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謝涼螢抿了一口茶,餘光掃了她們一眼,見兩人正彼此暗暗使著眼色,想來是在揣測自己下一步會怎麽做。

她不動聲色地蓋好了茶碗蓋子,在屋子裡一片靜謐之時,猛地把一碗帶著茶汁的描金白骨瓷蓋碗往兩人腳下一砸。

淺綠的茶湯連著茶葉渣濺到了她們的鞋上,茶汁從緞面上浸透下去,弄濕了裡頭的棉裡子。

因不是非場,倒也無甚大礙,不過是鞋子的緞面上頭有了茶漬,顯得不是那麽好看鮮亮,腳邊散落的一地碎瓷看著叫人有些心驚。

連嬤嬤大著膽子偷眼覷了謝涼螢,見那位自己一直伺候著的姑娘如今面色陰沉,裡頭透著一點平靜,絲毫不見往日的魯莽模樣。

謝涼螢是她看著長大的,還在襁褓中時,她便被顏氏派來伺候,可以說謝涼螢眨一下眼睛,連嬤嬤就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麽。但今夜姑娘的表現,讓連嬤嬤覺得全然陌生,沒有半點往日的熟悉感,由此她終於確定了謝涼螢真的性情大變了——?這原是下人們之間的猜測罷了。

謝涼螢冷哼一聲,「莫要以為把髒水潑到我娘身上,我便能饒了你們。以為我叫你們進來是為了什麽?不過是怕你們在外頭哭聲那般大,叫人聽了去,還以為真是我娘做了什麽。」她朝清夏使了個眼色,「去把門關起來。」

清夏默然領命。

謝涼螢滿意地看著清夏不發一言地遵從自己的命令辦事,心道難怪前世清夏能得薛簡青眼,最後竟配了他的三管事。自己身邊沒幾個能堪大用的,偶爾出一個清夏,自然顯了出來。

她又把目光放在了噤若寒蟬的連嬤嬤和清秋身上,心下沉吟。

謝涼螢並不是個不記恩情的人,否則前世也不會被謝家牽著鼻子走到那地步。

連嬤嬤和清秋到底跟在她身邊那麽多年,小事興許記不得,大事還是記在心裡的。她記得很清楚,連嬤嬤在自己與薛簡定了親後,便被顏氏藉著年老的由頭髮配去京郊的莊子上,自己怎麽哀求沒用,不過幾日就得知她得了急病暴斃的消息,當時自己還狠哭了一場。

而清秋呢……謝涼螢慢慢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

前世的清秋最後勾搭上了自己的大堂哥,被收了房,將大堂哥迷得不行,大有寵妾滅妻的傾向,因鬧出了這事,大伯母和母親便鬧翻了,兩人各有說辭,誰也說不過誰,此後兩人便再也不曾說上一句話。

不過好景也不長久,查出懷孕的清秋還沒等母憑子貴就因流產失血過多而亡。

不知道現在清秋是不是已經和自己那位醉情女色之中的大堂哥搭上線了?

謝涼螢收回了思緒,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再不說實話,妄圖把責任推到主子身上,就莫要怪我不念舊情。貪了東西,禍及家人,我不會僅僅綁了你們,連帶著一家子我都不會放過。」

語氣並不重,但是其中含著的威嚴叫連嬤嬤和清秋不住打戰。

謝涼螢到底是做過雲陽侯府主母的,處理家事上還是有一手,只是對上謝家時腦子不清楚罷了。重生後知道了事情原委,自然對謝家人不假辭色,將自己前世所會的一切都付諸他們身上。

連嬤嬤一聽禍及家人,雙身一軟嚇癱在地上,口中不住道:「姑娘明鑒,老奴便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私自拿主人家的東西出去變賣,真是夫人叫我們做的。」

邊上嚇得一同跪下來的清秋不住地點頭,眼淚刷刷地往下掉。

「哦?你既然說是娘讓你們做的,那你們倒說說看,娘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她若真想要東西,何不親自來跟我討了,難道我還會捨不得東西不成。」謝涼螢柳眉一豎,「簡直一派胡言!」

連嬤嬤不得不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其實早在幾年前,家裡頭就入不敷出了。老夫人為著能叫家裡看著體面些,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的體己來補貼,原還想叫大夫人把嫁妝拿出來的,只是大夫人硬是不答應。老夫人擔心若硬是要了大夫人的嫁妝,魏家那裡不好交代。

「而二夫人素來是個饕餮性子,只進不出,要想從她手裡拿出來東西比登天還難,她又性子潑辣,到時候豈不是要鬧翻了天。」

謝涼螢看著連嬤嬤,在心裡分析起她的話來。連嬤嬤說的當然是真話,為了保命這時她是什麽都敢說了。

「唯有夫人是老夫人的嫡親侄女,但凡老夫人的話,夫人莫敢不從。只是謝家上下幾十口人呢,光夫人一人哪裡吃得消,從去年開始,夫人的嫁妝便剩得不多了。」連嬤嬤咬咬牙,接著道:「無奈之下,夫人便想到了從姑娘這裡取了一些值錢的賞賜,因是宮裡頭的官家東西,不好輕易脫手,只得把上頭的寶石拆了或變賣或當禮送人,將金子融了,暫救一時之急。」

連嬤嬤連連磕頭,額際都隱隱可見血跡,「老奴所說全是真的,姑娘千萬要相信老奴這一遭。」

謝涼螢並不吃這套,嗤笑道:「我信你的可多著呢,要不怎麽會把庫房的鑰匙給你保管。你失信於我,叫我如何信你?不說旁的,只言謝家這一件,若家裡頭真的不好過了,為何我屋裡、夫人屋裡的東西都不見半點差?哪裡看得出半絲不妥來。」

連嬤嬤道:「大件東西不好出手,帶出去了熟悉的人家也曉得是謝家的,這不是就與老夫人所想的正好岔開了?姑娘同屋裡伺候的這兩個年紀還小,所以分辨不出。

「其實三年前,家裡用的炭就已經不如過去了。以前大都是拿了家裡老爺們得的中等銀骨炭同柴炭去換上等的銀骨炭,如今皆是三等銀骨炭摻了菊花炭,因都不出煙氣,所以輕易分辨不出來。

「姑娘許是忘了,三年前二夫人還因炭差了鬧了幾次,都被老夫人壓下來了,令她有錢便自己去用好的,二夫人哪裡有那個錢,就只得歇了心思。這事家裡頭年紀大些的都曉得,姑娘大可去問。」

謝涼螢起身在屋裡轉了轉,看似隨意地伸手在掛著的紗帳上摸了一把,手感的確要比過去的糙上一些,也更薄。

身上穿的綢緞過去不注意時還不曾覺得,如今知道了內情,再一摸,的確不如過去穿的料子來得好,絲用的少了,不如過去那麽厚實。

謝涼螢在心裡長嘆一聲,看來謝家其實早就開始敗落了。這樣就能想明白為什麽祖父急著要搏個從龍之功,新帝登基必要大肆賞賜,足以彌補謝家的漏洞。

只是如今皇帝身體康健,並無立太子之意,除非率軍逼宮,否則離皇子登基還早得很。前世自己死的時候,皇帝還活得好好的呢。若是如此,那自己和妹妹的嫁妝為何那般龐大,絲毫不見謝家一點落魄之相?這些嫁妝錢,謝家是從哪裡來的?謝家男子雖多為官,可皆是清貴之職,並不曾外派,從哪裡搞得了十萬雪花銀來揮霍。

樁樁件件,已得知的真相與前世所知相違背,謝涼螢的腦子有些混沌,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相信哪一個。

興許……她的重生本就是一場夢,而這些也都是假的,如今不過是在夢中罷了。

連嬤嬤和清秋見謝涼螢不說話,心中緩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條賤命是保住了。不過很快,謝涼螢的發問又叫她們提心弔膽起來。

「娘……是從什麽時候讓你們從我庫房裡頭取東西去換錢的?」謝涼螢的眼神漸漸空茫起來,「妹妹那裡……是不是同我一樣也……」

連嬤嬤老實回道:「六姑娘那兒倒是不知道,想來和姑娘差不了多少。夫人是去年年後叫老奴同清秋一道過去,讓我們偷著東西出來交予她的。」猶豫半晌,終於將最後一點事都說了出來,「夫人允了我們,只要偷一件東西出來,便給老奴和清秋二兩銀子。」

謝涼螢垂下眼,默默道:「那些東西,你們手裡頭如今怕是有幾十兩了吧?再攢下一些來,都夠贖身出府了。」

清秋哭道:「姑娘且饒了我們這遭,清秋一時糊塗,下次再不敢了。」

謝涼螢轉身看著她們二人,剛要說什麽的時候,院門被人叩響。

「五姑娘,夫人來看你了。」

謝涼螢對母親的深夜到訪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意外。

自己終究是她的女兒,即便前幾天鬧得再不開心,可她晚膳聲稱不適沒去用,母親到底還是會心疼過來看看的,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為母之心吧,無論子女對自己再不好,還是會願意付出。

謝涼螢自己不曾為薛簡生下過一男半女,無法體會到這些,可看著周圍一些有生育的女子,卻能大概體會到其中滋味。

不過想起方才連嬤嬤和清秋吐露的真相,謝涼螢的嘴邊又揚起了冷笑。

可真是拳拳母愛,竟偷了女兒房裡的東西去給自己做面子。

謝涼螢自認並非是不通情理之人,但凡顏氏願意同她知會一聲,說說謝家眼下艱難之狀,不用顏氏說,她都會主動將貴重之物拿出來任取任用,大家齊心協力度過難關方是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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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惜命命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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