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藏在墜中的秘密
連成碧匆匆而入時候,郁沉蓮已帶著尹春腳步點水離開了水榭。他正要派人追去,卻被清葵攔了下來。
「成碧,別追了。」清葵神情有些為難。「是我認得人。」
連成碧神情一凜。「你認得人?」
「是——」她偷眼看他,似乎在等待他反應。「是郁沉蓮。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不過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噢?」連成碧似笑非笑。「你怎麼說?」
「實話實說了啊。」清葵似有些惱。「我們五年前便已沒了瓜葛,如今我已與你在一道,怎麼也不會跟他走。」
「是么?」連成碧勾了唇,細細地打量她神情。「真已毫無瓜葛了?」
她隨即察覺到了,黛眉一揪,怒道:「你不相信我?」她一氣之下,狠狠地把他往後一推。「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問那麼多?」
連成碧急忙安慰:「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聽說他來見你,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清葵嗤笑一聲。「難不成我還能跟他跑了?疑神疑鬼。」
「是是是,我疑神疑鬼。」連成碧服了軟。「既然他來了北都,我無論如何也得盡一盡地主之誼,請他來攝政王府聚一聚才是。」
「聚?」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跟他有了交情?」
連成碧語塞。「之前見過幾次。」
「我不想見他。」清葵氣鼓鼓地坐下。「別請他來。」
「好,都依你。」連成碧在心中盤算,接下去要如何應對。「剛剛看到有兩個人影,除了郁沉蓮,另一個人是誰?」
「是我爹。」清葵略一猶豫,坦然回答。
「你爹?!」連成碧愕然。「怎麼我從不知道你還有個爹?」
「難不成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清葵沒好氣道。「有爹有什麼奇怪。我爹他認得郁沉蓮,兩人一塊兒來。」
連成碧心中百轉千回。之前他也派人查過清葵來歷,怎麼也查不出她究竟是從哪兒來,家鄉何處。她行為率真大膽,修習媚術,身上謎題一個接著一個。他也曾懷疑她跟當年仙丘派有什麼聯繫,但卻查不到絲毫線索。在天水門時他也曾嘗試問她,被她一筆帶過。他原以為她家族大概已經衰落無人,未想到今日忽然冒出一個「爹」來。
他原本打算派人伏擊郁沉蓮,卻不得不暫停這個計劃。清葵父親在郁沉蓮身邊,萬一受了傷或是遇上意外,這罪過可不小。
「清葵,你還未跟我講過你家中事。」他坐下,將她撈進懷裡。「你究竟從哪兒來?若不是這個突然出現爹,我險些要以為你是山裡生出靈魅了。」
清葵輕笑一聲,在他懷裡閉上眼,放軟了身體。「很快你就會知道。」
昌平城內城隍廟前石廟坊下,兩個玄色身影一站一蹲。蹲下那個揭開面罩,一邊以手為扇不住地扇風,一邊兒大口地呼吸。「人年紀大了,不服老是不行嘍。想當年上天山祭祀,一口氣來回都不帶喘氣兒!」尹春等了一會兒不見回應,回頭朝郁沉蓮招了招手:「怎麼,還在難過哪?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太悶,不懂女人心思,早晚被甩!」
郁沉蓮走出廟坊陰影,臉色在月光下隱隱發青。尹春琢磨著這孩子怕是被打擊得狠了點兒,忙又安慰幾句,只說清葵一定有苦衷,要麼便是遭了連成碧算計,這才不肯跟他走。他說得口乾舌燥,郁沉蓮神情也沒有好轉半點。
尹春深感做人未來岳丈不易。雖然他平日里看不慣郁沉蓮彆扭,毒舌損他也不是一回兩回,但心裡頭實際也對他喜歡得很,再加上現在小葵還有了他骨肉——除卻未婚先有子這點有待商榷,其他都挺滿意。如今看他被傷成這樣,尹春也很有些同情。哪知道他難得安慰人,郁沉蓮卻一點兒也不領情。
於是他站起身,擺出長輩架勢往郁沉蓮胸口狠狠去了一拳。「不就是女人被人搶了么?搶回來不就行了!瞧你這頹廢樣兒!」
郁沉蓮終於給了點兒反應,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我明白了。」
尹春鬆了口氣,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依我看,咱們先回去休息。連成碧他再怎麼卑劣,對小葵倒還挺真心,也不至於傷害她。要說小葵被人算計——說實話我還真不太相信……」
郁沉蓮神情忽變。「有問題。」
「呃?」尹春已經往前走了兩步,聽他這麼一句話又退了回來。「什麼問題?」
郁沉蓮有些懊惱。之前只被她與連成碧親密和後來對他冷淡給氣昏了頭,忽略了她言語之間點滴暗示。清葵如此聰明,不管在什麼樣情況下都能應對自如,她又怎麼會輕易地被人算計著了道?現在想來,她最後說一句話分明是別有用意。他開始仔細地回憶之前對話,抽絲剝繭地分析出線索。
尹春看他呆在原地彷彿老僧入定,不時點頭,皺眉,口中喃喃不知在說什麼,還當他入了魔怔,雙手呵了口熱氣就往他背心狠狠拍去。快要碰到他時候,郁沉蓮忽地一閃,往前走了兩步。尹春拍了個空,哎喲一聲失去平衡往前栽去。
郁沉蓮回身扶住他,雙目灼灼。「尹前輩,我懂她意思了。」
「什麼——」尹春話還未來得及說完,郁沉蓮便已腳步匆匆朝前而去。他擦了把額上冷汗,連忙跟了上去。「小蓮子,慢點——你這是去哪兒?」
時值夜半三更,郁沉蓮找到東街口首飾玉器鋪子,二話不說便要上去敲門,被尹春一把拉住。「你這是做什麼?黑燈瞎火亂敲門,不怕人家關門放狗?」
郁沉蓮略一思忖,收回手來,左右望了望,縱身從圍牆翻了進去。
尹春看得目瞪口呆。難不成這小子受刺激過深,改行做珠寶大盜了?他瞧了瞧一丈多高圍牆,往後退了幾步,狠了狠心加速跑蹬著牆壁一躍——
只聽得嘎啦一聲,尹春跨坐在牆頭,雙手抱牆面目扭曲,嘴一張一合似在發出無聲呻吟。郁沉蓮聽得動靜,走回牆頭道:「尹前輩,為何還不下來?」
尹春費力地擺了擺手。「腰閃了。你先——去。我歇會兒就來。」
郁沉蓮猶豫片刻,點點頭。「那前輩你先坐會兒牆頭,待我進去摸清狀況再回來帶你去看大夫。」
尹春無語凝噎地朝他一望,忽然瞪大了眼。「小心——」以他角度,恰好能看見郁沉蓮背後悄無聲息來了一名灰衣人,正朝他靠近。
郁沉蓮驀然轉身,扣住來人咽喉。「什麼人?」
被他掐住喉嚨男子看上去四十來歲,短眉細眼相貌平常,只是神情鎮定不亂,朝他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郁沉蓮微鬆了手,那男子勉強出聲道:「是我。」
「蕭錯?」郁沉蓮放開手來,仔細地打量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此事說來話長。不如進去慢慢說罷。」蕭錯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沉蓮公子,尹前輩,裡面請。」他往裡一讓。
郁沉蓮跟他走出兩步,忽然想起尹春還掛在牆上閃了腰下不來,連忙倒回牆壁那邊。尹春此刻已是滿面哀怨,欲哭無淚,見他掉頭回來才稍稍欣慰。「算你小子還有點兒孝心。」
三人進屋,蕭錯點了油燈倒了茶,與二人圍桌而坐。
實際上蕭錯被傅雲和方騅帶回天水宮之後不久便已經醒來,但清葵讓大家向外界隱瞞他清醒過來消息,又假借那次袁傲行派出刺客混淆耳目,稱他已遇刺身亡。這些事情郁沉蓮和尹春都略知一二,但清葵出發去北都之後,蕭錯也忽然沒了蹤跡。當時又正逢天水門劇變,也就沒有刻意尋找他下落。
蕭錯稍作解釋,兩人才知道他是正是做了清葵耳目,暗中來往於天水和北都之間傳遞消息,這家首飾鋪子只暫做安身之處,掩人耳目罷了。本來一切都好好,不久之前攝政王府忽然加重了守衛,清葵身邊埋伏了不少暗衛,還有個蘇顏同進同出,根本沒有單獨與他碰面機會。所幸他們之前早有約定,若有任何變故便到這首飾鋪來碰頭,這才得到了些許線索。
「我想這其中必定發生了什麼變故。」蕭錯沉吟道:「所以門主才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向我遞了消息。」
「究竟是什麼消息?」郁沉蓮忙問。
蕭錯從袖中拿出一小塊極小布料,像是被人從衣裳或手絹上扯下來。這塊布料被夾在清葵丟還琥珀墜子後頭,正是神不知鬼不覺。布料上筆跡像是匆忙之間寫下,十分潦草含糊,只能看出大概輪廓,正是個「尹」字。
蕭錯和郁沉蓮不約而同地看向尹春,尹春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小葵果然孝順,這種情況下還能想起來要托你問候我一聲。」他見兩人神情轉怒,這才訕訕笑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而已。這麼看來,小葵意思是要讓蕭錯把這布料交給我了?」
另兩人臉上皆是「這還用問」表情。蕭錯道:「還好你們來得巧,我正打算動身回天水門,若是再差了一刻,怕是正好錯過。」
郁沉蓮接過布料看了半響,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又把它遞給尹春道:「前輩,既然小葵要讓蕭錯交給你,一定是其中有什麼線索。你來瞧瞧。」
尹春右手拈布,左手扶腰,對著油燈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這才放下做正襟危坐狀。蕭錯和郁沉蓮充滿期待地看著他,卻聽他悠悠一句:「確是清葵字跡。」
另兩人忽生揍人之衝動。「除此之外呢?」郁沉蓮按下衝動,耐著性子問。「難道沒有別線索?」
尹春摸著下巴,視線沒有離開那塊布料。「從料子上看,應當是上好香雲紗;從形狀來看,是來自於衣袖邊緣部分。」他一拍大腿,朗聲道:「一定是清葵從她袖子上揪下來!」激動之下,他右手一揮,那塊拇指大小輕薄衣料被他動作中帶起風一卷,直接飄進了油燈,立刻燒了個一乾二淨。
三人傻了眼,蕭錯扶額不語,郁沉蓮已經開始思考痛揍未來岳丈算不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尹春再一次欲哭無淚。「我-我是無心……」
僵持之間,三人都聞到了一股奇特香味,正是從油燈里發出。尹春臉色忽變,用力嗅了幾下,驚詫道:「這是——迷蹤粉!」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尹春大笑幾聲,「真是歪打正著!」
尹春見郁沉蓮和蕭錯疑惑,連忙細細解釋。這迷蹤粉也是月氏秘葯特產之一,凡是塗過迷蹤粉東西,在一定範圍之內無論藏在哪裡都能被迷蹤鳥找到。
「小葵一定是把這迷蹤粉塗在某種希望我們找到東西上了。」尹春做出斷定。
三人稍微沉默,異口同聲道:「巫人術。」
尹春喜不自勝,笑呵呵地點頭道:「我早說過,小葵這聰明勁兒,沒人及得上!」
「既然如此,前輩就快將迷蹤鳥召喚出來。」郁沉蓮鬆了口氣。「早些找到巫人術,就能早點救清葵出來了。」他看過清葵召出袖尾靈鼴和追食鳥,還當迷蹤鳥也跟他們一樣,可以通過一些藥物叫出來。
尹春面露窘色。「你當是召喚護體神獸?迷蹤鳥這東西很難養,通常只跟著一個主子,我確有那麼一隻,不過帶來帶去很麻煩,又怕它飛迷了路,我就把它關在籠子里,留在藏音樓了。」
三人一合計,讓真尹春易容成路人甲回了藏音樓,而郁沉蓮則易容成尹春樣子,二天堂而皇之地去了攝政王府。
一場表面上風和日麗,暗地裡電閃雷鳴老婆孩子爭奪戰,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