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後來陳老太爺交了大運,一路中了進士、考上了庶起士,寧家的家境就配不上他了,京城裡也有些官宦人家見他相貌好又有出息,便明裡暗裡的要結親,他若是當時就斟酌著應下,想必也能得個不錯的岳家助力,卻被他一意拒了,送來的妾室丫鬟也一概謝絕,仍把髮妻接到京城裡來享福,兩口子和和美美地生了二子二女。
後來他升至從四品,大女兒被選入宮做了當時的太子妃,他又急流勇退,明明前程正好,卻辭官歸隱,安心受了爵位,帶著愛妻幼子遊山玩水,再不沾半點朝廷中的事,讓好些心懷不軌的人無處下嘴,也讓宮裡的陳皇后總算穩住了位置。
要不是他這般品行,就是當初沈木磕頭磕死,沈老夫人和沈老太爺也斷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沈老夫人常常拿他給幾個小輩當正面例子,「你們以後也要學著你們外祖父這樣,做個良善聰慧之人,有情有義才能福報長存,別學那沒心肝的薄情寡義,到最後落不下什麽好。」
寧氏摟著沈瓊樓樂了一會兒,又瞧著她笑道:「文兒像娘,岑兒像爹,樓兒這孩子生得比悠悠和阿木都好,卻只有三四分像爹娘,剩下的幾分不知道像誰。」
沈瓊樓湊趣一句:「像外祖母。」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沈念文的臉被大把鬍子擋住,不過看他柳眉杏眼便知道像陳氏,而沈岑風的眉眼隨了沈木。
其實這個問題沈瓊樓也想過,她當初暗暗地期待過長得像陳皇后,可惜人是瘦下來了,卻跟沈木陳氏都不怎麽像,但瞧著也還挺好看的。
寧氏本是隨口問問,沒想到此言一出,沈老夫人的眼裡倒是帶了些悵然。
沈木也若有所思地瞧了過來,忽然嘆氣道:「這孩子生的像三妹,眉眼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沈瓊樓倒是隱約聽過她曾有個姑姑,恰好也是行三,不過很早就去了,旁的也沒人敢多說,怕惹沈老夫人和沈木傷心。
寧氏連忙勸慰道:「女兒肖姑有福氣,樓兒如今前程似錦,又得王爺賞識,可不就是有大福氣嗎?老姊姊快別難過了。」
沈老夫人悵然片刻,臉上又帶了笑,搖頭道:「親家別多心,桂兒都去了這麽多年了,我只是見著三丫頭如今越發像她,心裡有些感懷罷了。」
寧氏見氣氛有些沉重,急忙轉了話頭,把目光落在沈念文身上,笑道:「文兒這一把鬍子怎麽長的,我方才差點沒認出來,你外祖母幾年不回京,難道這是京城裡流行的男兒相貌?」
屋裡人聽了都大笑,沈念文的臉就是被遮著也紅了。
沈岑風自認是個完美主義者,每每見到大哥的鬍子都十分膈應,就湊嘴說了句,「大哥是覺得自己長得太好了,怕出門被人惦記上,所以特地蓄鬍遮美。」
寧氏打趣道:「這個不怕,等你娶個媳婦回來,有媳婦看著,就不擔心被外頭人惦記上了。」
如今沈念文將近二十,早該說親事了,不然底下的沈岑風怎麽辦?
沈老夫人也點頭道:「是該說門好親事給他定定心了,親家要是有好人家的閨女,麻煩幫文兒留心著,家世無所謂,關鍵是要門風清白、品貌出眾。」
寧氏哎呀一聲,「只恨我們家那幾個不爭氣的沒生個閨女出來,一窩混小子看得我頭疼。」
眾人大笑,唯獨沈念文憋紅了臉,想反駁又不敢,支支吾吾的聲音從鬍子底下透了出來。
別看沈瓊樓惡名在外十分難嫁,但沈念文和沈岑風都是京城裡婚嫁的熱門人選,沈家家風和睦,兩人不光是高門子弟,自己又上進,有功名在身,沈老太爺還訂下不準納妾的規矩,嫁進來就只等著享福吧,所以沈念文這般反應就很奇怪了。
陳氏瞧見了,哭笑不得地搖頭道:「這都幾年前的事了,你一個男子漢怎麽還記著,畏畏縮縮的像什麽樣子?」
沈瓊樓聽著像有隱情,拉了拉沈岑風的袖子,低聲問道:「二哥,大哥怎麽了?」
沈岑風想笑,為了維持翩翩佳公子的風度又極力忍著,咳了聲道:「你當時還小不知道,原來我們隨著父親去金陵赴任,秦淮佳麗地,老大也結識了幾個風流公子,當中有那心懷鬼祟的誆他去了勾欄歡場,還結識了一位有名的美貌行首,聽說好些公子才子都傾心於這位佳人,她卻不知怎麽瞧中了大哥。」
他說的比較委婉,其實就是位受歡迎的女伎看上了品貌出眾的侯門公子的事。
聽著倒像是一出愛情輕喜劇,這般想著,沈瓊樓滿懷期待地問道:「然後呢?」
沒想到後半段急轉直下,沈岑風道:「那女子手段了得,弄了出被惡霸強逼、不慎落水的好戲來,正好落到大哥的船頭,大哥當時也沒覺得什麽,便順手撈了一把,沒想到那女子卻纏了上來,衣裳不知怎麽的褪好幾件,大哥嚇得險些沒跳水,一抬腳就把那女子又踹進水裡了。」
聽到這,沈瓊樓心想,這就是一輩子光棍的命。
沈岑風繼續給沈瓊樓八卦,「那女子也不知怎麽的尋摸到當時咱們的府里,說自己是賣藝不賣身,清白身子都給了大哥,非讓他給個說法。」他說完也頗為鬱悶,顯然當初也被鬧騰得夠嗆,「後來還是爹查清了當初假扮惡霸推她落水的事,不然真是有理說不清,那女子再沒了話說,只得走了,後來爹氣不過,便把大哥捆起來打了一頓,從此他見到三歲以上的姑娘都繞著走。」
唉!人家有佳人投懷送抱就是艷遇,到沈念文這裡就是霉運。
沈瓊樓想了想,忍不住又拿上輩子的電視劇來腦補,「沒準那女子是真愛上大哥了呢?」
沈岑風鳳眼斜掃,極為鄙視地瞧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聽說那女子後來又如法炮製,被鹽課御史收房了。」
沈瓊樓聽了,覺得一群烏鴉飛過頭頂。
沈岑風擺出兄長的架子來教訓她,「你們小姑娘別看了幾本話本子就整日情情愛愛、傷春悲秋,所謂的一見鍾情,要麽是見財動心,要麽是見色起意,婚姻大事還是要聽長輩的,父母總不會害你,況且煙花之地的女子哪裡是好相與的,進了門,還不攪得天翻地覆?」
說完,他有點發愁地看著自己的傻妹妹,要是給人騙走了可怎麽辦?娘的眼淚非把京城淹了。
而看著沈岑風關愛智障的眼神,沈瓊樓一陣無語。
兩人這邊才八卦完,那邊已經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起沈念文來了,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現在除了自家人,一見雌性生物就腿軟,只好沉默做著無聲地抗議。
魏朝風氣雖開放,但婚姻大事還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不過沈家長輩不想逼他娶個不合心意的進來,既耽誤了他也耽誤了好人家的姑娘。
還是陳老太爺心疼外孫,笑著解圍,「我這回從陝地回來,帶了好些當地的土物,其中有樣黃桂稠酒最得我心意,也拿出幾桶來給親家嘗嘗。」
沈老夫人笑著應是,又抬手命人擺飯。
沈瓊樓上輩子就是陝地人,聽到黃桂稠酒雙眼發亮,轉眼一小壇酒端上來,乳白色的液體傾倒而出,緩緩入了青花纏枝的酒盞里,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逸散出來,讓人聞之欲醉。
她迫不及待地抿了口,口感香甜醇厚,既有桂花的甜香又有酒的甘美,喝到肚子里整個人都暖和起來,比她上輩子在超市買的好喝多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沈老夫人笑著留他們多住幾日,陳氏也幫著勸說,老兩口想了想,反正是親家家裡,女兒外孫都在,也沒什麽不自在的,便含笑應下了。
沈瓊樓比較尊老愛幼,和陳氏陪著外祖母說了許久的話才回來,寧氏本想留她睡的,還是陳氏笑攔了才作罷。
沈瓊樓又按著往日的慣例去了沈老夫人那裡說話。
沈老夫人見她沒來原先還有些酸溜溜的,想著這沒良心的,見了外祖母就忘了親祖母了,見她過來心裡才鬆快些,不過心裡舒坦,嘴上照舊還是要嫌的,「這麽晚了還來做什麽,我都要安置了。」
沈瓊樓好脾氣地笑了笑,「想您了。」
沈老夫人讓她坐下,「你外祖父、外祖母好幾年沒見你了,你這幾日好好陪陪他們,還有你兩個表兄弟。」她遲疑片刻,還是道:「你是主家,要客氣招待著,不得再鬥氣使性。」
許御是她看走眼,這兩個是陳家子孫,大的大她兩歲,小的小她一歲,哪個都挺合適,有陳老太爺做榜樣,品行肯定沒有不好的,是以沈老夫人難免動了些心思,而且瞧著她外祖父、外祖母對她喜歡的樣,倘若以後真能成事,有這兩人護著,日後在陳家也能順順噹噹的。
沈瓊樓難免用現代人的眼光看事,想著這身子才十四歲,壓根沒往親事那處想,老老實實地道:「那是自然,不光是我,大哥和二哥已經邀他們談詩論文了。」
沈老夫人見她沒懂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沈瓊樓低頭跟她說些閑話,沈老夫人瞧著孫女艷若春華的面龐靜靜出神,她說了半晌沒得到回應,下意識地抬頭瞧了沈老夫人一眼。
她目光難得柔和下來,卸了往日冷硬的架子,抬手撫了撫沈瓊樓的臉,「你如今越發像你三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