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所謂執念

第十七章 所謂執念

?「多日不見,施主的魔障似乎越發厲害了。」釋念撥動著手裡的念珠,波瀾不驚地看著夜錦衣。

「多日不見,大師看人的功底越發厲害了。」夜錦衣手負於身後,淺笑著回答釋念。

「記得施主第一次來的時候老衲便勸施主放下執念回頭是岸。」

「記得在下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告訴大師我回頭才是萬丈絕崖。」

「善哉,心魔不除,怕是施主此生都難以脫離苦海。」釋念雙手合十,微微搖頭,似是在嘆息。

「是不是苦海,怕不是大師一句話就說的清的。」夜錦衣輕笑一聲,轉身看著滿池已然開始枯萎的荷葉,對釋念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施主不肯放下心結去見釋行,想必是認為守著執念的人是釋行。」釋念皺眉問道。

「算不得執念,無非是守著自己認為的真相罷了。」

「那施主為何有意讓那位公子與釋行相見。」

夜錦衣轉過身,掃了一眼那間禪房,笑道:「佛家講佛緣,衛卿笑與釋行大師相見是緣分使然,與我無干。」

禪房這廂,釋行從旁邊的柜子中取出一個魯班木,他將那魯班木放在掌心,安靜地看,像是在透過這魯班木想著什麼。

衛卿笑也安靜地坐在原處,目光也定在釋行臉上,他在等,等釋行說出他所知道的真相。

「十年前,我接到一份由幾大掌門聯名寫的信,那封信上說玉無痕與姬容勾結,密謀練就邪功忘川吟,危害武林。他們想讓我出馬,幫他們除掉玉無痕和姬容,我答應了。在玉展顏生辰那天,我們設計讓玉無痕中了我們的圈套。」說到這裡,釋行面帶痛色,嘆了口氣,「後來,他們幾人擔心還有其他人練就邪功,索性斬草除根,滅了玉家上下百餘人。」

「後來呢?」衛卿笑皺著眉頭,手在袖子中攥得緊緊的。

釋行手指摩挲著那魯班木,聲音也低沉起來:「後來,我們散出消息說青峒墓掌門覬覦絕崖山莊至寶,設計害了玉家滿門。」

「於是你們又用替玉家報仇的借口滅了青峒墓。」衛卿笑站起來,看著窗外,冷冷問。

他背後的釋行緊閉著眼睛,似是極為痛苦,許久之後,才重重一個字:「是。」

「起因是玉無痕與姬容練就絕世邪功,欲圖謀害武林?」衛卿笑重重轉過身來,咬字極重地問出這句話。

「是。」一個字,沒有絲毫猶豫,擲地有聲。

「大師如此肯定?」

「是。」

「為何?」

釋行抬頭看向衛卿笑,微微搖了搖頭,滿是哀慟之色,似乎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溢滿了深沉的悲哀。他的聲音變得蒼老而無力,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十年前,我叫趙元耆。」

轟。

如晴天霹靂,平地驚雷一般,衛思卿被這句話驚的愣在原地,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看著面前的這個滿臉皺紋,甚至在開始捉弄了自己的老和尚,他不敢相信這便是自己娘親口中已經故去的外公,奇古先生趙元耆。

他更不敢相信,趙元耆竟然會與他人合謀害死了自己女兒一家百餘人。

面前的這個人,是魔還是佛。衛卿笑看不分明,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殘忍的故事裡出不來。

「你可能會想,為何我會殘忍至此,去合謀害死自己的女兒女婿一家?」釋行低著頭,一直看著手裡的魯班木,有些嘲諷地笑出聲。

衛卿笑看著面前這個蒼老的,可憐的,悲哀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像自己進門時看到的那個有意思的老和尚已經死在了他剛剛想起的過往裡了。

「因為那忘川吟,是極其可怕的至邪功夫,不禁會讓練此功的人喪失心智,還會危害到整個武林。」釋行的聲音沙啞起來,卻也愈發肯定,眼神空洞起來,顯得愈發蒼老,讓衛卿笑心裡莫名地覺得悲哀。

他心裡有種聲音告訴他,釋行沒有撒謊。

太陽終於衝破烏雲的禁錮,發出耀眼奪目溫暖生靈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視。

陽光灑在夜錦衣銀色的面具上,令那面具泛出不一樣的光澤,令此時的夜錦衣看起來有了不同於平日的凌厲,他站在那裡,帶著睥睨一切的氣勢。

「若有一日,施主肯放下前塵,我少林寺的大門會為施主敞開。」釋念見夜錦衣態度堅決一如往常,只得微笑躬身道。

「若有一日,真有一人要度化,還望大師能幫我度他忘卻前塵。」夜錦衣亦是深深一拜。

「自然。」

「吱。」禪房的門從裡面被打開了。

衛卿笑有些失神地從裡面走出來,不似他往日的綽約風采,身上的衣服仍是濕淋淋的,水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滴。

即使太陽出來,仍沒有辦法驅散他心底的陰霾和寒冷。

他一直以來追求的真相,原來,竟是這樣。

他娘親口中那位俠肝義膽一身正氣的劍俠玉無痕,原來,不過是一個貪圖邪門功夫危害蒼生的小人。

他身上背負的那個叫做「復仇」的使命,更像是一個赤裸裸的笑話。

他該如何去報復那些人,那些懷著仁慈之心想要保護眾生的俠義之人。

他在彷徨,他在猶豫,他在不知所措。

夜錦衣側頭看著他此時的模樣,心中竟生出悲涼來,他不知道今日讓釋行親口告訴衛卿笑這個所謂的真相是對,還是錯。

懷著不該有的仇恨去嫉恨所有人,也讓自己在不安和痛苦中糾纏。

或是,放下所有的仇恨,轉而去懷疑自己曾經做的所有事,自己信任的摯親。

究竟哪一個,才適合他面前的衛卿笑。

夜錦衣也不知道。

他心裡只有一句話,不要讓衛卿笑同自己一樣,墜入仇恨的沈淵無法自拔,讓心魔漸漸吞噬掉自己。

因為,仇恨是可怕的東西。

它像一根毒刺,穿透你的皮膚,揉進你的骨髓,融入你的血液,讓你的餘生都清清楚楚地記著恨的滋味。

它在你的血液里沸騰,在你的血液里叫囂,在你的胸腔留下沉悶而有力的迴響。

久而久之,連你的眼睛都深深打上了「仇恨」的烙印,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個眼神,都只是為了復仇。

你成了一個復仇的惡魔,來自地獄的惡魔。

夜錦衣的睫毛在陽光下翕動著,長睫在他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令人看不清楚此刻他眸中的情緒。

他走過去,從袖中拿出一塊方帕,仔仔細細地擦掉衛卿笑臉上的水漬,言語中帶些謔笑,似是想要稍稍平復衛卿笑此刻的心情,儘管他知道這並沒有用。

「怎樣,沒躲過那老禿驢的小把戲?」

「怪小子,下次再來就沒這麼好運了。」釋行抱臂站在禪房門口,看起來很不屑地看著夜錦衣,袈裟穿在他的身上更像一張無處安放的床單。

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和尚,更像是一個偷穿了僧袍的乞丐,另類又搞笑。

說罷,他便「啪」地關上禪房的門,不多時,禪房裡面又傳來敲木魚的聲音。

釋念見此,無奈地搖搖頭,看了一眼衛卿笑,便朝著夜錦衣躬身道:「解鈴還須繫鈴人,老衲告辭。」

夜錦衣也微微側過身躬身回禮道:「大師告辭。」

待到釋念的身影越來越遠,夜錦衣這才又扭過頭來看著衛卿笑,衛卿笑正盯著自己,眸光冰涼冷睿,讓夜錦衣不敢直視。

可衛卿笑卻沒有給他躲避的機會,直騰騰地往前跨了一步,伸出雙臂抱住了他。他比衛卿笑要矮一些,所以衛卿笑低著頭,下巴恰抵著他的肩窩。他有些愣怔了。

衛卿笑的衣服和頭髮都是濕的,讓他感覺自己被一條冰冷滑膩的蟒蛇糾纏起來。

可是衛卿笑的呼吸偏偏又是溫熱的,這氣息灑在他的脖頸,讓他有些絲絲異樣的感受。

他的手抵在衛卿笑的腰間,想要推開這個魅惑不自知的傢伙。

「我該怎麼做?」衛卿笑低啞的聲音在夜錦衣耳畔響起。

夜錦衣的眸光突然變得晦暗不明,帶著些許心疼,帶著些許悲哀,他的手移到衛卿笑的後背輕拍著,想要給衛卿笑一絲安慰。

卻在一剎那,他的眸子驀然緊縮,周身泛起騰騰殺氣,他的聲音冷清無比:「衛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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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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