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7
傍晚時分,蘇蓉來喚楊五。
「你在做什麼?」蘇蓉奇道。
「收拾院子。」楊五正蹲在院里,想將那些死去乾枯的植物一一拔出。房中再沒有能收拾的地方了,她有大把的時間,便想要打理一下小院。只是那植物看著體積不大,地下的根卻扎的深,楊五沒有工具,不太趁手。
蘇蓉樂了,拋給她一柄小鏟子:「用這個。」
那小鏟子十分趁手,三兩下就將一棵枯死的植物的根系全部刨出來了。楊五掂了掂,問:「我上哪能弄到這個?」
蘇蓉道:「你叫徐壽幫你去領一套便是了。咱們峰上的器具雜物,都是他在管。哎,不說這個,道君喚你,你快收拾一下隨我去。」
想到到了那邊也還要沐浴更衣,楊五洗凈手便想隨她去。蘇蓉見她還是一身短褐,氣道:「怎能穿成這樣見道君!快去換了裙子!」
其實穿什麼,道君也都看不見而且不在意,不是嗎。但小姑娘如此堅持,認為穿這種方便舒適的衣衫是對她家道君失禮,楊五便回房換了身衣裙。她的衣衫中真正素凈輕便的就那麼幾套,前幾日都穿過了。
她現在生活算是暫時安定下來,再不是在山村裡食不果腹的時候了,前世一些講究就都回來了,同一件衣服短期內反覆穿,著實不是她的習慣。隨便挑一件沒穿過的,攏了攏頭髮,便出來了。
蘇蓉就盯著那衣裙,眼睛都粘在上面了。
「真漂亮。」她說,「你有這麼漂亮的衣服,怎麼不早穿。」
那些衣裙的確漂亮,楊五自己也喜歡。只是這些日子她的日常活動更需要穿方便的衣褲。她便道:「以後會穿的。」
「以後你還會有更多漂亮的衣服。」蘇蓉羨慕的道,「道君肯定會給你置辦更多的,你的衣服一定會多得穿不完。」
「你莫非在羨慕我?」楊五奇道。
「能做道君的妾,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難道不值得羨慕嗎?」蘇蓉道。
楊五微笑:「那不如和我換換,我來修行,你來做凡人。」
蘇蓉就閉嘴了。
走了一段路,她氣悶的道:「進宗門之前,我還以為能修行就能過上好日子,每天都能有漂亮裙子穿……,結果,進來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每個月就兩塊靈石,還跟以前一樣,過得緊巴巴的。」
楊五想起來她和徐壽一樣,在煉陽峰是領著執役的工作。「你在道君這裡,能拿到多少?」她問。
「一個月二十塊靈石。」蘇蓉又得意起來。「當初道君分得了自己的洞府,需要執役,好多人來搶。我那會兒在丹藥司負責照顧葯田,和我一起的幾個人里,就屬我那幾塊葯田照顧得最好。道君要找人照料洞府里的映玉竹、赤霄草、黃蓮精那些,來挑人的執事師兄就挑中了我。」
「跟我一起的那幾個,都要氣死了。尤其是有一個叫黃玉嬋的,仗著自己長得好看,跟執事師兄說話,總是怪聲怪氣的,惹人討厭。道君要人,她還以為執事師兄一定會推她上去呢,結果師兄選中了我。聽說她回去后氣得把那天穿的裙子都撕爛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個姑娘七情六慾都上臉,雖然有很多小心思小情緒,卻讓人能一眼就看到底。楊五看她眉梢眼角的得意,有些好笑。忽然想起來問:「蘇蓉,你今年多大了?」
「我嗎?我十六了。」蘇蓉道,「我八歲的時候進了宗門,一轉眼就八年了,唉……時間過得真快……」
怪不得毫無城府,原來才十六,真的還是個小丫頭。
「那徐兄呢?」
「徐壽啊?他得有二十好幾了吧。他比我入門早……哎,不對,聽說他入門的時候年紀就很大了。他怕是得有三十歲了吧?」
徐壽看起來像是只有二十齣頭的模樣,楊五聞言微感意外。
「他那個人會來事,辦事周到,所以被執事師兄挑中了送到道君這裡來。道君也蠻喜歡他的。他拿的比我多呢,一個月有三十塊靈石。」蘇蓉有些羨慕,卻也覺得理所當然。「他人挺好的,挺會照顧人。我剛到道君身邊的時候,還什麼都不懂。多虧他一直提點我。」
「我跟你說,他這麼會辦事的人,要是以前在我們府里,說不準能當個大管家呢。」蘇蓉十分認真的說。
楊五:「……」徐壽是侯府公子出身,姑娘你對他有什麼誤解。
「不過他運氣真不好,他是和他主人一起入門的。」蘇蓉聊得興起,開始八卦起徐壽來。「比我還倒霉啊。我是陪我家小姐參加選拔,結果小姐資質不好,給刷下去了。反倒是我開了九竅,被選中了。我家小姐也氣得要死呢,但也沒辦法。我上次領了探親假回家,府里已經放良了我爹娘,不敢再讓他們做下人了。」
楊五:「……」怪不得老覺得她像丫鬟,原來真的是丫鬟出身。
蘇蓉接著道:「徐壽就倒霉了,他和他主家少爺一起進的宗門。雖說進了宗門,便是拋了世俗身份,從此都是師兄弟了。可想想就知道了,他自然也有父母兄弟都在人家手裡。所以進了門,他一直給他那個少爺做牛做馬的。偏他那少爺不爭氣,十分吃不得苦,又總是得罪人,每每都要靠他周全。那少爺在宗門待了四年,到最後也做不到引氣入體,後來放歸回家去了。沒有他,徐壽倒還輕鬆點呢。每個月那點子靈石,總算可以自己留著花,不用全花在少爺身上了。也是不容易。」
「我這都是聽以前丹藥司的執事師兄講的。和徐壽同批入門的好些師兄都築基成了內門弟子了,實在不行的也放歸了,就他現在老大不小了,還在這裡混著。」蘇蓉嘆道,「算算時間,他的時間大概不多了。三十歲不築基就要放歸,也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時間了。」
在山村時,楊家爹娘覺得去做「仙人」便能解除人生的一切苦楚。沒什麼事是仙人做不到的。可蘇蓉、徐壽做了「仙人」照樣有自己的煩惱。
天色暗了下來,楊五一抬頭,便看到上方道君洞府大門的晶燈已經亮了起來。自下往上仰望,像一顆明珠鑲在煉陽峰上。
若是修鍊到了更高的境界,做了「道君」、「真人」之後,大約就沒有蘇蓉和徐壽這樣的煩惱了,但想必會有新的煩惱。但即便如此,站在人上,往下俯視,掌控別人的命運,總比汲汲營營忙忙碌碌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要強的多。
不是嗎。
蘇蓉把楊五送到與沖昕寢室相連的浴室外門外,楊五正要進去,卻被她扯住了袖子。
「楊姬……」她壓低聲音,「疼的話……忍著點,回頭我背你回去。」
楊五看著她,微微一笑:「好。」自行走了進去。
蘇蓉看她消失在屏風后,微微嘆了口氣。跟了道君,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裙,將來肯定也有花不完的靈石,她的確是覺得羨慕。可想想上次親眼看到道君抱著她去冰寒池時,她痛得昏迷,蜷縮在道君懷裡手腳痙攣的樣子,蘇蓉那點子羨慕就散去了。
誰都不容易。
楊五洗浴完畢,裹上為她準備好的深衣,踏進了沖昕道君的寢室。
沖昕坐在榻上,對她伸出手:「過來……」
楊五便走過去,褪了鞋子走進帳幔里。青綃帳放下,光線便昏暗了。男人將她抱在懷裡,一隻手按在她丹田……楊五倏地抓住那隻手!昏暗的光線里看他的眉眼,真年輕啊。那雙漆黑的眼睛,此時正凝視著她。兩個人離得這麼近,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瞳里自己的影子。
比起油煎火燎般的疼痛,楊五更不能接受的是被欲/念操控,失去自我。但她知道不能這麼跟他說。
「道君……」她的聲音低低的,像呢喃,「不要,那樣不舒服……」
青綃帳低垂,光線幽暗。懷中的少女,身體柔軟纖細,低低呢喃。這種情形下,男人很難拒絕。金丹的道君也一樣。
楊五能感覺到這位道君氣息微頓。而後聽見他道:「你會疼。」
楊五道:「不會更疼了。」不會比三昧螭火入體更疼,不是嗎。
其實明明有可以順滑進入的做法,只是,似乎他並不想與她這麼做。他和她之間的親密接觸,與男女歡/愛相距了十萬八千里。她是為人脅迫,他顯然也不是心甘情願。
沖昕「嗯」了一聲,壓著她倒下。這一次,依然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但因為沒有了輔助的手段,的確造成了疼痛。
楊五清楚的看見了年輕道君的眉頭輕輕蹙了一下,不合時宜的感到好笑。疼的不是她一個人,男人就算修成了金丹之身,有些地方依然是脆弱的要害。
沖昕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楊五差點以為他要吻她。畢竟他們正融為一體,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但他很快就令她這種錯覺消散了,他運轉體內的靈力,開始剝離自己經脈中的三昧螭火往她的身體里輸送。楊五不禁佩服起他的定力來。
的確,他在她身上所求的,本也不是男女歡/愛的歡愉。
三昧螭火湧入身體,初時溫熱,慢慢加劇,漸如火燎。當焚灼疼痛開始超出她的承受極限時,她咬緊牙,緊緊抓住他肩頭的衣裳……
……
沖昕稍稍停頓,調整了一下呼吸,離開了。
那女子立刻蜷縮起了身體。她閉著雙目,眉頭緊鎖,身體微微顫抖。可這只是開始,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她會渾身如同火燎,越來越疼。
沖昕待要起身,卻發現她還攥著他肩頭的衣裳。他掰開她的手,她卻又抓緊了他胸前的衣襟,她的身體開始微微痙攣。大約……很疼吧。沖昕輕嘆一聲,沒再掰開她的手,伏下去躺在了她身旁。
她反倒鬆開了他,滾到了遠處去。過了片刻,又滾回來,雙手無助的亂抓,再次抓住了他的衣襟,還抵住了他的身體。沖昕微微低頭看她。黑暗中看到她緊閉的雙眼,睫毛纖長。臉龐生得不難看,其實還挺漂亮的。
讓一個凡女替他承受那痛楚,也是無奈之舉。
師兄說,好好待她。他不知道怎樣算好。他又看了看她,她有多大?十六?十七?在俗世,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吧?可卻被師兄帶來這裡。
等此處事了了,多給她些金銀靈石,讓她回家嫁人吧。也不知道她還肯不肯再嫁人。女修士們都不在乎這個,但聽說俗世女子講究從一而終……她若不想離開,便在煉陽峰給她一席安身之地,讓她在這裡養老送終吧。凡人而已,活一輩子,也不過一個甲子而已……
那凡女申吟一聲,忽然翻身壓到他身上。沖昕靜默片刻,摟住了她。她出了很多汗,額發衣領全都濕透了,濕膩膩的肌膚相貼。他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能聞到她的體息。並不難聞,起碼沒有宗門裡女弟子們搞出來的各種「異香」、「奇香」,只是純粹的人身體的氣味。
他想起來她愛洗澡,十分愛潔。他兩次放出神識察看,都碰巧看到她大清早的就泡在浴盆里。再細嗅,果然有淡淡的綿皂的味道,很乾凈。
懷中人的體溫開始升高,呼吸凌亂了起來。沖昕的手放在她的背上,汗水很快濕透了背心的布料,她的身體已經開始發燙。沖昕抱著她起身,走出了寢室,去了隔壁的洞室。
淡青色的月華自峰頂天洞垂落,籠住了下方一方白色玉床。自他中毒后,師兄們為他尋來了玄冰寒玉,製成了寒玉床。他尋常練功修行,都要在寒玉床上才行。又開鑿了湯池,將寒玉的玉髓鑲嵌在池底,製成了冰寒池。他每每被三昧螭火反攻的時候,似在岩漿中煎熬,只有浸泡在冰寒池裡才能稍稍緩解。對凡女來說,也一樣有效。
他看看楊五,露出來的肌膚開始大片的泛紅,像煮熟的蝦子,可以想象她此時炙灼之痛。他抱著她,緩緩的浸入冰寒池中。楊五在昏迷中,本能的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在全身浸入池水的那一刻,他好像聽見她發出了舒服的喟嘆。
沖昕心裡默數到三十息,便將楊五從冰寒池中抱出。她是凡女,若不是身體里的三昧螭火,根本承受不住這池水的寒意。
他時間掐的正好,正是楊五體內火毒漸去,寒意正欲橫行的時候。從池水中出來,楊五便縮在他懷裡,他弄乾了兩人的衣衫頭髮,將她抱回寢室的卧榻上。攏了攏她的額發,手撫上她的臉頰,再撫上脖頸,又摸了摸她的手。比起正常的人體溫度依然高了很多,如同受了風寒高燒一般,卻比先前已經退了不少。皮膚也恢復了正常的膚色,不再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片片殷紅。
他放下帳子,留她一人在榻上,自己坐到几案旁讀起書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帳中的人醒了。他沒出聲。帳中人又睡過去了。
上一次他以為她無事了,才讓她離開。不想她不過清醒片刻,還沒離開洞府,便又昏迷過去。虧的她能撐得住那片刻清明……待得帳中呼吸平緩、悠長,他放下手中古籍,離開了寢室。
門外響起蘇蓉的聲音:「道君。」
「何事?」
「我送楊姬回去吧。」
「……不用。讓她在這兒睡吧。」
「那道君你……」
「我去打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