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沈家

8.沈家

清晨,露珠鮮潤,空氣清新。

林硯與賈璉騎馬并行,小廝駕著車跟隨在後,出了寧榮街,拐一條道,便入了朱雀大街的西端,沈府便位於此。沈府牌匾自與別家不同,乃是筆力渾厚,氣勢磅礴的四個字——積學儲寶。

林硯遞上拜貼,門房早已得了信,瞧見帖子上的名字,忙領了進去。因沈大人去了衙門不在家,便直接去了松鶴院。

院中站了一杖國老者,逗著廊下的鸚鵡。

林硯與賈璉上前見禮。沈伯年恍若未聞,只同鸚鵡打趣。賈璉甚覺奇怪,本打算上前再喚人,卻被旁邊的林硯阻止了。二人就這麼站著,低著頭,一動不動。

初時還好,一炷香后,賈璉便有些耐不住,皺著眉頭,不悅之色顯露出來。跑過來攀關係認親變成了罰站,他哪裡會高興地起來。此時腦子裡閃過王熙鳳的話,心中一哂,是啊,多年沒有過交情,人家可見沒把他放在心裡,偏自己巴巴地跑過來。

沈伯年好似終於玩盡了興,將手裡的鳥食全撒出去,拍了拍手,指著旁邊的石桌石椅道:「坐吧!」

林硯笑著道了謝。賈璉也跟著說了句:「多謝堂外祖。」

這稱呼讓沈伯年怔了怔,瞧了賈璉半晌,神色漸漸緩和下來,嘆道:「你與你母親長得倒是極像。」

賈璉一愣,還沒回過神來,只聽沈伯年又道:「可讀過書?」

賈璉面色一紅,這話若是問學齡稚童很是平常,可他如今已經十好幾歲,婚都成了,這不是明晃晃地打臉嗎?雖心底如此想,好在賈璉還沒蠢到直接發作出來,只淡淡回答:「讀過幾年。」

沈伯年微微點頭,尋了《論語》中的句子來考,其後又是《詩經》《孟子》,直問的賈璉面紅耳赤,話都說不利落了。

沈伯年對此情況似是也早已瞭然於心,輕輕嘆了口氣,將目標轉向了林硯。

林硯倒是答得順溜,沈伯年問的問題並不算難,至少比他老爹考得要簡單多了。他老爹可是專撿刁鑽的考,這些年來,他可沒少吃苦頭。因而,如今應對起沈伯年來,可謂得心應手。

兩人從四書說到五經,又談了些經略策論,沈伯年面上的笑容一點點加深,「不錯。聽如海說,你去歲已經考過秀才了?」

「是!」

沈伯年回頭一招手,有小廝捧了幾本冊子上前,遞給林硯。

「如海同我說過幾次,你讀書尚可,只一筆字差了些,很不夠看。若非這點落了下乘,去歲院試,你並非不能拿個案首回來。書法一道,在於勤學苦練。這是我自抄的摹本,你且臨個十遍再說。」

老太爺,你知道你自抄的摹本是《左傳》嗎?你隨便搞本四書五經都好啊!左傳全書都快趕上四書五經加起來字數的總和了!還臨個十遍!還再說?

林硯一張臉難看得跟便秘一樣!

沈伯年眼底藏著笑,「怎麼,瞧不起老夫這筆字?」

林硯打了個哆嗦,林如海是他老爹,沈伯年是他老爹的老師!這個天地君親師的年代,他怎麼敢!

「老太爺說笑了,老太爺乃是當世大家,多少人眼紅你一副墨寶而不得,哪有瞧不起的道理。」

「哦!那可是不想寫《左傳》,這倒是容易,換一本就行。我這些年閑來無事,倒是抄了不少。」

林硯面色一喜,卻聽沈伯年話鋒一轉又道:「《史記》如何?若不然《資治通鑒》也可!」

《史記》全套五十多萬字,《資治通鑒》更不得了,全書二百九十四卷,三百多萬字!

林硯整顆心都碎了,皮笑肉不笑,「老太爺,我瞧這《左傳》就極好。老太爺放心,今兒回去,我便好好練。」

沈伯年失笑搖頭,轉而又將目光看向賈璉,嘆道:「你四書五經平平,可曾學過史?」

賈璉有些懵,此時終於確信,沈家果然是書香門第,這畫風真心和他不太搭。可既然來了,總歸是長輩,只得硬著頭皮說:「讀書的時候學過。」

學得如何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麼晉獻公與驪姬的故事你可知道?《鄭伯克段於鄢》呢?」

林硯渾身一震,眼神忽閃,這兩段史事,結合賈家的情況,沈伯年的言外之音可想而知。

可惜林硯懂了,賈璉卻沒懂。

好在沈伯年似乎也沒準備讓他回答,接著說:「你今日來的目的,不說我也能猜到。最近吏部確實放出了幾個職位,上下活動的人不少。你若想求一個,倒也無不可。」

賈璉面上一喜,「堂外祖……」

沈伯年抬手打算,「且聽我說完。我方才同你說的兩個故事,你若現在一時記不得,便回去好好翻翻書,讀一讀,用心想一想。不急,待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若到時,你還是想要一職位,念在你母親的面上,我定當滿足你。若是你有了別的心思……」

沈伯年一頓,後頭的話並沒有出口,直接揮手送客。

等二人一去,沈老太太從內室出來,「賈璉今日怎地突然有心了?」

沈伯年嗤笑,「哪裡是他有心,是林家那小子有心!如海倒是得了個好兒子。你瞧著他配我們家沅兒如何?」

沈老太太哭笑不得,「就知道你最是看重如海。」

「我與他父親乃是知己。他父親去的早,臨死前將他託付於我。我怎能不多看著些。雖名義上說是師徒,可在我心底,待他如子如侄。再說,如海不論是才是貌,都數一數二,從未讓我失望。」

沈老太太笑出聲來,「可惜我們沒有個女兒,阿蘅與他年歲上也差了些。若不然,只怕你即便知道他早與賈家有親都得搶過來了。如今是想著老子沒成,兒子也行?沅兒才十二呢,我可還想多留幾年。」

沈伯年哈哈一笑,就此揭過,倒也不再提。只是因這句阿蘅,不免又想起了舊事。

「當年太醫一直把著平安脈,什麼都正常,怎地突然就難產了?說什麼阿蘅傷心瑚兒之死,夜裡跑出去給他祭奠,不小心摔了跤?

那會兒離瑚兒去世已五個月有餘,又非瑚兒生辰死忌,以阿蘅的性子,她如何會這麼任性,偏要在臨盆將近之時做這等事?這讓我如何信!」

沈伯年咬牙,往桌子上一拍,「他們賈家倒好,嫡長媳,只打殺一群奴才就這麼糊弄過去!將我沈家置於何地!當初是誰低聲下氣來求娶!」

沈老太太心頭一沉,面上也露出幾分悲憤之色。沈蘅雖是二房的女兒,可因她與沈伯年沒有閨女,便時常接過來玩,情分非比尋常。當年沈家也去賈家鬧過,還鬧得很厲害。

只是賈代善尚在,他們只有猜測,沒有證據,以賈代善在先皇跟前的盛寵,他們只得作罷,卻就此和賈家存了怨。

想到這頭,沈伯年氣便更大了,「我們還沒怎麼樣了,賈家便覺得我們家給了他們好大沒臉,鬧得京城人盡皆知,送去給璉兒的東西沒個迴音,上門兩次要見璉兒,還都以各種理由擋了回來!」

被賈家如此對待,沈家哪能沒脾氣,就此冷了。後來一想,這事倒怨不得賈璉一個孩子,到底是阿蘅的骨血,便也想著重新上門去。不巧,義忠親王謀逆被廢,朝堂大變,不少官員無辜受累,沈家也遭到殃及,罷了官,回了鄉。

這一去便是數年,待得後來當今繼位,花了數年時間理清朝中黨羽后,再次請回這位「恩師」,賈璉已有十歲,性子已定。沈蘅的好半分沒學到,賈赦的荒唐倒是得了四五分真傳。

這讓素來看重品性的沈伯年如何不惱?偏這邊一時生氣沒去賈府,賈璉身為晚輩,也不來拜會。後來更是傳出他十來歲的孩子,竟同人逛花樓的事。沈伯年一張老臉羞得通紅,就此冷了心。

沈老太太重新倒了杯茶遞過去,「你今日既然見了他,可是有了別的想法?」

「仲年已經不在了。他子嗣艱難,此生只得了阿蘅一個女兒。阿蘅也只剩了璉兒這麼一個兒子。他雖不姓沈,總歸有沈家的血脈在裡頭。且看看吧。若他能想清楚,孺子可教。我倒是不介意幫一幫。若他是根朽木,便也罷了。」

沈老太太點頭,只心裡依舊念著,可憐了阿蘅。

早年賈赦雖不成器,可有賈代善壓著,並沒如此荒唐無度,賈家也遠不是如今模樣。他們與沈仲年都想著,出息不出息的不打緊,只需待阿蘅好就行。賈赦生的一副好皮相,又肯伏小做低,哄得阿蘅日日喜笑顏開。他們長輩瞧在眼裡,覺得若能如此,倒也不錯。

只可惜,賈赦不過是一時熱度,轉頭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哎,總歸是他們看錯了人,一步錯,步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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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公子林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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