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虎落平陽
洪武九年,蘇州城的第一場雪終於飄飄揚揚的下了下來,這雪紛紛揚揚,一夜之間就把偌大的蘇州城鋪成一片雪白。大雪一下,許多人便懶得出門,躲在家裡起個炭爐取暖,若是有錢人家,暖上一壺小酒,做上幾道小菜,欣賞雪景倒也愜意!
三天前還是蘇州最大字型大小的沈家落破了,沈萬三老爺子高一腳低一腳的走出蘇州,沈茂沈旺被押赴應天府受審……唯一那條漏網的小魚兒,此時正盤腿坐在城南小房子里的炕上自言自語。
「老狐狸啊!」
沈子成說得一點也不錯,沈萬三的確是個老狐狸。那個被稱為「聚寶盆」的酒罈子放在許長河的「保險柜」里,可是沈子成連夜頂著寒風、興緻勃勃的去到振武打行索要那個「聚寶盆」的時候,許長河卻笑呵呵的取出一個小小的信封遞給沈子成,並說這個是老爺子的意思。
沈子成懷著萬般激動的心情,幻想著裡邊是良田千頃的地契、數以萬記的金票銀票……可是打開一看,裡邊只有幾張遠在浙江的小小地契房契,外加一張換不到三百兩銀子的錢莊憑據,更要命的是,許長河笑得跟他爹沈萬三一樣姦猾:「三少爺,老爺子曾經有言在先,凡是沈家子弟來取『聚寶盆』里錢財的,必要過了這一關!」
這一關,說起來可一點也不好過,這裡的財富總計是不到五百兩白銀,雖然在大明朝也算是一筆財富了,可是要指望這些錢就成為富豪,那是白日做夢。許長河的話言猶在耳:「三少,老爺子說過,沈家若是落魄,只能指望聚寶盆翻身,可是無才之人,就算是得了老爺子的寶藏也只是敗家子弟而已,是以,除非能用這筆錢在一年之內,賺得五千貫,否則的話,聚寶盆里的其他財物都歸振武打行所有!」
沈子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萬三是不是瘋了?既然秘密收藏了錢財,不給自己的兒孫享用,反而一意刁難,甚至要把這筆錢送給許長河。但是沈子成知道許長河這番話不是虛言,如若不然的話,許長河根本就不必花錢把他送去和沈萬三見面,直接把錢財都私吞了,以今時今日的沈家,又能把許長河怎麼樣?
可是五千貫,就是五千兩白銀,在明初,那可是一筆巨財了,足夠五十家人衣食無憂的生活一輩子,一年之內就要把五百兩翻得十倍。難道沈萬三當我這個重生兒子是比爾蓋茨轉世還是李嘉誠投胎?
信封里還有一枚戒指,這枚戒指更是平平無奇,既不是什麼三克拉的鑽石戒指,就連個金戒指都不是,顏色灰濛濛的,看不出來是什麼材料做的。以沈子成的眼光看來,八成是什麼合金戒指,不像是明代之前能出產的。難道是在他之後時代的穿越者來到大明之前留下的什麼寶物?可是沈萬三隻說了半句,根本沒有說清楚這戒指的用法,這個看起來還有些醜陋的戒指,就能點石成金?
沈子成拿著這個戒指在鍋碗瓢盆上都點了一圈,別說點石成金了,就連鐵都沒點出來一塊。失望之情油然而生,可是沈萬三言之鑿鑿,要是沈萬三的確用這枚戒指點石成金過,那必然是自己沒有找到方法。想到此處,沈子成沮喪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把戒指往左手中指上一套,留著日後慢慢琢磨。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沈子成兩眼望著屋頂,心裡盤算了無數個主意,開當鋪?得了吧,就沈子成的眼光,別人拿個瓷碗來說是宋代的,他也分不出來啊!開酒鋪,恩,這年代的酒還真不錯,醇醇的,可是如何釀酒之法,沈子成兩眼一瞪,一片白瞎;要麼開個飯店吧,可是明初人喜歡吃什麼?飯店開在何處,沈子成也是一片茫然,再說,以飯店在一年之內翻本十倍,別說是那種街頭飯店了,就算是開個香格里拉集團也做不到啊!
得了,沈子成一陣心煩意亂,老子卷了錢跑路,五百兩少是少了點,可是省著點花,也可以瀟瀟洒灑的過一輩子……可是昨天早上受盡白眼,沈子成想起自己的豪言壯語,又有些臉紅,跑路?還是算了吧!
唔唔唔……
不知道是誰家的雞叫了起來,沈子成一夜坐在桌邊沒睡,許芝蘭也沒入眠。她武藝高強,可是本心還是個傳統的姑娘,看到沈子成愁眉不展,心裡甚至還有些開心,至少這個夫君知道為將來打算了,往日里紈絝惡少的氣息少了不少。
一聽到雞叫,本有些昏昏沉沉的許芝蘭頓時清醒過來,天已經快亮了。許芝蘭急忙淘米洗菜,去後院做起了早飯。
過不多時,許芝蘭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相公,先梳洗吧。早飯一會兒就做好了!」
沈子成拍了拍腦袋,兩天兩夜幾乎沒合眼,早就撐不住了,索性吃點東西睡大覺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走過去,掬了一把熱水擦了擦臉,卻聽見許芝蘭說道:「相公,我一個婦道人家,卻也聽說過浪子回頭金不換。當初相公多少是有些……」她急忙停了口,又接著說道:「爹的題目是刁難了些,可是我們習武人常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相公若是真的盡心儘力重振沈家,就算一年之後賺不到五千貫,我也去哀求父親,讓他將沈家財物交還給你。」
沈子成把腦袋扎進水盆里,半晌才抬起頭來,擦了把水,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答應了要賺到十倍,賺不到的話,我也不要你為我求情!」
許芝蘭嫣然一笑,緩緩說道:「相公年紀輕輕,若是肯下功夫,何愁不能做一番事業?……」
沈子成得此鼓勵,心中大樂,連聲叫道:「拿飯來……」
吃過早飯,沈子成頓時來了些精神,要許芝蘭留在家中,自己外出看看能做些什麼生意去。
街上雪白一片,出來的人極少,許多店鋪還未開張。沈子成看一個招牌就搖搖頭,一年之內十倍利潤,根本就不是這些尋常生意能做到的事情。今時今日是在大明朝,沒有股票沒有期貨……賭場倒是有,可是十賭九騙,去給賭場送錢還差不多,指望賭博財,還是免了吧!走得一會,沈子成只覺得身上寒冷,只盼能遇到個茶鋪進去坐坐。
「哎呀,三少爺,一大清早就出來啦,可有什麼好關照的么?」
沈子成回頭看去,卻見張奎張寶兄弟並肩走來。這兩人當初都是沈子成的跟班,對沈子成賣力奉承,著實殷勤。沈子成正要答話,張奎卻開口說道:「三少爺,以前咱兄弟陪你去聚財賭檔耍,贏了二十多貫,這錢三少還沒分給咱兄弟呢!」
有這等事?沈子成不由得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早上出門也就帶了些零錢。
「三少爺,您是貴人,十來貫對你來說,掉在地上都懶得撿。可咱兄弟不能啊,還指望三少您的賞錢過活呢。相請不如偶遇,今兒就把帳給結了吧!」張寶笑呵呵的走了過來。
沈子成搖了搖頭:「我沒帶那麼多錢,改天吧。欠你們錢,肯定是要補上的!」
「改天?」張家兄弟臉色一變,一左一右撲了過來,將沈子成按到在泥濘中,伸手便奪去他腰間的荷包,又撕開他的衣襟,看看身上是不是還有什麼貼身的金牌、玉佩之類的玩意。現在沈家遭難了,要是現在不扒了沈子成的錢,難道要等到過段日子,他真的成了一文錢都沒有的窮光蛋再要麼?
沈子成掙扎著從泥濘里爬了起來,身上淡青色的長袍被撕破了好幾處,全身上下泥水斑斑,看著狼狽不堪。張家兄弟搶了錢,隨即揚長而去。圍觀的路人沒有一個同情沈子成,反而幸災樂禍,當年的三少爺欺行霸市,橫行鄉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今成了現世樣板,大伙兒看熱鬧看得分外開心。
「哎呦呦,這不是三少爺嗎?」
沈子成氣得七竅冒煙,可如今的身體實在太弱,一點抵抗力都沒有,被張家兄弟兩拳打下去便昏昏沉沉頭暈目眩,眼前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聽到有人喚自己,沈子成急忙扭頭看去。
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十來歲女子站在沈子成的面前,穿著一件細碎花碧綠色小襖,腳上一雙黑色弓鞋,手中挽著個籃子,臉色只怕擦了得有一斤多粉,嘴角還有一顆「風流痣」,看著沈子成笑道:「三少爺,怎麼今兒不去麗春院耍去?」
沈子成一陣惱火,連麗春院的都敢來嘲笑自己,只是今非昔比,不由得心中大罵當年的沈子成,這敗家子只怕是把全蘇州都給得罪了。當即低了頭,深一腳淺一腳的朝街口走去。
那兒得意洋洋的叫道:「三少爺,咱院子里又新來了杭州頭牌,有空多去光顧光顧啊!」
沈子成裝作什麼都聽不見,只是這一番出來,雖然沒找到做生意的門路,卻看清楚一件事情,以沈子成臭不可聞的名聲,在蘇州做什麼都不行,就算開個飯店白送飯給人吃,都未必有人肯光顧……想賺錢,只能離開蘇州,可是天下雖大,卻不是沈子成熟悉的那個世界,到底要去哪裡才行呢?
不知不覺中,沈子成走到一家客棧外,這兒還很安靜,雪地上連足跡都見不到幾個,看來是沒什麼人了。沈子成收拾收拾身上的泥污,搖頭苦嘆。上了誰的身不好?偏偏上了花花太歲的身,哪怕現在沈子成走出去高喊,我要奮,我要圖強,也沒有人相信他,一個人十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惡名,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除去的。何況沈子成連如何走下一步還沒有計較……
沈子成忽然想到中學時看星爺的《唐伯虎點秋香》,一時脫口而出:「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念完之後,沈子成長嘆一聲,深深的吸了口大雪之後清新的空氣,低頭朝家的方向走去。
「吱……」
那家客棧二樓的窗戶忽然被支了起來,一張絕美的俏臉露了出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急急朝窗外望去,只見沈子成的背影在街邊一閃,已經轉了過去,消失不見。
那女子跺了跺腳,急忙抓起一件披風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