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十五回 置身其中
黃昏末、晚飯後。
因為天氣炎熱之故,這個時間段人們一般都會走出家門,找一片乾淨的地頭坐下來納涼閑聊。此刻的襄陽城6氏商號中有笛樂聲飄揚而出,旋律雖然高昂,但曲韻中卻帶著幾分孤寂之意。或有人路過聽到這笛樂,都會不由自己的駐足靜聽,繼而便會出一聲輕嘆。
笛樂漸終,坐在後院涼亭中的6仁緩緩的放下了手來,抬起頭仰望向漸漸暗下來的天空,人在那裡怔怔的出神。蔡琰把一杯清茶遞送到了6仁的面前,秀眉微皺間輕聲問道:「義浩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忽然吹奏這曲韻中頗有孤寂悲涼之意的《御劍江湖》?」
6蘭這時剛剛架好水轉風扇的傳動軸桿,聽見蔡琰的問話之後望了望6仁那呆楞楞的神情,小嘴先是嘟了嘟,隨即神色便為之一黯,輕嘆道:「文姬姐姐,這還用問嗎?大人這是在想故去多時的婉兒姐了。」
蔡琰微笑搖頭,6仁則執住笛尾在6蘭的間輕而又輕的一敲,略有些無奈的笑道:「你這丫頭……論品味音律與其意境,你比起文姬還差了老遠。她方才會有此一問,正是因為聽出我並不是在思念婉兒。還有你這丫頭下次也別胡猜,我如果真是在想你婉兒姐的話,只會吹那曲《回夢遊仙》,而不是這曲《御劍江湖》。」
6蘭遲疑著道:「《回夢遊仙》?為什麼會是《回夢遊仙》?」
6仁長長的嘆了口氣尚未開口,蔡琰便已經接過了6仁的話頭道:「小蘭你怎麼這都不明白?義浩與婉妹,如今只能『相逢在夢裡』,故此需『回夢』。」
「哦……」6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這時望向6仁的眼神卻也有些說不清楚是什麼味道。
6仁又嘆了口氣,輕撫著手中的長笛頗有感觸的道:「還好啦,我雖然失去了婉兒,可好歹還有你們在我的身邊,我並不孤寂……」
說到這裡6仁停住了嘴,再次抬頭仰望向了天空,人亦良久不語。
蔡琰見6仁陷入了沉思的狀態也不願打擾到6仁,當下便向6蘭遞去了一個眼神,6蘭會竟的點了點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蔡琰則默不作聲的陪6仁坐了一會兒,幾次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欲言又止,悄然起身也準備離去,讓6仁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繼續思索。
人到亭邊剛想趿鞋,6仁忽然輕聲喚道:「文姬,不陪我多坐一會兒了嗎?」
蔡琰飄然轉身望向6仁:「你心中有事,我怕我會打亂了你的思緒。」
6仁搖了搖頭,向蔡琰召手喚道:「來,坐過來,陪我多坐一會兒。」
蔡琰低頭想了想便回到6仁的身畔坐下,6仁這時身子一倒,頭就枕在了蔡琰的膝頭,閉上雙眼輕聲長嘆道:「也不知怎麼的,我突然覺得好累……」
蔡琰沉默了片刻,伸手拂去了6仁額前的亂,柔聲道:「義浩,你不止是累,只怕在你心中還有著孤寂與無助吧……」
6仁聞言楞住:「孤寂與無助……的確,我心中的確有這樣的感覺。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蔡琰淡淡一笑:「是你的笛聲告訴我的。」
「……」6仁無語了一會兒才尷尬的笑道:「剛才我還說小蘭來著,結果把自己反而給忘了。論品音知意,我都差你太多太多。」
蔡琰猶豫了好一陣才問道:「義浩,就像你方才說的,你如果是在想婉妹的話吹奏的會是《回夢遊仙》,可你現在並不是在想婉妹……啊,我是想說這大半年來,我們在荊州過得雖然算不上是喜笑顏開,卻算得上是安安樂樂,你為何會忽然湧上那麼厚重的孤寂與無助之心?剛才你吹奏的那曲《御劍江湖》,我聽得心中都湧上了一陣苦楚之意,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6仁沉默了許久之後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我那時會選擇暫時離開夷州而來荊州暫居的本意,文姬你現在也知道個大概。而人在荊州,本來我是想避開一些事情的,卻沒想到最後還是陷了進去。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仙,我只是個才智有限的人,真碰上什麼事的時候,我希望我的身邊有個能幫我出主意、想辦法的好朋友、好幫手,可是我沒有,至少是現在還沒有,短時間之內我的情況也不允許我有。誠然,你、阿秀、小蘭都在我的身邊,能令我不那麼的孤單,但畢竟你們都只是弱質女流,很多事我如果找你們商議……並不合適。」
蔡琰聞言默然點頭:「的確,很多事並不是我們三個好過問的。或許在旁人眼中,你終日都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看似無憂無慮、逍遙自在,但我卻知道你的肩上其實一力承擔著我們無法想像的重擔。而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你真的很需要一個能夠真正幫你出謀畫策的好朋友、好幫手。」
說到這裡蔡琰忽然想起來了什麼,問道:「記得婉妹當初把《御劍江湖》教給我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這曲《御劍江湖》你只與婉妹合奏過一次,為的是給一位你故去的好友送別。而方才聽你說了這些我也明白過來,你現在是苦於身陷困境卻又無人能助你一臂之力,所以才會忽然生出那麼厚重的孤寂與無助之意……義浩,是這樣嗎?」
6仁點了點頭:「的確是這樣。記得當初在曹營的時候,不管我怎麼身處逆境,我卻從來沒有真正的擔心過什麼,因為我知道老郭肯定會竭盡全力的幫我。而除了老郭之外……婉兒有沒有對你說過那次我與她合奏《御劍江湖》是給誰送別?」
蔡琰搖頭:「婉妹沒說過,我也不好多問。不過偶爾婉妹提起時,臉總是會紅。」
6仁輕嘆道:「那我告訴你吧,是曹公的大公子曹昂曹子修。我會與子修結識相交,說出來都有些好笑,因為他曾經和我爭過婉兒,而婉兒面薄,一般也不願對人提及此事……唉,如果那時不出意外令子修身故,子修很可能會是我除老郭之外最要好的一個朋友。說不定子修尚在的話,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苦嘆無助,而是早就帶著婉兒開開心心、輕輕鬆鬆的離去了。」
蔡琰聞言默然不語。
6仁也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文姬,接下來的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千萬不可以說出去。相比起阿秀和小蘭,你的為人要穩健得多,知道事情的厲害關係,所以有些話眼下我也只能和你說說。人都是這樣,許多事強壓在心底會很難受,必須得找個人述說一番,讓自己的心裡好過一些,不然只怕會壓出心病來。」
蔡琰點了點頭:「你說吧,我理會得。」
6仁又嘆了口氣,整理了一下頭緒才道:「大公子劉琦這幾日一直在糾纏糜貞,你知不知道他的本意其實是什麼?」
蔡琰皺了皺眉頭:「自到荊襄之日我就有聽說過,這大公子劉琦為人品行有些不端,終日沉迷於酒色……」
6仁搖頭道:「他只是貪玩而已,其實年輕人有幾個不貪玩的?而他糾纏糜貞,卻並非是為了糜貞的美色,而是為了逼我與他見面,因為他有事要求我幫忙。」
蔡琰楞住,而6仁這時就把今天下午與劉琦見面的事大致的說了一下,蔡琰立時驚道:「義浩,這個忙你不能幫啊!我雖然一直不怎麼出門,卻也知道荊州這裡的宗族關係錯綜複雜,而且大公子劉琦與二公子劉琮之間有爭位之斗,你如果幫了誰那豈不是……」
6仁道:「我已經幫了,不過是在暗中,明面上我與劉琦為了糜貞之事還鬧著不和呢。」
蔡琰有些犯急:「話雖如此,可是萬一……」
6仁苦笑道:「這正是最令我頭痛的地方!文姬你可能還不知道,以劉琦的性格(想想劉琦對諸葛亮的三求計),我如果這次不答應幫他他會沒完沒了的來煩我,時間一長次數一多,那真是沒事都會變有事!我現在先勉強的答應在暗中幫他一下,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蔡琰的眉頭又皺了皺:「說得也是。不過你打算如何幫他?是真心相助還只是敷衍了事?但無論是真心還是敷衍,你一個把持不當只怕就會惹禍上身!」
6仁道:「眼下應該算是敷衍一下吧。但若是事態展到了某個程度,我卻真的要全力助他,不能讓他出什麼意外。」
蔡琰遲疑著道:「義浩,按說這些事我本不該過問什麼的,可是現在你既然已經對我提及此事,我想我還是問一下的好。至少你得讓我心中有個底,那我在行事間才不會出什麼紕漏而給你添亂。」
6仁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文姬你想知道些什麼?」
蔡琰沉思了一會兒才道:「主要是我不明白,你對劉琦既然是敷衍,卻又為何說真到了某個程度就要全力助他?憑心而論,劉荊州膝下二子爭位,終歸只是其家事,與我們這些他姓外人毫不相干,即便是大公子劉琦親自登門求計,你既然能夠隨意的敷衍一下已然足夠,又為何非要讓自己去置身其中徒添煩亂?」
6仁聞言后很無奈的笑了笑。說實話,這個問題6仁也實在不好向蔡琰如實的解答。其實按6仁的想法,劉琦這個人雖然是個比劉禪都強不了多少的平庸之輩,但是因為自身情況的特殊性,對晚些時候的時局展其實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大體上來說,劉琦爭權是肯定爭不過劉琮一派的,而劉琮那一派系的人物基本上又都是些親曹操遠劉備派。在這種情況下,到曹操麾師南下之日,劉備不太可能得到荊州本土真正有實力的地方豪族的支持從而有能力去抵抗曹操,那詁計除了棄城逃命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再按時局的展,劉備逃命時唯一的落腳點就只有劉琦鎮守的江夏,同時也正是劉琦在江夏,才能為劉備保留下了最後的翻身賭本,也就是江夏與夏口這兩處加起來的兩萬多兵力。如果鎮守江夏的不是劉琦,而是黃祖或其他的親曹派……詁計劉黃鼠就要「吾命休矣」,少說也得是很難再尋到什麼翻身的機會。
再進一步來說,劉備如果一玩完,自然就沒有了後面的孫劉聯盟。沒有了孫劉聯盟,單憑孫權自己是肯定擋不住曹操大軍的。各位「魚粉」(周瑜的粉絲)也別說什麼赤壁一役本來就全是周瑜的功勞的話,要搞清楚當時的6路方面如果沒有劉備對曹軍的阻截與騷擾,周瑜也不太可能成就赤壁的大功與威名。
可能到這裡有人會問了,扯上這麼多原有的時局進程與6仁又有哪門子關係?回答是這些對6仁來說其實非常的重要。前文有述,6仁現在人在荊州其實是在為手頭上夷州的展而努力,而夷州那邊如果想有一個安定的展環境,就必須要利用曹劉孫三家之間的紛爭來爭取足夠的緩衝與展時間。基於這種主導思想,6仁認為他必須得維持歷史的原有進程,千萬不能讓這中間的哪個環節出什麼錯。
就拿劉琦的這件事來說吧,假如說劉琦因為他6仁這個異數人物的出現而意外掛掉的話,很可能就會使劉備失去最後逃命的去處與翻身的本錢。接著劉備這裡出了事使孫劉聯盟如果沒有出現,那隨之而來的搞不好就是赤壁之戰的結果被改寫。萬一是曹操大獲全勝佔據了整個東吳,那接下來6仁手上的夷州就肯定要跟著倒大霉。多了也不說,曹操如果佔據荊州與江東的話,實際上就已經基本完成了稱霸天下的大業,同時已經沒多少的後顧之憂可言。而以曹操對6仁的態度也不可能會放過6仁,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趁6仁的夷州立足未穩之前把6仁給打掉。就算殺不了你6仁,也要把你6仁打得無法翻身!
當然,這些因為牽扯到了已知的歷史進程,6仁無法向蔡琰明說出口,只能強壓在心底。而這也是6仁會突然覺得自己很孤寂、很無助的根本原因。作為一個穿越者,不能說出口的事太多太多,那麼多的秘密一直強壓在心底其實是非常難受的。6仁不是神,他真的很需要一個理解他的人,向這個人述說一下心中的苦悶,好讓自己的心情能放鬆一些、好過上一些。不過以他的情況根本就不允許他這樣做!
眼下面對蔡琰那擔心不已的問,6仁也是沉默了許久才打起了擦邊球:「文姬,你我已經夫妻數年,我這個人有點什麼臭脾氣你很清楚。我這個人其實一向很小心眼的,特別是誰敢碰我的女人,搞不好我就要找這個人玩命。可是當初子修和我爭婉兒的時候,我非但沒有找曹昂玩命,反而還與他成了知交好友,你知不知道是為什麼?」
蔡琰低頭閉目的沉思了許久才輕嘆道:「說出來可能有點難聽……你是想借與曹子修深交之故來安保自身的吧?」
6仁搖了搖頭苦笑道:「這哪算是什麼難聽的話?事實就是如此的啊。我6仁從來就不敢說自己是什麼高風亮節的人物,拋開我的胸中所學,我可能就是一個街頭乞食的無用之人。那時候我只想自己和婉兒能過得好一些、安樂一些,因此會耍些什麼花招也是在所難免的。不過子修的確是個令我佩服的人,我後來和他也真的成為了好朋友,只可惜……唉!」
「那你現在幫劉琦,難道……」
6仁點頭道:「不錯,這兩個大公子雖然沒有絲毫的關係,人品也相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不過從我利益上的角度來看,都是值得去深交一番的人。而且拋開利益的這一層層面,這個劉琦……也和子修頗有幾分相似之處。記得我當初因為政務太忙無暇分身之故沒能救下子修這位好友,現在我既然有能力,就想救下劉琦這個或許能和我成為知交好友的人,如此也算是解開我心中的一個心結吧。」
蔡琰聽到這裡稍覺恍然的點了點頭,再望了望6仁手中還在把玩著的長笛,頗有感觸的道:「難怪你會忽然吹奏這曲只有在送別好友時才吹奏的《御劍江湖》,因為你是想多幾個真正的知交好友。的確,你身邊光有我、阿秀這幾個紅顏知己根本不夠,需要有能幫你的朋友。」
6仁默然的點了點頭。一個男人,光有紅顏知己的柔情似水是不夠的,還要有好兄弟的肝膽相照才行。說得難聽點,你想成點什麼事,最起碼也得有在必要的時候拿來出賣的朋友才行嘛!
蔡琰又思索了一陣才道:「聽你說了這些,我心中也有了些底了。不過義浩,劉琦既然已經找上門來登門求計,甚至想去海外暫避一時,可見其狀況堪憂。可你現在卻只能是暫時敷衍一下,以免為蔡氏知曉而惹出什麼禍事,那你要如何才能保住劉琦不出意外?」
6仁道:「劉荊州的家中到底是什麼情況我還不清楚,這計自然不能亂出,所以剛才晚飯過後我讓糜貞帶著阿秀去蒯良遺霜那裡去打探口風。有些事按正常的渠道是打聽不到什麼的,只有在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口中才能知曉一二。而在情況確定之前,我給劉琦出的計策嘛……」
說到這裡6仁很狡猾的笑了笑,伸出手輕撫起了蔡琰的面頰笑問道:「文姬,假如說我們兩個有了孩子……」
蔡琰聽到這裡時心中突的一跳,臉也不自覺的紅了一紅。
不過6仁沒注意到,而是接著道:「可是這個孩子自小就調皮搗蛋、惹事生非,讓我們兩個都非常的頭痛。但突然有一天他好像突然醒悟了過來,變得勤奮用功、努力向學,那你會如何作想?」
蔡琰這時也回過了神來,略一思索便點頭道:「那我會非常的欣慰,而且還會經常的抽空去指點一下他。」
6仁笑道:「我們都還沒有孩子呢,你都會這樣想。那真正有了孩子,而且一直對這個孩子都非常失望的人豈不更是如此?」
蔡琰恍然大悟:「原來下午的時候你急匆匆的衝進書房搶過我手中的筆墨,然後亂寫了幾個字就衝去了門外就是為了這個啊?」
6仁笑笑點頭,心中暗道:「這一招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絕對是古今通殺!哪個有知識見地的父母見自己的孩子肯用功讀書會不開心的?怕就怕那劉琦會靜不下心來好好讀書哦……」
(或許,求生改真的應該到此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