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沈瓊樓拱手一禮:「提督客氣了,我也是送太子回來途徑這裡,您有事就先忙著。」
蘇沅伸手要來攜她:「要是沒瞧見也就罷了,如今長史途徑我西廠門前,又恰好被我瞧見了,若是不請你飲一杯茶,豈不是讓人指摘我待客輕慢?」
沈瓊樓下意識地避開,平淡地笑笑:「我不過是偶然路過,不勞提督費心,再說這條道平時來來往往的也不少,提督總不會都請去喝茶吧?」
蘇沅手在半空頓了一瞬,掌心空落落地倒有幾分尷尬,他慢慢地收回手,淺淺而笑:「你與旁人自是不同的。」她這性子真是有意思,與上輩子竟似換了個人一般。
這話有些過於曖昧了,沈瓊樓皺了皺眉,蘇沅輕嘆了聲;「西廠這地方污穢,咱們手裡身上都滿是冤孽,長史是乾淨人,嫌棄這地方也是常理,是我冒昧了。」
沈瓊樓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本來轉身想走,聽了這話倒不好直接走人了,只好苦笑道:「提督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蘇沅比了個請的手勢,復又笑道:「就知道長史不是那等自命清高之人,請進去用茶吧。」
沈瓊樓沒留神進了套里,左右想想蘇沅好歹幫過她好幾回,這時候再拒絕就不近人情了,只好跟著他進了西廠,一邊罵這些古代人套路真深。
西廠跟她想的不大一樣,本來以為是個陰森冷酷的地方,沒想到才進了院中就種了棵秀逸柔美的梨樹,這時候沒開花,便用輕柔絲滑的絹布剪了疊了綁在枝頭上,老遠看去比真花更美,為冷清肅穆的地方添了些楚楚之態,倒跟蘇沅的為人格調十分相似。
兩人並肩進了內室,幾個小火者輪番端了茶水上來,沈瓊樓便聞見一股濃郁的香料味道傳了過來,香到一定程度竟然有一種類似於惡臭的味道,她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蘇沅一個眼風掃過去,幾人慌忙下去,他又起身開窗通風,轉頭對她溫言笑道:「長史別介意,這幾個孩子才去勢,老是控制不住身上林林瀝瀝的,又怕氣味不好衝撞了貴人,所以身上用了好些香料,幾人湊在一堆兒,味道難免重了些。」
沈瓊樓記得當初看書上面有提過,太監去勢的時候有的傷了尿道,所以有時候會失禁,就用香料香水遮掩著。
她訕訕笑道:「是我失態了,不過不見提督如何用香,身上也沒什麼氣味。」說完才發覺自己起了個十分爛的話頭。
蘇沅微微一怔,似有幾分不大自在,很快遮掩過去,淺笑道:「許是當初給我去勢的太監手藝好吧。」
這個話題十分尷尬,沈瓊樓捧著茶訕訕地要喝,卻被他伸過來一隻手給攔住了,輕輕巧巧拿下她手裡的茶盞:「長史別喝這個,已經被濁氣污了。」
他說完把內侍的四面窗都打開,等香氣散盡了才重新取了茶出來,又拿出泡茶的全副家當,優雅平和地泡著茶。
他泡茶的功夫了得,不急不慢的,姿態賞心悅目,第一遍香氣已經出來了些許,第二遍香氣已經全散出來了,等衝過第三遍,儼然葉底和葉面分明,湯色澄凈透亮,他輕輕晃了晃,伸長胳膊請她用:「長史嘗嘗這個,上好的碧螺春。」
沈瓊樓低頭啜了一口,沒有綠茶慣有的苦澀,入口平滑,竟有股淡淡蘭花香,讓人口舌生津,忍不住贊道:「提督這裡的茶真是不錯。」
蘇沅淺淺一笑:「我哪有自己的東西,都是宮裡的主子們賞的,長史喜歡便多用些。」
沈瓊樓又低頭喝了一口,她原來看多了宮斗劇,在宮裡吃吃喝喝還擔心下毒下藥什麼的,後來才知道純屬腦補過度,宮裡的每樣東西都有根有底的,出了事兒該誰負責一清二楚。
她喝完才道:「提督這話就不對了,至少你這泡茶的手藝是自己的啊,我們家老祖宗也是愛喝茶的,所以家裡有位老嬤嬤擅長點茶的手藝,我喝著比您點的還差了些。」
蘇沅聽了倒似很高興,嘴上還是謙道:「長史抬舉了。」他一抬眼,直直地凝視著她:「總這麼長史提督的叫著顯得生分,我能叫你瓊樓嗎?」
沈瓊樓一怔:「這是提督抬舉我,按著長輩叫晚輩的叫法叫聲三娘都可以。」
蘇沅嘴角的笑意略僵了僵,她總是藏著躲著往後退,讓他有些焦躁,神色郁然地一低頭:「長史這麼遠著我,是因為我是閹人的緣故?」
沈瓊樓對這種賣慘的手段最招架不住,立刻擺手道:「提督多心了,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提督官位遠高於我,如此折節下交,讓我心生惶恐。」
蘇沅笑意淡了幾分:「這話是從何說起?豫王爺身份遠勝於我,待長史似乎也如尋常友朋一般親近,倒不見長史有不自在的地方。」
他跟別人不一樣。沈瓊樓心裡冷不丁冒出這個念頭來,生生把自己給嚇住了,握著茶盞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手指無意識地在碗蓋上來回撫著。
蘇沅看見她指甲修剪的圓潤整齊,透著健康的桃花粉色,手指嫩白幼滑,伸直了的時候還有幾個肉渦,他心頭微動,趁著給她遞第二碗茶的時候覆在她的手背上,摩挲到了方寸間久違的雪肌。
沈瓊樓被驚住,匆匆忙忙撂下茶盞,皺眉看著他:「茶已經喝完了,提督還有何事?」
蘇沅驚覺自己失態,急忙抽回手,歉然道:「長史長得像我一位故人,我想到她,一時失態了。」他嘆了聲:「我每每見到長史,總想起她。」
這麼一說,蘇沅對自己多番照顧倒有的解釋了,雖然這個相似梗略狗血……沈瓊樓自己腦補了會兒,呵呵笑道:「沒關係,提督是重情義之人,那人和我生的很像嗎?」
蘇沅目光一寸一寸瞧過她眉眼:「除了性子,幾乎一模一樣。」
世上有這麼相似的人?沈瓊樓不大信,不過她又沒見過人家,也不好反駁:「那真是太巧了。」也不再往下問,直接轉身走人了。
屋裡蘇沅眉梢眼角的笑意都沉了下去,平素見慣了他的笑模樣,只道他天生一張溫和臉兒,沒想到面無表情的時候竟如此幽涼。
他伸手撫著她用過的茶盞,眼睛微微眯起。
有些想念跟她纏綿的滋味了。
現在天黑的漸漸早了,沈瓊樓出了西廠的門才發現暮色沉沉,急急忙忙回了殷卓雍住的殿里,發現他竟然還沒回來,有種莫名的做賊心虛之後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殷卓雍不愛讓生人伺候,殿里的都是王府帶來的人,上來問她可要備飯,沈瓊樓點了點頭,想了想道:「做兩個人的吧,王爺等會兒回來也要用。」
管事笑笑:「長史不知道,王爺和皇上下棋只怕要下到半夜了,怕是早就在嘉明殿那邊用過了。」
沈瓊樓還是堅持道:「把王爺的備上,吃不吃是他的事兒,備不備是咱們底下人的忠心。」
依著她對殷卓雍的了解,回來見她吃過了沒給他留,肯定又要想法子挑弄她了。
管事一想也是,暗簪一聲長史辦事妥帖,難怪得王爺器重。
她吃完飯又找了本志怪小說翻看,壓箱底的龍陽逸史沒敢拿出來,等到亥時還沒見人回來,只好自己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