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他比了個請的手勢,沈瓊樓只好跟他一道兒往上走,一邊道:「我還沒那麼大面子能在天下第一樓訂到座兒,是王爺他要來,我跟著沾光了。」
這話絕不是虛言,聽這家酒樓的名字就知道有多猛了,尋常就是手藝再好,也沒有人敢稱天下第一四個字,偏這家酒樓就敢,因為人家這名字是開國皇帝親封的,連牌匾都是太祖親自題的字。
傳說太祖發跡於微末,在這家酒樓當過幫工,很得當時酒樓老闆兒子的照顧,兩人年紀相差不大,也算是青梅竹馬,後來到了垂垂老矣的時候,太祖憶起當年這位至交好友,不光親筆題字,還賞了當初那位小少爺一根龍頭拐杖,連同酒樓後面的鏡湖都賜給了他,保他一族永世富貴,就是皇上來了都得給幾分薄面。
兩人到了二樓雅間,她抬頭瞧了瞧,不見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太祖的親筆題字,不由得失望道:「早就聽說他們天下第一樓是太祖親筆題的字,怎麼沒見掛起來呢?」
蘇沅笑笑:「御賜的物件,輕不得重不得,掛在外頭讓日晒雨淋了豈不是對太祖不敬?未免有心人說道,所以施家人早就把它供樂起來,反正名聲已經打出去了,難道沒見著那牌匾,人還敢在這裡撒野?」
沈瓊樓想想也是,她上輩子的爺爺參軍得了好多光榮章,也沒見掛客廳見天兒地顯擺。她好奇問道:「這地方從沒人敢鬧過事兒?」
蘇沅輕輕一笑:「也不是沒有,只是各任巡城差役,錦衣衛緹騎的指揮使一上任都打過招呼,這條街上這家店絕不能出事兒,不然傷了酒樓是小,傷了太祖的顏面可是大事,天下第一樓的主家也都是精明人,每年孝敬不少,那些牛黃狗寶的也樂意幫他們擋災。」
沈瓊樓佩服,果然能在這麼好的地界開店都是有後台的。
他輕輕一撩衣擺,踏上最後一個台階,她見他姿勢行雲流水般的好看,比殷卓雍又是不同的風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才瞧見他月白的衣裳下擺有隱約的幾點暗紅,她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蘇沅何等敏銳,一錯眼就瞧見她神情不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伸手不著痕迹地掩到後頭,淺笑著解釋道:「前幾個月佛寺被炸的事兒長史還記得嗎?聖上吩咐下來又徹查,今日又抓到兩個可疑人物,我早上親自審問過的,出來本來換了衣裳,沒想到還是濺了幾滴。」
沈瓊樓記得原來看過一本書,曾提到過東西廠的酷刑,像什麼用鞭子抽用火燙都是低級的,譬如抽腸這種,用鐵鉤和秤砣把人的腸子活活抽出來,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她當時看完了好幾頓都沒吃好飯。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站在蘇沅身邊身上都涼颼颼的,不自在地退開幾步:「上回的事兒,還沒有向提督道謝。」
蘇沅道:「長史客氣了。」他見到她的小動作,不動聲色地靠過去,一手輕按在她肩頭,輕聲問道:「我嚇著你了?讓你不自在了?」
沈瓊樓不好說是自己腦補過度,只好乾笑說沒有,又問道:「提督怎麼突然想到天下第一樓里來了?可是約了友人?「」
他笑了笑:「有些想他們家的素齋,前些日子訂了桌席面,一個人自斟自飲罷了。」他又偏頭問道:「等會兒長史可能跟我共飲一杯?」
殷卓雍這時候正好進了樓里,跑堂的殷勤伺候著,他本以為她已經進去,沒想到隨意一抬頭,就見宮裡大太監的一隻手巴拉在她,臉含笑意,正低頭溫柔地說著什麼。
他眯了眯眼,繞過來獻殷勤的跑堂走了上去,歪歪頭替沈瓊樓接了話:「自然不能。」
蘇沅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欠身行禮道:「豫王爺。」
沈瓊樓亦跟著行禮:「王爺。」
殷卓雍向她伸手,她猶豫一下,遲疑著拉上去。手心有了重量,他才算是滿意,淡淡地瞥了蘇沅一眼:「廠督想喝酒尋幾個太監去喝吧,樓兒不勝酒力,不能奉陪了。」
沈瓊樓:「……」就不能正正常常地叫她名字嗎!
蘇沅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頓了一瞬,淺笑道:「既然王爺這麼說,那便算了,我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他從容地轉了身,走出酒樓的一剎那卻沉了臉,身邊跟著的番子戰戰兢兢,他上了馬車,靠在車圍子上閉目養神。
他對沈瓊樓本沒有多大的執念,接觸的多了才覺出她跟上輩子的不一樣來,執念也跟著漸深了。
本想著這輩子能做個好人,沒想到她身邊竟有這麼個人虎視眈眈盯著,既然軟的不行,也只能和上輩子一樣了,只是終究是……可惜了。
殷卓雍拉著她進了訂好的雅間,挑了下眉梢問道:「你喜歡這樣的?」
沈瓊樓愣了下才知道他問的是誰,囧囧地搖頭:「王爺你也太能想了,臣跟廠督不過是在宮裡結識,熟人見面多說了幾句話而已。」
她雖然對廠花這種生物很好奇,但也僅限於遠處瞻仰而已,她又不是道具play和SM的愛好者。
殷卓雍對她回答的速度很滿意,優哉游哉給自己倒了杯茶:「熟人?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嗎?魏朝一年有成百上千個冤死的人,其中倒有一大半是經過他的手。我記得有種刑罰,是把人的舌頭燙熱了再放在冰塊上,舌頭一冷一熱立刻就會貼上去,倒時候再……」
沈瓊樓聽的舌頭根發麻,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用力把筷子一頓:「馬上要吃飯您說這個做什麼,能不能讓人好好地吃飯了?!」
殷卓雍斜了她一眼:「給你提個醒罷了,看你還敢不敢把他當熟人親熱。」
沈瓊樓心裡十分不得勁,喝茶都沒滋沒味的,他適時地轉了話題:「你知道這天下第一樓的來歷嗎?」
沈瓊樓點點頭:「知道一些。」又唏噓道:「太祖真是重情之人,對施家人如此厚寵,只要大魏昌盛一日,他們施家就是幾代的榮華。」
殷卓雍眯起眼笑了笑:「若只是兒時的友情肯定不會如此,野史傳聞,這位施家的小掌柜當初痴戀太祖,恨不能把整顆心都挖出來給她,太祖感念他一片深情,卻沒法回報,所以在兩人暮年,江山大定的時候,給了他無上的榮寵。」
沈瓊樓沒想到還有這種八卦:「那太祖後來娶了誰?」
殷卓雍道:「兩位皇夫,一文一武,自身頗有才幹,但家中並無根基。」又皺眉道:「你史冊是怎麼學的?」
沈瓊樓沒想到最後是個NP結局,一時大為感嘆,又問道:「兩位皇夫也情願共同伺候太祖?」
殷卓雍漫不經心地道:「這世上最大的區別不是男女之別,而是強弱之別,只要人強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倒行逆施又如何,哪個不長眼的敢攔著?」
這想法倒很有些超前意識,沈瓊樓正要應和,就聽見樓底下一陣高聲呼喝,並不是魏朝官話,倒像是異族語,她微微一怔,忙推開窗去瞧,就見一個身形高大,腰配金刀的異族男子拔出刀來高聲呼喝,樓下桌子椅子倒了一堆,十幾個跑堂的遠看著不敢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