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也不怪老夫人多慮,誰讓她當初太不著調。至於豫王瞧上她,沈老夫人還真沒這麼想過,畢竟當初沈桂被魏王看上,那也是因著她才貌雙全,琴棋詩書無一不精的,三丫頭……實在是差的遠了點。
她現在還不知道,她擔心的沒發生,沒擔心全發生了。
殷卓雍這時候已經調整好了神色,微微笑道:「老夫人客氣,沈長史性子穩重,辦事很是妥帖。」
沈瓊樓腦補了一下他的內心戲:好氣哦,但是還要保持微笑。
沈老夫人又謙了幾句,車軲轆話兩人都說煩了,殷卓雍便起身告辭,忽又偏頭道:「勞煩沈長史送本王一程。」
沈瓊樓略一躊躇,沈老夫人卻道他有什麼事要交代,微微點頭,她便跟了過去,身後自有一溜下人跟著,他覺得煩,但到底不是自家下人,總不可能讓人家都退下。
他默了會兒,低頭看她發頂上微微晃動的華盛,心情又好了些:「沈長史這幾日病假我給你算到年假里了,過年的時候記得補回來,早些回府當差,不然過年可要辛苦了。」
沈瓊樓:「……是。」她原來怎麼沒發現殷卓雍這麼摳門呢!
他彈了彈手指:「你要是再不來,就算把年假全扣完也補不回來,只能扣你薪俸了。」
沈瓊樓:「……王爺放心,明日就回去。」
他微微一笑,低頭想捏捏她的臉,但瞄見後面的一眾下人,也只得收回手,淡淡道:「沈長史好好保重身子。」然後就出了府門。
給這麼一催,沈瓊樓也不敢再耽擱了,第二天早早地就去王府門口當差,沒想到今天才進了巷子,馬車駛到拐角僻靜處,就見宋喜和一個長相尖酸的婆子站在老槐樹下說著話。
宋喜帶著幾分無奈的聲音透了過來:「……勞煩娘子寬限幾日,我最近手頭實在是無錢了,等月銀髮了就給姨娘送過去。」
那娘子理了理衣裳袖子,輕蔑地往宋喜身上的補丁瞧了眼:「姑娘啊,不是我說你,那可是你的生身姨娘,好歹十月懷胎生你一場,你當初在蜀地看顧不上也就罷了,如今你人在京城,她現在病了,你這麼推三阻四的是什麼意思?」
宋喜脾氣早就磨沒了,聞言也沒發火,只是道:「最近真的是手頭無錢,勞嬤嬤寬限幾日。」
那娘子撇撇嘴,又往豫王府方向努努嘴:「姑娘別瞞我了,你如今在豫王府當差,看看王府那等尊貴體面,指頭縫裡露出點銀子都夠您穿金戴銀了,您自己不給玉姨娘送錢,難道還指望我們這些下人貼補不成?」
宋喜到底起了幾分惱意:「若是我沒記錯,我七八日前好像送過一回銀子吧,怎麼這麼快就沒了?」
那娘子先是怔了怔,繼而一揚帕子道:「姑娘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看病吃飯上下打點哪樣不要花錢的?您送來的那幾兩銀子能頂什麼事?」
沈瓊樓坐在馬車裡聽了幾耳朵,但具體卻聽不分明,她倒是有心幫忙,但萬一宋喜不想別人知道家事呢?還是裝不知道的好,她想了想,令車夫繼續走。
宋喜給這人纏的實在沒法子,剛好認出沈瓊樓的馬車,忙上前幾步招了招:「沈長史,等等我!咱們一道兒走!」
沈瓊樓打開車門讓她進來,宋喜一溜煙跳上車,那娘子還想追著要錢,她皺眉道:「滾開。」車門一關就走了。
那娘子暗裡啐了口,但見她衣裳料子和馬車馬屁都是上好的,料想不是尋常人家,所以也不敢繼續纏著。
宋喜一上車就長吁短嘆,但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沈瓊樓就低頭不問了。
兩人剛進長史院子,就見端了些梅子蜜餞上來,宋喜怔怔地瞧了半晌,突然彎腰左翻右翻,不知從哪裡尋摸出一個灰撲撲的酒瓶子出來:「小沈,來陪我喝一杯,上好的梨花白啊。」
宋喜這人還有個摳兒八的毛病,今日請喝酒倒是稀奇。沈瓊樓酒品不咋地,本來不大敢喝,但聞了聞便知道是摻了水的,也就放心大膽地喝了幾口。
宋喜喝了兩杯,又捻了個梅子吃了,忽然嘆了聲:「我是宋家人。」
沈瓊樓心說你這不是廢話嗎,你姓宋你不是宋家人還是隔壁老王的啊?
宋喜晃了晃酒瓶才道:「我是泉州宋家長房的人……」
沈瓊樓奇了,忍不住道:「那真是巧了,沒想到咱們倆還是拐著彎的親戚,我們家祖母和你們老夫人是親姐妹。」
不過說來也怪,宋家如今勢頭雖不行了,但宋喜既然是宋家女兒,也不至於如此潦倒啊。
宋喜聽了倒不是很詫異,只是擺擺手道:「什麼親戚不親戚的,攀不上。我生母是個洒掃的丫頭,伺候過一回就被老夫人打發到下人院子做粗活,生了我還是沒有名分,日夜做活,身子都不好了……家裡庶子庶女一大堆,宋家規矩,庶出不上族譜,由著他們自生自滅,我和親爹當著面走過他都不一定能認出我是誰。」
宋老爺貪花好色的名聲在外,是個管生不管養的,宋夫人又愛磋磨妾室通房,沈瓊樓忍不住問道:「那今兒上午的那個媳婦……?」
宋喜哦了聲,嘆氣道:「我姨娘近來身子不大好,夫人又不許我們探望,幾年面都見不著一回,只好托這些管事送錢送東西進去,給十兩倒要剋扣五兩,所以她才催的這般急,好在我銀子快攢夠了,等給我姨娘贖了身,也好接她出來享享福。」
沈瓊樓道:「要不要我幫你在宋老夫人跟前提一提……」
宋喜忙擺手打斷她的話:「你可別,我知道你好心,但依著夫人的性子,你今兒個提了,明兒她非磋磨掉我姨娘半條命去……」
她說到一半意識到她口裡的夫人是眼前這位的姨奶奶,訕訕笑了笑,轉了話頭,唉嘆道:「你瞧著我過的不如意,這還是我拚死考了女子科舉掙出來的活路,大些了的女孩被隨意發嫁出去,男孩子索性養廢了,相比之下,豫王府雖然兇險,但只要不惹是生非,至少有自在日子過。」
她今日似是起了談興,拉著她絮絮叨叨:「錦川侯府門第正派,你們家男人都是不納妾的,所以你是不知道庶出的難處,只要親爹不管,庶出的就如同雜草一般,能活下來都不錯了。」
她眯起眼,慢慢地回想起童年舊事:「我記得我小時候,有個玩的特別好的四妹,四妹人乖巧又機靈,生的還好看,她有一回寫了好字被父親看到,難得誇獎了幾句,說她靈秀又聰慧,夫人也跟著賞賜了好些東西下去,後來不知怎的,她發了場高燒,整個人都燒傻了,沒熬幾年就去了,我那時候就提醒自己,無事千萬不要往父親跟前湊,讓所有人都認不得最好。」
她神情悵然:「輪到我說親事的時候也沒人管,只能繼續埋頭讀書,後來被送去蜀中,這一去就是八年,耽擱到這個年紀,一輩子也就只能孤單熬過去了。」
沈瓊樓穿過來就在沈家扎了根,沒體會過她說的驚心動魄的妻妾之爭,但聽著也覺得心寒,正室瞧妾室庶子不順眼你能說她錯嗎?正頭太太也覺著委屈,問題歸根究底還是出在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