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今這般行事,真是叫人打心眼裡厭惡,莫怪謝老夫人看不上顏氏做宗婦。
顏氏臉上勉強掛著笑,跟著身後的柏秀手拎著一個三層食盒。
她本是不願意過來的,自打上次被謝涼螢打了一頓後,她就對這個本就沒什麽感情的大女兒越發不待見,但晚膳時,謝家三老爺謝樂知發了話,是以顏氏心裡再不樂意,還是帶著吃食來看謝涼螢。
這次可不能像剛才不給柏秀面子一樣,把院門關著不讓人進來了,清夏親自去開門,將顏氏迎了進來。
顏氏一到正屋,看著眼淚鼻涕糊滿臉的連嬤嬤和清秋,不由得大吃一驚。謝涼螢平素對這兩個貼身伺候的人是極好的,她本身也不是那等隨意打罵下人的性子,今日這是怎麽了?莫非真的打那日午覺後就改了性子?
顏氏並不立即問事情的緣由,而是先對謝涼螢道:「你晚膳沒去用,你爹心裡一直記掛你,擔心把你給餓著了。」她示意柏秀將食盒打開,裡頭三菜一湯還是熱騰騰的,「我剛叫小廚房給你做的,快些趁熱吃了。」
她說得彷佛根本沒看見連嬤嬤和清秋的慘狀一般,不過心裡卻直打鼓。她是做賊心虛,一下便猜到了是不是自己暗中令她二人偷盜之事被謝涼螢發現了,不過看謝涼螢對自己和善的態度,又覺得還未東窗事發,要不然,以謝涼螢這藏不住事的脾性,還不在自己剛進院門的時候就和自己鬧翻了天。
謝涼螢倒是看出了顏氏心內的波濤暗涌,兩人到底是做了幾十年的母女,彼此什麽性子還是有數的,她們皆是藏不住心事,會在臉上顯出來的人。
不過雖然看出來了,也猜出顏氏是為了什麽而心焦驚疑,謝涼螢並未多做理會,只顧自己吃飯。
連嬤嬤和清秋不知這母女倆葫蘆里賣的是什麽葯,只當自己大難臨頭,彷佛眼前呈現的畫面並非顏氏陪著謝涼螢用飯,而是在公堂之上,府尹正和幕僚商議要給自己定什麽罪。心裡越想越發寒,禁不住就跌坐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
顏氏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趁此機會問道:「阿螢,連嬤嬤同清秋這是犯了什麽事?我怎麽瞧著兩個身上都帶著傷呢?」
可不是麽,連嬤嬤額上有磕出來的血跡,臉上有被磚塊碰到的擦傷,清秋也同樣額上有血跡,不過傷口並不大,早已乾了,只看著可怖罷了。
謝涼螢方用罷飯,她從清夏手裡捧了茶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嘴,對顏氏道:「說起這個我還來氣呢。我原想將祖母贈我的多寶瓔珞取來,看配不配前幾日新送來的秋衣,誰知她們兩個不知怎的竟找不到,明明冊子上記著,可庫里翻遍了就是沒有。」
說罷,她轉向兩人,厲聲道:「如今在夫人跟前,你們還不說實話?!真要我將你們綁去見官不成。」
顏氏從謝涼螢這兒拿的東西太多了,也沒有單子對照,壓根記不住到底是不是被自己變賣的,心頭焦急似火,臉上不由露出了恐慌的神色來。
謝涼螢說這話不過是想試探顏氏,她本是分不清連嬤嬤和清秋說的話是真是假,現下顏氏的表情倒是印證了她們的話。
顏氏並不知道連嬤嬤和清秋已經把自己給供出來了,便想著在戰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前先倒打一耙,將兩人滅口,沒了人證,即便日後謝涼螢知道了,也無從指責自己,她大可一退六二五,假裝自己並不知道這回事,反口指責謝涼螢馭下不嚴。
思及此,顏氏便一拍桌子,怒氣沖沖地瞪著連嬤嬤和清秋,「你二人一個管鑰匙,一個管冊子,顯見是裡應外合幹了這等事,偷了主人家的東西去換贓銀。我這便叫人去搜,定能從你們房裡翻出銀子來,到時候物證俱在,看你們還敢不敢辯駁。」
謝涼螢心中冷笑,贓銀自然是能找到的,府里有吃有住有穿,除非嫖賭酗酒,下人並不用花什麽大錢,可不就能攢下錢來?
連嬤嬤和清秋分贓,好歹也有一人二三十兩銀子,按她們的一月半吊錢分例,何來這麽多的銀子,自然就成了顏氏口中的贓銀。
她早就想過要是顏氏所為,必會生出滅口之心,是以早早便做了準備。
連嬤嬤是個聰明人,腦中靈光一閃,便想到了謝涼螢口中所說的多寶瓔珞在方才對東西的時候出現過,她捏了一把身邊獃獃的清秋,大聲嚎啕,「夫人、姑娘明鑒,老奴在謝家幹了這許多年,可從沒偷過謝家一分一厘,這般大的冤枉,定是要六月飛雪的!」
清秋不明就裡,只曉得跟著哭。
顏氏不為所動,執意讓柏秀帶著人去搜屋子。
柏秀倒是不知情的,因顏氏覺得偷盜這種不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過她素來和清秋關係好,此刻便有意為她們求情,「夫人先別忙,許是中間有什麽誤會……」
顏氏瞪了她一眼,「讓你去就去,多什麽嘴!」
柏秀登時不敢說話了,但心裡又不願意去,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謝涼螢藉著顏氏同柏秀說話的時候,暗中給清夏使了個眼色。
清夏會意,逕自去了榻上翻找——?東西都還未歸庫,仍舊在榻上攤著呢。
不一會兒她便取了一個烏木盒子過來,遞給謝涼螢看,「姑娘,你說的多寶瓔珞可是這個?」
謝涼螢看了一眼,欣喜地接過,笑道:「就是這個,還是你辦事妥帖,竟一找就給找著了。」
柏秀趁此機會向顏氏道:「夫人,連嬤嬤到底年紀大了,有時記不清也是常有的事,清秋也是個做事不妥貼的。」說著瞪了清秋一眼,「夫人瞧榻上,堆著那麽些東西,一個個都是盒子疊著盒子,換做奴婢都分不清呢,怕是方才看漏了,才有的誤會。」
謝涼螢捧著盒子,不好意思地看著連嬤嬤和清秋,「都是我不好,性子太急了,竟沒弄清楚就不分青紅皂白地罰了嬤嬤同清秋。這樣吧,這月月例你們每人加一成,算是我給你們的賠罪,可好?」說著,她看向顏氏,「娘覺得我這般做可妥帖?加的月例就從我的月例裡面扣,也不佔公中的。」
顏氏沒了由頭處罰連嬤嬤和清秋,心頭甚是不安。她心思也不在謝涼螢身上,並未聽清大女兒到底說了些什麽,只道:「這樣很好。只是你要記住,以後萬莫要再這般行事了,嬤嬤和清秋到底伺候了你這許多年,若是不妥貼的那些人,娘又豈會安排在你身邊。咱們謝家乃詩禮傳家,你雖是女子,卻也要記得聖人所言之溫良恭儉讓,千萬不可再魯莽了,曉得了嗎?」
謝涼螢乖順地點點頭,將不知心思飄在何處的顏氏一路送出院子。
連嬤嬤雙手緊握成拳,手心全是汗。她知道這是自家姑娘不跟她們計較的意思,可只怕夫人是對她們起了殺心。
她把目光放在了和顏氏說笑的謝涼螢身上。左右都是死路,不知道若是自己死心塌地地跟著姑娘,能不能險中求生,搏個出路。
送走顏氏一行人,關上院門,落了鎖,是時候該熄燈歇息了。
謝涼螢在清夏的服侍下拆了髮髻,換了乾凈衣裳,她從鏡中看著身後束手而立的兩人,道:「該怎麽做,你們心裡應該已經清楚了,以後娘再叫你們取了東西拿過去,稟了我就行。」
想了想,她轉過身來看著她們,「嬤嬤方才提過,娘把金飾都拿去融了,可曉得是上哪家金鋪融的?拆下來賣掉的寶石,又是在哪家當鋪脫手的?負責這事的是誰?可知道內情就裡?」
連嬤嬤想了想,道:「金鋪是舅老爺家的,為的便是上頭有宮裡頭打的印,去別家不安心。那些寶石有些是送了人的,不過泰半還是送進了當鋪,夫人為了避人耳目,並不都在同一家,時常調換,將東西拿出去的多是夫人的陪嫁,並不固定某人去。」
謝涼螢饒有意味地看著連嬤嬤,「嬤嬤時常在我這兒伺候,怎會對娘那裡的事知道得這般清楚?」
連嬤嬤的臉有些赧色,「老奴原是想趁著幫夫人辦事調到夫人身邊去,那邊到底油水多些。」
謝涼螢瞭然地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她們下去。
清夏扶著謝涼螢上床,將燭燈一一熄滅,只留了桌上一盞,她取了那盞燈,剛準備出去外間守夜就被謝涼螢叫住了。
謝涼螢的床靠著窗,外頭大大的月亮清晰可見,月光照在謝涼螢的臉上,披散著一頭長發的她,看上去好像是個夜裡來人間遊玩的仙女般,天真純稚。
「我不會虧待你的。」謝涼螢看著清夏放在桌上的那個鼓鼓囊囊的荷包,輕輕地說道。
清夏朝她行了個福禮,拿著燈盞出去了。
此夜一主一仆皆好眠,但另一頭的顏氏卻翻來覆去的整夜都沒合上眼,待第二日一早,顏氏草草洗漱後,心急火燎地搶在眾人之前,頭一個去給自己的姑姑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