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剪繁枝貳
黛青色的磚瓦房,棕紅色的漆木門。
梟白來到一家看起來不錯的屋子面前,敲了敲門。
門內有道女聲謹慎的問,「誰?」
「溫琦么?我是甘怡的……朋友,叫梟白,是她讓我來找你的。」
只見門被小心地打開一條縫,裡面的人看到外面果然只有梟白一個后將門敞開,對著梟白帶著歉意道,「抱歉啊,最近一個姓王名起的人為了讓我開門,盡出些幺蛾子,讓你見笑了。」
說完,請梟白進去。
聽完這話,梟白一頓,下意識的看了眼不遠處樹榦后躲著的人,那羞羞怯怯的人影不是王起還能是誰?看起來他的追妻路還很長很遠很苦比……
進門后,入目是一個用籬笆圍成的小菜園,菜園旁不遠是一個單獨的水井,再然後,就是潯江特產的櫻桃樹了,樹下是一個簡單的石桌和四張石凳。
溫琦將石桌上的落葉拂開,邀請梟白入座,又從井旁拿出一碟櫻桃,與梟白相視而坐。
透過枝葉掩映下的點點流光打在桌面櫻桃上,使得櫻桃看起來顆顆可喜。而對面的人,沐在斑駁日影里也是那麼溫存。
不是甘怡的清簡安寧,她的溫和還帶著少女的淘氣。而溫琦是一種由心而發的溫柔,一股鄰家大姐姐的味道。
梟白打量著溫琦,溫琦也看著梟白。卻是溫琦先開的口。
「你是,甘怡的朋友?」
梟白想了想,答道,「是的,雖然是今天才認識,我們倆聊得倒是投緣。」
笑容在臉上綻開,溫琦有些激動道,「那孩子知道交朋友了啊,很好很好,小怡已經五年沒與人親近過了,別看她已經二十歲了,心裡還是跟小孩一樣固執。恩,小怡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叫你梟白,你可以和小怡一樣叫我姐姐。」
這下梟白蒙了,「那個,溫琦姐姐,我來是因為甘怡拜託我,讓我來問問你對王起是什麼感覺,假如真的討厭的話她會幫你收拾掉,假如不是,希望你好好把握,不要因為別的什麼而錯過自己的心,希望你快些做出自己的決定,不要後悔。」所以你突然這麼熱情真的接受不能啊!
溫琦蹙眉看著梟白,道,「梟白,我能信任你么?」
雖然不知道溫琦要說什麼,梟白還是鄭重地點點頭。
只聽溫琦道,「我的事,我知道怎麼處理,倒是甘怡……梟白應該知道我們這裡的聖女傳承吧,不止哦,在我們族內有言,聖女在,得長安。所以聖女無論是誰,一定要有。潯江的聖女傳承,每一屆聖女均是由族內女子中挑選出來的,女子在五歲時送至族長那,能通過一系列測試的那個成為聖女。聖女有一系列特權,但也止於如此。歷屆聖女,沒有一個活過三十歲的。每位聖女在櫻桃樹那加固封印之後都變得病弱不堪,沒多久就香消玉殞,可還有不少人拚命把自己的孩子往裡送,希望能夠當選為聖女。」
梟白這時才聽出怪異的地方,畢竟是仙蘿大人的弟子,封印多少也會懂一些,若一開始是用血設下的封印,那麼加固也僅僅是以血為媒介的,對於一個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子來說,放點血不是什麼負擔,為什麼會就此不久於世呢?這對於受過很嚴重的傷仍在人間蹦達的梟白很不理解,就算是聖女體質不好,也不會每一任聖女都如此短命。
見梟白面露驚疑,溫琦嘆口氣,繼續娓娓道,「這是族內的秘辛,向來由上一任族長口述傳給新任族長……」
百年前,大獸從天而降,引起族人恐慌,紛紛道是上天賜禍於他們,為了討伐巨獸,還犧牲了許多壯丁,有一天,族中的一個女子站出來說,她能夠聽懂獸語,那隻巨獸只是在此地休憩養傷,只要我們不打擾它,它就不會傷害人。
可是巨獸擁有龐大的身軀,尖銳的獠牙,聞所未聞的力量。對於未知的東西,人們在了解之前向來採用兩種態度,崇敬,或畏懼。
對於巨獸,族人的態度就是後者。
在巨獸的恐懼下哪還有人聽得進女子的話?
甚至,由於女子一而再的阻撓他們偷襲巨獸,族人給予了女子嚴厲的懲罰。
惶惶半月的時間,巨獸沒有離去,也沒有死亡的消息,反而是人類損失慘重。族長翻出了從祖上傳下來的封印之術,趁著巨獸在櫻桃樹下休憩時施術將其封印。得知這個消息的女子不顧身上的傷口,跑到封印之處擋在了巨獸面前,沖族人解釋道,它真的沒有惡意。
眾人卻道,即便它現在沒有惡意,那麼以後呢?假若不趁此時封印它,它有心滅了我們連反擊的時間都沒有!既然你這麼相信它,那就用你來永世來禁錮它吧。
漆黑的夜,像是引渡靈魂的海洋,櫻桃樹的葉影婆娑,樹前瘦弱的少女,血液從她綻開的傷口向下流淌,蜿蜒沒入滋潤樹榦的土壤。
她在震驚,她在迷惘,她在嘲諷……
為何,平日里熟悉的面孔,此時變得陌生,猙獰。她搞不明白,為何面前的人更像青面獠牙的惡獸?
只是種種情緒最終只化成一句話。
她淡淡地道,「好,就讓我成為你們封印的祭品吧。」
與其和這些膽小怕事沒有擔當,經不起意外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如就此乘風歸去……
「現在,你明白了吧,歷屆聖女短命的原因,因為當初設下封印的不是血液,而是少女的生命。加固封印雖不是直接以生命作為媒介,還是會讓人體弱,無疾而終,得到生命滋潤的樹木,便又結出了血色的果實。聖女一任一任從不曾斷,你可知這一任的聖女本不是甘怡?只因這一任的聖女得知她有可能短命,和人私奔了,甘怡在十五歲的時候接任了聖女。」
「那麼,甘怡知道么?」問完,梟白就覺得自己問得可笑,甘怡的父親就是現任族長,連和她情同姐妹的溫琦都知道,她又怎會不知呢?可既然知道……
「小怡當然知道,但總要有人站出來給族人一個交代。小怡聽的懂獸語。」
梟白瞪大眼睛,「她是想……」
溫琦點頭,「沒錯,她是當初那個女子的旁支血親。她想用她自己,來結束這百年傳承。」
消化了整個故事,梟白望著溫琦,「溫琦姐姐告訴我這些,是想要阻止甘怡的自我犧牲么?」
溫琦垂眸不語。
「雖然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了結,但是為了結束這罪惡的傳承,甘怡下了很大的決心吧。溫琦姐姐,你單方面想要阻止,對她不公平。」
「甘怡很放心不下你,所以才要我幫她問問你,你和王起的事。藉助和離后的你過得不好讓甘怡牽挂,這樣她就放棄犧牲的念頭了?你小看了決定要死的人的決心了,你這樣只會讓她不安心。」將死之人的意願是最堅定的,一如當初的她自己。
「而且對他們都不公平。」
「他們?」溫琦問道。
「對啊,他們,無論是甘怡,還是王起。你,並沒有告訴王起這件事吧,看他整日想辦法見你一面的樣子,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歡你,這樣重要的事都不告訴他,對他很不公平。」
講到王起,溫琦不滿地撇撇嘴,伸手指著房檐上的蔓草道,「你見過有人故意在房頂上種雜草嘛?王起他就是一個奇葩,說什麼這樣草根固定住磚瓦可以保證房頂不漏水。真是我見過最羅嗦,最討厭的人了。」
只是嘴裡說著討厭,面上露出嫌棄,眼角卻藏不住地溫柔和笑意。
這便是喜歡吧。
梟白看著這個口是心非的女子,搖了搖頭,拿起一顆櫻桃吃了起來。
櫻桃入口后,梟白不由驚呼,「好涼!」
溫琦怔了一下,「呀,抱歉,這也是那個奇葩男人的習慣,他說放進井水裡面鎮一下,水果會涼涼的好吃,不過現在才入春不久,似乎是太涼了。」
用井水冰鎮的櫻桃……
聽完梟白忍不住腹誹,你丫的嘴上各種嫌棄,這不還是按照他的愛好嘛,你這麼傲嬌真的好么!
溫琦看著捂住嘴邊眼淚汪汪的梟白,淡笑道,「既然如此,我會跟我的前任相公好好說清楚的,包括,我們是背負罪孽的後人,不僅僅是不僅僅是小怡的家族的犧牲,還有近百年來,由於無知與放任而無辜逝去的歷任聖女。」
你這是要信任他了?但那個前任相公是怎麼一回事啊!
「可是,我放不下甘怡……」
「甘怡是我新認識的朋友,我尊重她的決定,但不會放任她繼續下去殞命。」梟白擰眉思考了一會兒,道,「你們只是想要這種傳承消失對吧?只要能讓甘怡放棄犧牲的念頭,我或許有個主意。但是,能不能找到說服甘怡放棄這種念頭的人呢?」
在外,甘怡一直是任性囂張的性格,很難有交心的人,只有溫琦,可若是溫琦能說服她的話就不會採用和離這種幼稚的做法了。甘怡的父親?身為族長,說不定就是他告訴甘怡這麼做的!
正值梟白很苦悶的想要不要直接把甘怡敲昏的時候,溫琦道,「能夠說服甘怡的人……可以找找易家韶年。只不過,你想的是什麼主意?」
倒是對說服甘怡不抱什麼希望。
梟白也沒在意,道,「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兵行險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