。
尊者並不吃驚,因為很久之前,他就目睹過類似的場景。
但是他依然感到意外,因為君士坦丁居然這麼快就走到了這一步。
尊者想著,「星空一族的王者,不愧是吾皇的死敵。」
星芒從四面八方射來。
尊者的反應卻絲毫不慢,優雅的吟唱聲從兜帽底下傳出。
「依循古老的盟約,我於此地喚醒太初的黑暗…」
幽深的紫黑色在尊者身後的天空瀰漫,像是從虛空最深處湧出的水流,吞噬著一切。
尊者召喚出了屬於龍殿主人的力量。
地上的人們仰頭望去,看到那團蔓延開來的紫黑色后,都感到一陣無形的寒意在靈魂內瀰漫,源於秩序世界的一切生靈對黑暗原始而本能的恐懼。
冰冷、邪惡、荒蕪,這就是這股紫黑色力量烙印在人內心深處的感知。
君士坦丁的靈魂也產生了異樣的感覺,不過那不是恐懼和驚詫,而是一種古老的敵意。
那種感覺很不好。
於是在他身後,星芒的亮度和數量也瞬間增加了好幾倍,以示回應。
璀璨的星光在天際徘徊,世界樹的骨架顯得愈發挺拔高聳,令人目眩神迷,與遠處吞噬一切的黑暗遙相對峙。
億萬年年前,這兩股力量的主人,也曾有過殊死的交鋒。
「真是讓人懷念的景象。」
尊者望著君士坦丁背後,嘴唇輕輕翕動:「我見過你的母親,還有你的先祖。」
「想當初,在破曉之巔,他召喚萬千星辰的那一瞬間,是何等讓人震撼,小傢伙。」
「遺憾的是,他們最終都會隕落,這是所有神族最終的命運,你也一樣。」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卻清晰地傳入了君士坦丁耳中。
君士坦丁眯起了眼睛:「我也很遺憾,他們當年居然都沒能殺死你。」
「他們沒做到的事情,我會替他們完成,所以,我會在這裡了結你,聖安格爾閣下。」君士坦丁說道。
彷彿有一聲驚雷在雲端響起。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尊者的眼皮跳了跳。
不過片刻之後,尊者又笑了起來,笑容很是戲謔,「你在絕境使用蒼藍星域,按理來說,會引起世界樹議會裡面很多人的注意,尤其是我的那些老朋友,自稱守護者的傢伙們。」
「但到現在為止,他們卻一個都沒有出現在這裡,知道為什麼嗎?」
君士坦丁握著懷錶的手一緊。
是的,這也是他的疑問。
尊者這樣強大的存在出現在虛空絕境,意味著天幕龍殿已經決定向秩序位面發起大規模的進犯,擁有無數強者的世界樹議會不可能坐視不理。
可是,君士坦丁意料中的那些議會上層的強者,卻一個都沒有前來支援。
「因為真正的戰鬥,早已經在別的地方開始了。」
尊者悠悠地望著虛空深處。「也許你從來都不知道,議會要面對的真正敵人,一直都不是龍殿,而是天界。」
「世界樹議會,最初本就是由各個秩序位面反抗光輝之主統治的強者們形成的組織。」
尊者淡淡說道。「老師當年創立議會的時候,便是抱著這樣的理念。」
這番話如果由別人說出來,君士坦丁或許還會有所懷疑。
可是,揭開這個秘密的人,是尊者。
他是聖安格爾,破曉之城初代法師,浮士德的學生,神聖帝國歷史上最了不起的魔法師,六大史詩英雄之一。
即便他的雕像當年被喬伊吐過無數口水,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
「議會現在自顧不暇,又哪裡管得了這裡呢?」
聽到這句話,君士坦丁抬頭望向天空。
奧丁的力量讓他的視線穿透了浩瀚的虛空,來到無盡位面。
他看到了一幕幕很熟悉的殘酷畫面。
在無數位面之內,一扇扇宏偉的天界之門遙遙矗立在雲端。
大門開啟,無數背負雙翼的天使蜂擁而出,將光與火灑向大地,帶來最終的審判。
一座座山峰上,升起了一道道照亮整個位面天際的光華,與降臨的天使們纏戰在一起。
那些是世界樹議會一方的守護者們。
他們之中,有的是巨龍,有的是精靈,也有矮人,甚至還有許多隻存在於神話中的種族的後裔。
此刻,他們正為了讓自己所處的位面免於天界的最終審判而奮戰。
然而,大部分的議會強者沒有抵抗,而是選擇了隱匿,回到破曉之城。
似乎是尊者暗中說服了他們。
看來,哪怕過了一千年,安格爾在世界樹議會中依舊有不俗的影響力。
「這次前來絕境的,可不止我一個人。」
君士坦丁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頭向長城以北的方向望去。
…….
齊格飛來到了絕境位面邊緣處。
一路來帶這裡,齊格飛已經踏過了無數混沌種族的屍體,還要應付一些心懷不軌的試煉者。
縱使是擁有最純正血統的龍脈者,走到這裡后也已經遍體鱗傷。
為了節省魔力,他甚至不再啟動空間能力存放自己的武器,而是將厚重的魔劍背在身後,用衣服上撕扯下來的染血布條緊緊束縛住。
但齊格飛眼裡燃燒的火焰比任何時刻都要旺盛。
他聽到了遠處某種不知名力量的召喚,體內的血脈沸騰如岩漿。
前方數千米外,橫亘著兩片陰暗的山脈,向著彼此延伸,在相接處陡然向北甩出兩道狹長的山嶺,之間夾著一座深深的峽谷,名曰「星墜」。
就在齊格飛邁步之際,腳下的岩石忽然顫動起來。
空前洪亮的聲響在地底滾動,在群山中迴響,猛然間,天際亮起一道閃光,從山頂噴薄而出,直刺天空,顯得無比狂暴。
接著,一片鐵青色的閃電爆發開來,分叉的火舌在山嶺中騰起,徑直沒入陰鬱的雲層之中,岩壁顫抖,大地呻吟,
那是兩個絕世強者在峽谷側方的山脈交手。
齊格飛面色罕見地凝重了幾分。
從感應到的能量來看,這兩個傢伙至少都擁有不下於他的魔力。
震動聲戛然而止。
齊格飛大吃一驚,猛地邁步朝震動傳來的方向飛奔而去。
數十秒后,他來到了山脈深處的一座山峰腳下。
昏暗的山峰環繞著終年不散的迷霧,此刻透著一股血腥的氣息。
大量試煉者的屍體橫陳在山峰腳下和通往山峰頂部的階梯上,眼神空洞,身體冰涼。
齊格飛俯身審視著那些試煉者的傷口。
下手的人無比強大,乾淨利落,手段狠辣至極,往往一擊斃命,這些倒地的強者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便去了另一個世界。
縱使是身經百戰的齊格飛,眼神也不由一寒。
眼前這凄慘的一幕,勾起了他記憶深處那黑暗殘酷的回憶。
「到底是誰?」
這時,山峰頂上,忽然升起一股異常冰冷而邪惡的能量,一股讓齊格飛很熟悉,卻絕對不願回憶起來的能量。
齊格飛瞳孔一縮,身體顫抖。
「天幕龍殿?」
他不再停留,握住了背後的滅龍魔劍,史詩巨劍輕而易舉地掙脫了布條,通體耀射出猩紅的能量,似乎感受到大敵逼近。
齊格飛深吸一口氣,彎腰,雙足蹬地,縱身躍起。
爆炸性的力量在他腳掌上噴發,龍脈者的身軀像一塊石頭一樣,重重地撞開冰冷而潮濕的空氣,來到千米的高空,朝著山峰上方墜落。
山峰上方的傳送大殿內。
一位穿著華麗法袍的法師雙手攤開,身體仰倒在通往傳送大門的階梯上。
他那俊美而顯得有些邪異的面孔此刻扭曲並抽搐著,眼睛死死地瞪著,似是直到臨死之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落敗。
兩柄劍柄呈龍頭狀的短劍插在他的胸口,精準無誤地貫穿了他的心臟,一點點奪走他的生機。
之所以是兩把劍,是因為這位法師的心臟有兩顆。
兩隻纖細的手掌握住了龍骨製成的短劍,它的主人面無表情地將其抽離。
鮮血像泉水般從法師的體內噴出,將長階染成一片深沉的紫色,因為他的鮮血也是紫色的。
屬於他的生機緩緩消逝。
第六浮島試煉場安放著破曉聖碑的房間內,一枚飛舞於高空的水晶爆裂開來,零落成塵。
執劍人怔怔地看著聖碑最上方那個緩緩暗淡的代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聖碑排名第二的試煉者,星墜峽谷的軍團長,「深淵王爵」—阿克蒙德,居然死了?
龍骨短劍的主人,一位穿著青色戰甲,戴著面罩的武士,踏著被「深淵王爵」之血漸染的長階,緩緩走向盡頭的傳送門。
武士牢牢地記著尊者交代給自己的使命:毀掉峽谷內部的傳送門,並殺光守衛峽谷的所有人。
到目前為止,他忠實且完美地執行了命令。
就在武士準備出手的瞬間,劇烈的轟鳴聲從大殿頂部傳來。
大殿的穹頂猛地破裂,石頭和塵沙簌簌落下。
武士以驚人的速度回身,雙劍在頭頂交疊,封住了從天而降的一劍。
隔著重疊的劍刃,齊格飛死死地盯著穿著青色戰甲的武士。
……
「你知道,為何天界會在這個時候開啟戰爭嗎?」
「因為你打開了老師的半位面,取出了世界樹的碎片。」
尊者漠然地說道,「而天界,不會允許星空諸神存在。」
「光輝的最終目的,是建立一個擁有完美秩序的宇宙,在汲取完位面的信仰之力,清除掉所有的反抗力量后,天界便會開啟最終的審判,將整個位面變成天界的一部分,老師當年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便建立了世界樹議會。」
君士坦丁說道:「當年你為何要背叛浮士德?」
尊者淡淡道:「我和老師都有相同的目的,只不過,選擇的道路不同而已,我同樣不喜歡臣服於天界的光輝之下。」
「只是在我看來,老師他背負的那種命運是錯誤的。」
尊者冷漠地注視著君士坦丁,目光像是看著多年前的浮士德,「因為從萬古年前伊始,星空神族的主人,就選擇了一條註定失敗的道路。」
「審判即將降臨位面宇宙的所有角落,而你無法阻止,就像當年的奧丁,即便預知諸神黃昏的到來,也無法挽救自己的隕落的宿命。」尊者給出了定論。
「天界之門很快便會降臨絕境,進而進入破曉之城所處的重疊領域。」
「但是,你們天幕龍殿也註定不會容於天界。」君士坦丁說道。
「是的,不過等天使們找到我們,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尊者淡淡道,「在那之前,龍殿會做好準備。」
「你們要做什麼?」君士坦丁皺起眉頭。
「我們會選擇離開。」尊者意簡言賅地說道。「帶著剩下能夠離開的所有人,擊敗你之後,我會前往黎明要塞。」
君士坦丁沉默不語。
從祭壇上拾起碎片那一剎那,君士坦丁其實就明白了命運的沉重。
聽到尊者最後的那句話后,他才終於了解到一切的源頭。
至於尊者要做什麼,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他想要奪取世界樹的碎片。
得到了世界樹的碎片,尊者便能夠釋放出那些被封印在龍殿內部的強大存在。
而毀掉三大要塞的傳送門,是為了防止天使軍團們藉助傳送通道進入破曉之城。
「不過,就算是那樣,我也還是要戰鬥下去。」
君士坦丁的身體緩緩漂浮起來,身後,由萬千枚星芒構成的世界樹愈發舒展,恢弘。
尊者看著他,「為什麼?」
「為了古往今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們。」這一刻,君士坦丁的目光彷彿穿透了光陰的長河。
「屬於他們的歷史,不應該被抹殺,被遺忘,變成天界秩序的一部分。」
那片長河裡,沉澱了很多他熟悉的人和事物,有夜幕下的凜冬城,有卡若理村莊外死去的村民,有夕陽山谷外的死去的那些騎士,有阿斯加德山脈內那位完成了誓言之後,緩緩閉上眼睛的老精靈王。
往近一點,是腳下長城,以及絕境這片土地上奮戰了無數年的戰士們。
追溯到更遙遠的時光,還有從神代紀元至今,無數位面里代代奮鬥的無數生靈
埋葬在奧丁的記憶深處,無數的畫面一一蘇生過來,在他眼前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