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知荷綉藝精湛,玉秀的也不差,她們母女兩個的綉品在鋪子里一向是當做精品來賣的,因此價格比一般的貴上幾分。
她們這次帶來八條帕子、六個荷包、五張扇面,帕子一條二十文,荷包二十五文,扇面是團扇,又是雙面綉,價格更高,要四十文,總共是五百一十文。雖看起來不少,卻是母女兩人綉了小半個月的成果。
結了錢,又拿了新的綉樣,兩人還要去置辦些物品,不好多停留,就告別了莘娘。
她們先去雜貨鋪買了兩斤鹽、兩斤糖、一小罐香油。時下一斤鹽要四十文,一斤糖十八文,一小罐香油不足一斤要三十文,總共一百四十六文,店家抹了零頭,收了一百四十五文錢。
玉秀又問店家要了幾顆花椒和小茴香,店家倒也會做生意,捨得一點蠅頭小利,換取回頭客,用小紙包一樣抓了一小把給她。
又去了趟肉鋪,秤了一斤五花肉,二十文,兩斤豬後肘子三十文,三斤用來煉油的肥膘七十五文,一共花了一百二十五文。那屠戶看她們買得多,又送了兩根大骨、一大塊豬血。
母女兩個一人提著一個籃子,最後去了趟布莊。她們眼下都不需要添衣物,就只扯了半匹麻布,打算給李大柱再做一套幹活穿的衣服,又剪了幾尺絹布,用來做鞋面,再向店家討一些布頭納鞋底,如此又花了兩百文。
今日掙的五百一十文,到現在就只剩四十文,母女兩個沿街一邊逛一邊往鎮外走,又買了些針頭線腦小玩意兒,等出了鎮,就只剩幾文錢做車資了。
她們將買來的肉、糖等放在籃子底下,上面蓋著從布莊里討來的布頭。
牛車邊上已經等了兩個婦人,見她們來了,其中一個便道:「喲,這是買了什麽?籃子都快裝不下了。」說著就要上前來翻看。
夏知荷微微側身,避過了,嘴上淡淡道:「不過買了一斤鹽,扯了半匹麻布,給我當家的做一身幹活的衣裳,春花嫂也知道,他整日往山上跑,衣服費得很。」
那春花嬸仍不死心,又去翻玉秀的籃子,玉秀也不躲,給她看見果真是麻布,這才滿意地讓開,嘴上卻說道:「還是你們家日子過得好,我家那口子都一年沒做新衣裳了,要我說,都是地里刨食的,也不必穿得多好,誰不知道我們是鄉下人呢。我早上看你們又去綉庄了,今日怕有三百文進項吧?」
夏知荷不答,玉秀淡笑道:「嬸子說笑了,銀子哪是那麽好掙的,最近綉庄生意不好,我們這兒也大不如從前了,我娘剛才還頭疼呢。」
春花嬸又追問:「沒有三百文,一、兩百文總有吧?」
玉秀見她緊咬不放,心知不給她個答案就要沒完沒了,於是點了點頭,「不過將將兩百文罷了。」
春花嬸聽了十分滿意,「我和我家那口子,這一個月來上山打板栗、摘山棗,又去采蘑菇、摘野菜,我家川兒前幾日回來一趟,又套了幾隻山雞野兔,今兒全賣出去,總共也才得了五百文呢。」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嘴裡雖然說少,臉上卻分明是得意。
玉秀面上笑意更顯真誠,說:「果真不少,難怪村裡人都說嬸子一家最勤快,說李川哥是頂能幹的人。」
春花嬸的兒子李川,數年前就跟著一個遠方親戚習武。因本朝尚武,一個武師有時比秀才還受人尊崇,是以李川如今雖還未學成出師,卻早有鎮上大戶人家許下承諾,只等李川學成歸來,就要請去家裡做護衛,聽說不但一年有十五兩薪餉,還包了衣食住行等花銷,比其他在地里刨食的村民不知好了多少。
因而這兩年,春花嬸在村裡越發得意,風頭甚至蓋過了有個秀才兒子的琴嬸子。
春花嬸聽了這好聽話,又自覺比過了夏知荷母女,終於心滿意足地走開了。
另一個婦人是村裡的新媳婦兒,此時過來和兩人打了招呼,三人說了一會兒話,又等來一個同村人,湊足五個,李山便趕著牛車回村了。
回到村裡,已經將近午時。
李大柱因怕家裡人擔心,進山時間最長不超過三天,今日正好是第三天,下午他肯定會回來,所以夏知荷才會去買豬肘子,要玉秀給她爹做個涼拌肘子。
今日買的是後肘子,較肥,肉多一些,若買前肘子則是筋多肉少。
買來時已經讓屠戶幫忙把肉切成幾塊,此時只把肉洗乾凈,過水焯一遍,細細地將豬毛拔乾凈,又在鍋中倒入乾凈的水,放入蔥姜、花椒、小茴香去味,煮開片刻後放進肘子,倒入醬油、料酒、一勺鹽,又加了一勺糖提味,大火煮上半個時辰,等肉脫骨便成了。
將肉撈出鍋,抽去骨頭,用紗布將肉緊緊裹成肉卷,用細繩子繫緊,放在陰涼處,待到要吃時取出切片,與各味調味料拌一拌即可。
處理好豬肘子,玉秀切好肥膘,又將屠戶送的大骨劈開,兩口鍋同時生火,一口鍋煉油,一口鍋熬骨頭湯。
她連麵糰都揉好了,放在案上醒著,只等她爹回來,立刻就能吃上一碗熱呼呼的麵條。
好在李大柱未讓母女兩個久等,約莫未時將過,院門外便傳來敲門聲。
玉秀一聽見敲門聲,立刻站起來往外走,嘴裡說道:「肯定是爹回來了。」
夏知荷雖未起身,手上的活計卻停下了,一雙眼睛比之前更亮。
門外果然是李大柱,只見他身量高大,身板厚實,穿一身深灰色短衫,衣服上不知被什麽颳了好幾個口子,衣擺下還沾著幾根草枝,方臉上長著一圈胡碴,一臉的汗和塵土,頭髮也亂蓬蓬的,沾滿草屑,活似哪裡跑出來的野人。
他的嗓音渾厚響亮,一見玉秀便問:「秀兒,你娘呢?」
「娘在屋裡等著呢,爹,你快進來。」
李大柱點點頭,迫不及待就要進去,又想起什麽,忙將步子收回來,往邊上退了一步,說:「快讓你娘出來,爹帶了客人回來。」
他這一退開,玉秀才發現門外還有一個人,只是剛才門縫開得小,那人又一直沉默,所以才沒發現。這一看之下,她不禁嚇了一跳,她爹就已經十分高大了,門外這人竟比他還要修長挺拔一些,一張冷硬的臉稜角分明,並不如何英俊,卻讓人一見難忘,看他沉默不語地立在那裡,竟好似一座高山矗立在眼前,莫名的壓迫,令人心驚膽戰。
玉秀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不敢再看,連忙道:「爹和客人快進屋。」說著急忙往屋裡尋她娘去了。
夏知荷已經聞聲出來,她見了那客人也是心中一驚,只是到底她見過的人多一些,也不像玉秀還是個閨中姑娘,對外男不必那樣避諱,忙把兩人迎進堂屋,倒了兩杯茶,說:「可算把你盼回來了,當家的也真是,有客人來竟不提前回來說一聲,眼下沒有準備,怠慢了客人如何是好。」
那客人看著沉默,倒也不是無禮之人,只是說話簡潔得很,只聽他說一句「打擾了」便沒了下文。
李大柱大剌剌地擺擺手,「都不用客氣,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看他這樣不靠譜,竟還沒有介紹一下的意思,夏知荷不由咬牙暗地裡掐了他一把。
「嘶……」李大柱毫無防備,被擰了個齜牙咧嘴,偷偷看一眼媳婦兒眼色,頓時明了,拍拍額頭道:「都是我糊塗了,媳婦兒來,這是我在山上遇見的林兄弟,林潛,這次多虧了林兄弟幫忙,不然一時我還回不來哩。林兄弟,這是你嫂子,方才那是我女兒。」
夏知荷和林潛又分別見了禮。
李大柱灌了兩大杯茶,又站起來往外走,「走,林兄弟,再幫幫我一起把那木頭搬進來。」
夏知荷心裡奇怪,和他們一起走到門外,才發現外邊竟放著一捆約有五、六根,一人合抱粗細、丈許長短的木頭。她忍不住問出口,「怎麽今天就把木頭搬回來了?」
李大柱每次進山找木材,都是先花兩、三日在山裡慢慢找好了,做上標記,再出來雇兩個人一起進山,將木頭砍了截成幾段運出來,這還是第一次直接找到木頭就扛出來的,不怪夏知荷意外。
李大柱道:「一、兩句話說不清,一會兒和你細說。」
說話間,林潛已經抱住一根最粗的木頭,雙腿屈膝弓緊,雙臂使力,筋肉綳起,輕喝一聲,那一根少說也有幾百斤的木頭竟讓他一下扛了起來。
夏知荷驚得杏目圓睜,帕子都險些掉到地下,還是李大柱催了一聲,她才回過神忙在前面給林潛引路,將木頭搬進李大柱西次間的工房,李大柱拖著另一根木頭緊隨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