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意外之喜
孫麻子在講述過往的時候,臉色一如之前那般平靜,就連情緒都沒有絲毫波動,彷彿在說著毫不相干的人和事。
無論是我還是秦培華,在偵辦各種各樣的刑事案件過程中已經見慣了人性的卑劣和人心的險惡,然此時卻還是被深深的觸動到了。
「這個社會從來都不是公平的。」秦培華有感而發,「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將這種不公平壓縮到最小。」
「後來呢?」我繼續問著。
……
如果將生活當做一場遊戲,孫麻子這名玩兒家無疑是悲哀的,受限於環境和智商,他的生存技能樹只點亮了打棺材和扎紙人。而且這種技能還是被動的,受不可控制的,甚至還是要接受他人選擇的。
畢竟張庄就這麼大,村子裡面就這麼點兒人,生、老和病會時常發生,可死人的事絕不會接二連三的。而且只要村民們不願意,就不會從他那裡購買白事所需之物,其他鄉鎮不是沒有壽衣店。這個時候,具備偉大品質和崇高人格的村長又站了出來,強行規定張庄各家各戶辦白事的時候,必須從張麻子那裡購買所需物品。他講這番話時可謂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感動的不僅僅是張麻子,還有
很多村民。
村民們的感動會長久持續,相對於他們來講,孫麻子的感動僅僅持續了一個下午,因為晚上的時候村長又披星戴月的去了他家,再次送去兩貼膏藥的同時,也恬不知恥的提出了再次前往香城的事情。
所言之重,無非是要孫麻子配合他演一場瞞天過海的好戲。畢竟,村長家兒子結婚,需要採購的東西還有很多。
孫麻子是有點兒楞,但他並不是真傻,他很清楚村長在利用他,但卻沒有任何可以規避的辦法。
因為得罪了村長,他不光會失去唯一的經濟支柱,甚至還會遭受到全村人的排擠,那會逼死他的。
在形容噁心的人時,人們會鄙夷的將其稱之為狗皮膏藥。之於孫麻子來講,兩貼膏藥還不如狗皮。狗皮至少還可以保暖,而兩貼不到十塊錢的膏藥不僅無法治療雙膝,還成了遭受脅迫的定時炸彈。
一旦曝光,他將被村民們戳斷脊梁骨。
雙腿被砸,由於沒有及時接受治療,雙膝以及軟骨便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導致孫麻子幾乎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
當然,也不是一點兒好處沒有撈到,至少在村民們看起來他和村長的關係越來越好了。而壟斷白事兒生意的壽衣店,想必也會給他帶去不菲的收入,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孫麻子都是賺了的。
「麻子的病可真夠重的?」某個黃昏,坐在院子里扎紙人的孫麻子,聽到院牆外傳來了交談聲。
「誰說不是,這都一年多了,還沒有好。」另一人說話酸溜溜的,語氣中諷刺和妒忌意味十分之濃。
「要我說啊,得虧他遇上了村長,真是個大善人啊,這一年多為麻子這事兒得去了省城五趟吧?」
「什麼五趟,是六趟。」另一人糾正著,「村長家兒子結婚前三次,他家老太太過壽宴前一次,媳婦外出旅遊時兩次,還有一次是他家小孫子擺滿月酒的時候,不多不少實打實的六次。」
「唉,也真是苦了村長了。其實還是麻子不懂事兒,每次村長脫不開身的時候,他就去找事兒,換我早受不了了。」
「這有啥辦法,誰讓麻子傻呢,誰讓咱村長心善呢?」
……
背鍋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張麻子或許不是很清楚,可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其實就是個墊背的。
然而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不想背井離鄉,更不想客死異地,那就只能成為被人利用的工具,被村長隨意宰割的羔羊。
縱然村民們都聽話,但對於等生意上門的孫麻子來講,依舊是入不敷出的。而就在他抓耳撓腮的思索其他生存之法的時候,月色下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了,宛若幽靈的身影出現在了土炕前面。
交易、又是交易。與村長費盡心思的藏頭遮腚不同,那個用黑布包裹著全身的人採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合作,兩人各取所需,他還會給孫麻子指明一條發財的路。不合作,孫麻子就要裝入自己打造的棺材裡面。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為了生活委曲求全的孫麻子?
更別說他早就厭惡了村長那副醜陋的嘴臉,有這樣一個擺脫的機會,他自然不會讓其從眼前溜走。
從那天起,所有人都發現張麻子變了,儘管他說話還是楞呼呼的,可做的一些事情卻大大顛覆了人們的認知。
比如,他不再接受村民們以極低的價格購買棺材和壽衣,無論怎麼討價還價,他都堅持著不為所動。
比如,他前往商店的時候不再買老闆推薦的過期食品,哪怕是快要過期的也都會被他直接無視。
又比如,村長再次從他家裡出來時,灰頭土臉的宛若喪家之犬。
從那時候起,沒人再敢小看他,而更出乎村民們預料的是,孫麻子越來越給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漸漸,包括村長在內的所有人,對他的態度從不屑一顧變成了尊重有加。從玩弄於股掌,變成了包含敬畏的平等相處。
而隨著墓地突發變故,隨著越來越多走夜路的人看到「怪物」,孫麻子搖身一變成了人人畏懼的存在。
……
信仰,不僅是人們對於美好生活的期冀訴求,還是對民俗報應的一種害怕,越是罪孽深重的人,午夜夢回的時候越是不安。
比如,村長。
說是懺悔也好,說是恐懼也罷,總之在接二連三的怪事發生之後,村長帶著重禮去了孫麻子的家裡。
於是,有了那座牌樓。
村子里的每個人,幾乎都戲弄過孫麻子,所以孫麻子的一系列變化,讓他們每個人內心都產生了恐慌。
而正是利用這點,兩年多來孫麻子的日子越過越滋潤。
在他心裡,那個「幽靈」是真心在幫助他,否則不會給予如此大恩卻索要那麼不值一提的回報。
持續的白蠟和糧食,除此之外偶爾還會開口要個三五百塊錢。這些在孫麻子看來,還不如村民們一句嘲諷的話來的過分。
所以,他將自己和「幽靈」徹底綁在了一起。
……
話說至此,張庄所發之事的前因後果也清晰明了了,這完全契合了我與秦培華之前的推斷和猜測。
唯一失望的是,依舊沒有查到有關犯罪嫌疑人的直接線索。
「他白天是不是從沒有找過你?」秦培華還是有些不死心,鍥而不捨的追問著。
「沒有。」孫麻子點頭,「我每次見到他都是半夜,而且都是他來找我,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聯繫他。」
「除了身高之外,他身上就沒有別的給你留下過較深的印象嗎?」
「沒有。」孫麻子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做了回應,「他全身都包裹了起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胖是瘦。」
「他幫你挖過幾次墳?」
「兩年多來,一共七八次吧?」
「到底幾次?」
「九,九次。」
「在你們一起掘墳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他跟我一樣,身體不太好。」孫麻子回憶著,「好像幹不了重活,單純比力氣的話,我比他大。」
「嗯。」這點我是相信的。
「你沒有見過他的到來,那有沒有看到過他的離開?」秦培華繼續問。
「看到過。」
「是不是騎馬?」嫌疑人究竟是怎麼帶著蘇沫離開的,至今還沒有搞清楚,秦培華顯然想解開這點。
「騎什麼馬?」孫麻子愣了一下,而後木然的搖了搖頭,「我看的很清楚,他就是步行離開的。」
「難道嫌疑人真是靠雙腳將蘇沫給轉移走的?」我心裡嘀咕著,可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太可能。
「張麻子,你再好好回憶下,那個人給沒給過你什麼東西?」秦培華有氣無力,顯然沒抱什麼希望。
「我想想……」張麻子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後才猛地拍了下腦袋,「我曾經撿到過一張照片。」
「照片?」我看了秦培華一眼,趕忙追問,「什麼照片?」
「就是一張普通的照片兒啊,應該有些年了。」
「是那個人的照片?」如果是這樣的,真算的上巨大收穫了。
「我不知道。」孫麻子搖頭,「我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的真面目,所以照片上究竟是不是他說不清楚。而且,那照片上面並不是一個人。」
「是不是一男一女?」我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了些急促。
「你怎麼知道?」孫麻子很意外。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照片在哪兒,拿出來。」
「在這兒。」張麻子說著,把手伸進了懷裡,掏了好一會兒,才拿出了張有些泛黃的老照片。
照片入手,還有些溫熱,因此我忍不住問了句:「這東西是你貼身攜帶的?」
「是啊。」
「為什麼?」我不解。「因為,因為……」孫麻子欲言又止,最終在秦培華的呵斥聲中垂下了頭,「因為照片上那個女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