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黃沙漫天，百戰金甲。

血色夕陽，血色戰場。

投石機，強弩，這些都是機械，但是，它們好像都已經累了，到了極限了。

噗噗的聲音，就如同呼吸的聲音一樣。

人其實也好像機械一樣了，打戰打到最後，其實人都差不多麻木了。

手臂揮出去，只要砍的不是自己人，那就是好戰士了。

蘇定方舉起了酒壺，清洌的酒漿，咽入喉中，然後狠狠的摔破了已經沒有酒滴的酒壺，哈哈的狂笑。

這酒實在是烈，實在是好，數不清的兵卒的影子，此刻簇擁著他的輪廓，突然，一柄長槍，就直接沖他殺了過來，伴隨的，還有一種決絕的嘶吼。

「好，來得好！」

他又掄起了手裡的長槍，腳在槍尖一踢，猛力一招橫掃千軍，霹靂啪啦，叮叮噹噹，不僅掃端了面前人的槍，斬殺了面前的人，連帶著的，還將一起衝過來的幾人，都掃到了地上。

「哈哈，吾乃唐人蘇定方，誰敢與我一戰！」

蘇定方確實是有他沙場氣勢，雄風。

他與劉旭不同，他是一個真正的沙場百戰之將！

他有西北男兒特有的那股彪悍，他的手很穩，眼光很准！

眾人攝於他的威風，不敢上前。

他卻看見了一個人，一個左右衝殺的人。

那人也是厲害，長槍一挑，那銀槍就如同毒蛇一樣，自士卒的脖頸處穿出。

戰甲再厚，那也是有弱點的，脖子，腋下，關節活動處，甚至面部，這些都是弱點。

短兵相接之後，戰場的好手，自然知道，如何殺人，才能省力而迅速。

不過幾下，他的身邊，就倒下了好幾個大唐的兵卒。

蘇定方看見了，他哪裡能夠容忍？

呼哈一聲，再掃掉身邊的幾人，奪了一匹戰馬，就已經廝殺而去了。

「好賊，哪裡走！」

他怒喝一聲，踏著一片又一片的廢墟，然後猛然一提馬韁，人借著戰馬之勢，漆黑的長槍，已經對著他認定的人，當頭砸下。

「嘿，來的好！」

蘇定方勇猛，那人也是不差，口中嘶啞的吶喊，長槍一抖，也是迎著蘇定方而來。

只見蘇定方將長槍一架，猛然一喝，居然沒有將人壓垮，那人身體一斜，送出去的長槍，向上面一挑，簡直快如閃電一般，槍尖竟是直取蘇定方的晶亮的雙眸！

蘇定方也不是好相與的，頭往後仰，長槍該劈砍為橫掃，那人也是反應迅速，長槍回收，鐺的一聲，直接豎直的撞上橫掃而來的長槍。

咔擦，鏗鏘！

雙方都是一震，虎口發麻。

「好，吾乃大唐蘇定方，你是何人！」

對面的人，也是一緊手中的長槍，吼了一聲。雖然生澀，但是卻還算清晰。

「大食穆拉希德！」

蘇定方笑了，哈哈大笑。找了那麼久，居然找到一條大魚啊！

「來得好，今日，吾必殺汝！犯我大唐者，殺！」

口裡怒喝，一夾馬肚子，又沖了出去。

穆拉希德也是怒喝，持槍而上。

他今日中了暗算，根本後退不得。

他不是傻子，他終於看清楚了，祿東贊那個混賬，聯合了阿史那賀魯，要將他穆拉希德留在這裡啊。

他還記得剛才，祿東贊在後面哈哈大笑，讓自己好好享受「英雄」的戰場和墳墓！

為什麼要這樣？

他現在也想清楚了。自己將大食的精兵帶了出來，那群人，是要趁機進犯大食啊！

他們一直對自己尊敬，現在他知道了，那些看起來和善的傢伙，都不是好東西！

但是他又想笑，偉大的大食國，怎麼可能只有十萬精兵？

你們去吧，你們會埋葬在那裡的！

老子今日就算死了，想到你們不久之後，也會死在那地方，老子也興奮吶！

他笑了半天，又笑不起了。

他恨吶，如今，他只有奮力的拼殺，想要尋求一個機會。一個殺出去的機會。

但是如今他遇到了蘇定方，他知道，這個機會渺茫了。

但是他也興奮了，為將者，馬革裹屍，本是宿命。

棋逢對手，將遇良材。

這都是值得高興的，人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死了，那麼一輩子，也不枉此生吧？

男人的心裡，應該說一個正常的男人心裡，都有那麼點熱血，浪漫一點，那就是刀光劍影的武俠世界，激情一點，其實就是戰場。

穆拉希德如此，蘇定方更是如此。

兩人的戰場，彷彿是在這地方空蕩了起來。

他們的身邊，一個個人在倒下，人倒下了，就成了一片又一片人的廢墟！

殘檐斷臂，支離破碎，一般的廢墟。

一個天幕之下的廢墟。

有硝煙，有戰火。

這裡已經是一片破碎的殘體的大漠平原。餘下的人，都是麻木的人，都已經忘卻了生的眷念，甚至，他們此刻，已經忘記了家裡等候他們回去的親人，期望他們回去的兒女，田間耕種，然後翹首相盼的妻子，還有，滿頭華髮的父母。

他們此刻，如同困獸一般咆哮，他們的眼裡，只有敵人！

殺敵，殺敵！

揮舞著武器砍殺的殘兵們，只有倒下的那一刻，眼裡才會映出妻子兒女那淺笑的身影。

然後他們笑，他們也哭。

他們能夠如此，劉旭卻不能。

任何部署，都沒有絕對。任何防禦，也沒有絕對。

殺了多少敵人，誰知道？

死了多少人，這時候，還有誰知道？

天地間忽然安靜，又忽然喧鬧。

這就是戰場。

最殘酷的戰場。

好在，自己已經見慣了死亡。

蘇定方還在怒吼，他的聲音也嘶啞了，渾身的鐵甲，到處都是血水，還凹凸不平。

他牙齒都快咬碎了。

當然，他知道，對面的那傢伙，也不好受。

他掃了一眼戰場，然後開始大笑。

「穆拉希德是吧，誰給你們的膽子來挑戰我大唐，你好好看看吧，你的軍卒何在？你們完了，但是咱們大唐沒有！嘿嘿，不過啊，你們來得好啊！穆拉希德，告訴你們，今日是你們來打咱們大唐，明日，就是咱們過去打你們，大食是吧，老子記住了！」

說完，手裡的長槍直接扔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穆拉希德的身上，儘管他已經努力的避讓，但是人的氣力是有極限的，再好的身手，沒有了氣力的支持，也是不成的。

長槍直接撞在了胸口的左側，然後，他眼睛怒睜。

因為蘇定方已經奮力而起，他手裡的百鍊長刀，已經緊隨著劈砍過來。

他下意識的抬槍去擋，哪裡知道，這時候啊，武備的精良程度，就已經顯現出來了。

蘇定方的氣力，也比他稍微足了那麼一點。

這一下，就這一下，刀直接砍斷了槍杠，甚至，直接斬斷了穆拉希德的手臂。

也就在這時候，天地間再次想起了震天的雷聲。

銅炮終於炸響了，集中起來的西域聯軍，在銅炮的威力之下，幾乎沒有躲藏之處！

一炮下去，不僅是殺人，更是震懾。

更是激勵大唐的軍心，振奮大唐的軍心！

吾有鎮國之神器，誰敢一戰？

誰能一戰？

吐谷渾的族長，運氣實在不好，直接被一炮轟死了。

麻木的人都醒來了，大唐的軍士狂吼，聯軍的兵卒，如同被徹底壓垮，再也沒有了衝擊的氣力，他們開始逃亡。

這一次，誰也阻攔不了。

也沒有人能夠阻攔。

見過被驚嚇到的貓兒么，不是直接嚇癱了，就是一下子竄天猴一樣竄出去。

武器都扔了，鎧甲都不要了。

丟盔棄甲，在這時候，成了真正的事實。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了，四起的煙塵，已經漸漸消散。

薛延拓的首領，已經跪在了地上，吐谷渾的族長，人首已經分離。

生命之脆弱，天地間體現得淋漓盡致。

戰場之殘酷，沙場展現得同樣淋漓盡致。

該走的已經走了，不，應該說，能走的都走了。

留下的，只有沙場的餘暉，鮮血，還有殘肢，還有死亡。

很奇怪，祿東贊居然沒有走。

他正正的坐在那裡，如同一顆松樹。

若說被俘虜的穆拉希德，是困獸即將死亡的喘息，那祿東贊，就是獸王的遲暮。

獸王臨死，都是尋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他沒有，他選擇的，就是這裡。

劉旭很奇怪，祿東贊什麼時候有了這般的覺悟，自己甘願做別人的擋箭牌。那個阿史那賀魯，有那個高的人格魅力？

「你說的話，我實在是不懂，但是，虎毒不食子，我祿東贊一生無子無女，臨到頭了，尋得一個徒兒，做師傅的，總要給徒兒鋪鋪路吧？」

祿東贊說得風輕雲淡，甚至，他此時，還喝上了小酒。若非這裡實在是一覽無餘，劉旭甚至懷疑，這傢伙，是學諸葛孔明，來一個空城計！

「空城計不至於，晉國公如此聰慧的人，我祿東贊還拾人牙慧，那豈不是東施效顰了？再說了，所謂一力降十會，晉國公手下精兵強將，再好的計策，您那鎮國的神器，還不是一樣能將咱們收拾得服服帖帖？」

劉旭手裡拄著一把長刀，他眯了眯眼。

「真服服帖帖？你祿東贊不是從不服氣，今日這是怎麼了，認命？」

祿東贊哈了一聲。

「認命啊，不認怎麼能成？晉國公好本事，大唐更是好本事。這等殺人的利器，都被你們給弄出來了，劉旭啊，你好啊，高句麗，你殺了多少人，如今在大漠，你又殺了多少？你們中原的古代戰將白起的下場，你難道不怕？你回去了，你們大唐的文人，難道能放過你？劉旭啊，你以為，你勝利了？哈哈，老夫怕什麼，今日老夫是要死了，但是你劉旭，難道不過來陪我？黃泉路上，老夫會一直等你啊！這，就是你的報應！」

這幾乎是詛咒人了？

劉旭忍不住莞爾，扯了扯嘴角，一步一步走在祿東贊的身側，剔了剔眉頭。

「祿東贊，你確實老了。你不僅老了，你還幼稚！一個滿手鮮血的人，指著別人罵屠夫，嘖嘖，你真夠可以的啊。劉旭殺人，殺了，就是殺了。我何時害怕過？報應？嘿嘿，你祿東贊居然會相信報應？

好好好，祿東贊，那我就告訴你，什麼叫做真正的報應！

你們吐蕃，侵犯我大唐，我劉旭現在過來殺你，這就是你祿東贊的報應！

他吐谷渾，薛延拓，反我大唐，我現在殺他們，也是報應！

他穆拉希德，與我大唐作對，我如今生擒於他，這，還是報應！

你可還知道什麼報應？西域將會歸於我大唐管轄，這就是你們不聽話的報應。我將來會派人打到你吐蕃去，在那裡建立都護府，這也是你的報應，我以後甚至會打到大食去，這也是報應！

你們應得的報應，而且，這報應，由我來施行，由我來判決，因為大唐，就是天，我大唐的君主，就是天子，吾等代天而罰，代天而守，文而強者為聖，武而強者為神，從今日起，我大唐，就是這天下的神！汝等，皆為螻蟻也！」

祿東贊哈哈的大笑，劉旭卻是理都不理，人如標杆一樣，站立大漠之中，站立屍山血海之中。

「天之不公，好，好一個螻蟻啊，劉旭，你大唐，還能延續千萬年不衰不弱？」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對付螻蟻，我們就算沒有氣力了，躺下來，同樣能壓死一片。你的打算，我難道就不知道？你以為我會殺了穆拉希德？呵呵，祿東贊，你可能打錯了算盤，我會帶他去長安，領他的罪狀，等到一切結束，我會讓我大唐的軍衛，帶著他，橫跨大海，前去大食。」

祿東贊顫抖了一下，然後，他凄然慘笑。

「對啊，你這般笑，才是對了，祿東贊，天下成王敗寇，大唐從來不是一個怕報應的地方，我們的刀，只會握在我們的手裡，就算真有蒼天神靈，他們降下雷罰，我們也敢舉劍相迎！你好好去吧，你應該早點投胎，我若下輩子還有今生的記憶，你會發現，大唐，其實是一個讓你們這些外族人深深顫抖之地，而非欲圖不軌的目標！」

說完，手裡的長刀抽出，迎著夕陽，狠狠的一刀斬落。

鮮血飛濺，丟的不是頭，是手。

這些人，不會死的，李二還要看他們跳舞呢，怎麼能殺了？

這也是告訴別人，大唐的敵人，有時候，連死都不能，你們只陪苟活著，看我大唐崛起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