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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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五用完飯出來,那個年輕的內門弟子已經不在。沖禹取了她一滴血。

「做什麼用?」楊五問。

「養著。待迎風丹藥力快要耗盡,便能看得出來,到時候提前接你過來,省得再如這次一般,叫我小師弟起疑心。」說完,沖禹又掏出一疊符給她:「這個拿去,這是傳音符,如有情況,直接傳話給我。」教了她怎樣使用。

楊五收好,又問沖禹自己從藏書室找了幾本書,能否借回去閱讀。這等小事,沖禹不放在心上,只叫她隨意,不必再和他說。

楊五走出正堂,庭院中的霧氣略略小了些,藍衫的少年背負長劍,靜立在那裡等她。

「小仙長……」楊五喚道。

「我名周霽。」少年溫和的笑道,「我今年十九,應該比楊姬略長一兩歲,楊姬不嫌棄,喚我周霽便是。」

十九啊,這是個真正的少年。不是面嫩心老的老傢伙。這少年倘若活個一百歲二百歲,還願意這樣的謙和的讓一個凡人直呼他的名字嗎?不管怎樣,「少年」這兩個字,本身便帶著單純天真的美好。

少年謙和,楊五也沒有輕狂,改口喚道:「周兄。有勞周兄了。」

周霽道:「楊姬與我去牽騎獸吧。」旃雲峰人口多,養了不少騎獸供大家出行。

但楊五看著這俊秀少年身後的長劍,卻心中一動,問:「周兄能御劍嗎?」

周霽看著她,挑眉。

楊五問:「能帶人嗎?」

周霽便笑了。

楊五扶著周霽的手上去的時候才知道,修士御劍,看似是腳踏飛劍,其實劍身為一層靈氣包裹,修士的腳是踩在這層「氣」上,彷彿懸浮在劍上,卻又與劍身幾如一體。然而對飛劍來說,楊五就是「外來者」,她和飛劍並不是一體的。她踩上去,便有一種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的柔軟感,劍身微動,她的身形便跟著一晃。

「小心。」周霽從後面扶住她的手肘,助她站穩。笑問:「可怕了嗎?」

楊五微笑:「不太容易站穩,但很有趣。」

周霽道:「沒事,我扶著你,不會讓你掉下去的。站好了,我們走。」

走字話音才落,楊五就因慣性向後微傾,撞進了周霽懷中。周霽扶著她手肘的手給她支撐,她很快穩住身形。就這麼一下子,兩人已經踏著飛劍,飛出了旃雲峰煙雲繚繞的峰頂,頭頂身周,俱是湛藍通透的天空。

楊五還以為,在這個世界她再也沒機會體會這種飛翔的感覺了呢,唇邊不由得露出微笑。

楊五來到長天宗也有兩個月了,來來回回多次,對長天宗中心地帶的主要山峰也有概念。飛劍不僅速度要比小舟的速度快得多,飛行的高度也高得多了,她從這個高度再去看各峰,感受與在小舟上就很不一樣。

飛過百尺峰上的大校場時,忽聽身後周霽問:「楊姬,一個多月前,有一個女子路過這裡,以殺意觸發了我的劍意。那可是你?」

楊五訝然,回頭道:「你就是那個周師兄?」

「果然是你。」周霽道,「楊姬是習武之人?」

楊五點頭:「家傳武藝。」

周霽頷首,勸道:「在宗門裡,無人會濫開殺戒。但若在外面,你那樣挑釁,遇到些兇狠之徒,極易出事,切勿再那樣了。」

「多謝周兄。」楊五道,「當日才入宗門,還不知道什麼是劍意,也是無心之舉。」

「你是凡人,卻能感受到我的劍意,已經很了不起。當時……可傷到你了?」

提起當時,楊五便想起那一道刺入眉間的銳痛,手指下意識的撫上眉心。「當時很痛,倒沒受傷,還要謝過周兄手下留情。那就是周兄的劍意啊……」沉默了一會兒,她才道,「好厲害……」

周霽的劍意被許多人當面稱讚過,但被身前的女子這樣當面誇獎,還是忍不住耳根微熱,道:「過譽了。」

飛過了百尺峰,前方便能看到煉陽峰的山形了。

楊五長發沒有盤髻,只編成了髮辮。她本一直按著長辮,不讓髮辮在風中擺動。適才說話時,手便鬆開了。她抬手遮著陽光,才說了一句:「前面就是煉陽峰了。」系在發梢的發繩便脫落而去,一頭長發瞬時便被風吹得散開。

楊五忙攏了頭髮,用手攥住,對身後被自己的長發糊了一臉的周霽說了聲:「對不住!」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身後少年低低的「嗯」了一聲。

兩人才進入煉陽峰的範圍,楊五立刻便察覺到一道神識迎面掃來。她心中一動,立刻回頭去看周霽。周霽毫無異常,還因為她的突然回頭微詫的看了她一眼。楊五便面色如常的回過頭去。

果然,他和徐壽一樣,都察覺不到沖昕的神識……

飛劍落在沖昕洞府門外的開闊空地上,待楊五跳下來,便化作一道流光,一個盤旋之後,倉啷一聲回到了周霽身後的劍鞘里。楊五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柄劍,眼中流露出羨慕之意。

被她用這樣的眼神注視,周霽不敢多看她,沖著沖昕的洞府舉手齊眉,朗聲道:「弟子周霽,拜見師叔。」

楊五便向洞府大門望去,過了片刻,看到一雙青色的鞋子從檐下的陰影里走出。如山如岳的青年,披著件青色長衫,立在階上。身形籠在晨曦里,眉目間彷彿有一層光。

「師兄上個月新收的弟子?」他淡淡的問。

「正是。」周霽道,「當日師叔遣人賜下風火雙環為賀,還未向師叔當面道謝。」

「應當的。」沖昕頷首。

周霽道:「師叔,弟子奉家師之命,護送楊姬。師叔若無差遣,弟子便告退了。」

沖昕點點頭:「去吧。」

周霽便祭出長劍,沖楊五點了點頭,踏劍而去了。

楊五望著他的身形化作光點消失,聽到沖昕喚她:「楊姬。」

她轉身,微微屈膝:「道君。」

「身體可好了?」他問。

「已經無事了。」她說。

沖昕便點點頭,看她站在陽光里,長發在風中拂動。他忽然覺得她臉上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注視了她一會兒,轉身,留下一句:「晚間過來。」

楊五應了聲「是」,耳邊卻響起那人的聲音:「……把頭髮梳好。」抬頭,那人已經不在階上。

貌似這裡,女子沒有所謂的「披肩發」。披頭散髮,是很失禮的事。她也不是存心失禮的,乾坤袋裡她只放了一根發繩,還是之前偶然隨手放進去的。沖禹那裡也沒有女子的簪環首飾,她只好隨便綁個辮子。看來以後一些零碎的隨身的東西還是要帶著一些才是。

楊五無奈的攏攏頭髮,朝半山走去。路上遇到了徐壽和蘇蓉,兩人見到她,都喜道:「楊姬,你無事了?」

「你這頭髮怎麼回事?」蘇蓉見她頭髮不像樣子,拿出根簪子給她。楊五道聲謝,將頭髮綰起來。

「對了,徐兄。」她想起一件事來,忙問,「咱們峰上,忌殺生嗎?」

徐壽蘇蓉都是愕然:「你想殺誰?」

楊五忍笑:「兔子什麼的。我殺幾隻沒事吧?」

「那倒沒事,又不是我們養的。只是……你殺兔子做什麼?」徐壽奇怪道。

「我的辟穀丹藥力盡了,不想去吃飯堂。」自從這兩天吃了沖禹那裡精緻的飯菜之後,楊五已經不想再去吃金虹峰乏善可陳的大鍋飯了。她含笑道:「徐兄,中午我們烤兔子吃怎麼樣?」

徐壽的眼睛就亮了。蘇蓉跺腳道:「吃什麼吃啊,你還要近身侍奉道君,怎麼就光想著口腹之慾。當心道君嫌棄你!」

楊五奇道:「道君嫌棄我,便不用我解毒了?」

蘇蓉給她噎得直翻白眼,氣哼哼的走了。

「她這是去哪?」楊五還沒走過那幾條岔路,並不知道通向哪裡。

「去整她的葯田了。」徐壽憋著笑,「別理她,她是饞了又不能吃,嫉妒呢。」

「葯田?」

「她在那邊開了幾塊葯田,種些藥草,拿去通貨司換些靈石。」

「通貨司……」楊五想起來,之前她提到靈石,沖昕就是讓她用紫玉牌去通貨司支取靈石。「還收這個?」

「通貨司什麼都收。藥草、靈獸、礦石、法器,弟子們在外面得了什麼東西自己用不上,也可以去通貨司賣掉或者寄售。」

聽著功能挺齊全。不過現在楊五關心的不是這個,她抬頭看看天,問徐壽:「你那裡可有調料?」

金虹峰的飯菜味道實在一般,楊五見過他隨身帶著些調料,加重飯菜味道。果然徐壽拍拍腰間的錦囊,道:「對付中午這一頓,肯定沒問題。但是楊姬,你是打算以後自己開伙嗎?」

「如果可以的話。」楊五點頭,「但我那裡沒有廚房和灶台,還有鍋碗瓢盆什麼的……」

徐壽眼睛更亮了:「這些都好說,包在我身上了。楊姬你……廚藝怎麼樣?」

楊五頓了頓。年輕時候她廚藝還可以,但後來……想想有已經幾十年沒下過廚房了。「許久沒摸過了,我得試試看。」她老實道。

「不急不急,我們先烤個兔子試試。可需要我做什麼?」

「兔子我去弄,正好練練手。」楊五分派工作,「需要案板、木柴、調料……」

兩人分派好工作,各自分頭去了。

楊五回到住處,先換了身方便的衣服。一轉身,看見牆角裂成幾塊的陣盤,神情微頓。趕得上徐壽兩個半月薪酬的陣盤,抵不住元嬰真人的一次衝擊。她將碎裂的陣盤收起來,提著刀出門了。

不到半個時辰,她便拖著兩隻兔子回來了。小院的籬笆門開著,檐下的廊上多了個粗粗的樹樁,看那切面雖然光滑平整,卻還帶著濕意,顯然是剛剛砍下來的,看高度正好做砧板。院子里徐壽挽著袖子,正在架柴。蘇蓉坐在廊上,垂著腳一甩一甩的,一邊磕著瓜子,一邊不知道嘟囔什麼。忽然見到楊五拖了兩隻流著血的兔子回來,嚇得差點把瓜子都扔了。

「你!你!」她嚇得眼睛瞪得溜圓。

「我怎麼了?」楊五莫名其妙。

「這個!這個!」蘇蓉指著那兩隻死兔子。

楊五更加莫名其妙了。

徐壽哈哈大笑。蘇蓉跺腳:「你還笑!你看她!嚇死人了!」

楊五:「……」不是能胸口碎大石的女修士嗎?

徐壽笑道:「她自小就進了宗門,雖然修鍊,但其實連只雞都沒殺過。」

楊五:「……」怪不得。

蘇蓉蹲在廊上,鬱悶道:「你怎麼這麼大膽。」

楊五道:「我可是習武之人,以前常常要進山打獵的。」說著,就準備給兔子開膛破肚。

蘇蓉嚇得捂眼睛。徐壽道:「還是我來吧。」接了過去。

楊五便進屋洗了手出來,見蘇蓉就嗑起了瓜子,側目:「不是辟穀嗎?」

蘇蓉強辯道:「這又不是飯食。」

「這個就不嫌棄了?」

蘇蓉哼了一聲。楊五側頭道:「我聽沖禹真人講,宗門並不提倡未築基的弟子辟穀的,五穀輪迴,原是自然之道。」

蘇蓉道:「我也不是為了那個。」

「那是為了什麼?」楊五更不解了。

蘇蓉瞟了一眼徐壽,見他專心幹活,靠近楊五輕聲道:「我怕道君。」

「……?」

見楊五一臉不解,蘇蓉只能解釋道:「我怕道君嫌棄。你不知道,我能來煉陽峰,是多幸運。當初挑人的執事師兄,一定是腦子被門夾了,才選了我。你不知道多少師姐師妹都想來這裡呢。」

「……不是因為藥草種的最好嗎?」

蘇蓉臉上一紅,訕訕道:「那個……比我好的,也是有一些的……」

「楊姬,弄好了,接下來怎麼辦?」徐壽喊道。

「先腌上。」楊五說著便挽起袖子過去,把徐壽帶來的調料挨個嘗了一下,選著中意的調配好,將兩隻兔子里裡外外的抹上,放在一旁入味。

這個還需等上一段時間,楊五先煮了茶,三個人喝起來。楊五還和徐壽合計著如果開伙都需要什麼東西。

「沒問題,明天我就都弄回來。」徐壽笑嘻嘻的道。他其實存了私心,金虹峰的飯也早吃膩了,楊姬廚藝如果好,在這裡自己開伙,他勢必能沾沾光的。

楊五又拿出那個陣盤,看到價值八十塊靈石的陣盤碎成幾塊,縱然花的是道君的靈石,跟自家沒啥關係,徐壽和蘇蓉也痛心不已。

「修的話估計懸。」徐壽道,「說不得只能再訂製個新的。」

楊五點頭:「那就再訂個好點的,這個也太脆了。」

徐壽和蘇蓉聽了,眼角都抽了幾下。沖禹可是元嬰真人,能擋住他的陣盤大概不會是八十塊下品靈石,得八十塊上品靈石吧。上中下品靈石以百為單位換算,那就是八十萬塊下品靈石!

等楊五再切了一顆水蘿蔔給大家做零食開胃,話題就又轉到辟穀不辟穀上來了。

「旃雲峰的執役弟子都吃飯。」楊五說。

「我知道呀,我不就是怕道君嫌棄么……我可不想去別的地方,只想待在這裡。」蘇蓉道。

「這裡有什麼比別的地方好?」楊五納悶。

「唉,你不明白。這裡的峰主可是沖昕道君吶!」

楊五就更不明白了,不就是道君嗎,金丹修士,說起來比元嬰還差一個等級呢。

蘇蓉扶額,對徐壽說:「你給她講。」

徐壽笑道:「咱們長天宗現有的金丹道君一共有四十多位,大多在五十歲到一百歲之間結丹。哦,虛儀道君早些,聽說是四十九歲那年結丹的,已經算是非常年輕。」他看了楊五一眼,接著道:「可是沒有誰能像咱們道君一樣,八歲入門,十二歲築基,十七歲便結丹獨掌一峰的。真真是驚才絕艷!」

人性本是趨利,這樣的天才,要是早早能跟在他身邊,自然是能大大的沾光的。所以當初眾弟子聽說沖昕道君分得了煉陽峰,需要執役弟子,才趨之若鶩。

這樣的履歷,便是楊五聽了,亦感到驚艷。只是她卻產生了迷惑。

「我記得……你們說過,道君是三年前才分得了煉陽峰?」她困惑道。

「是啊,三年前,道君才十七歲,便結丹了。哎,我還記得當時的結丹大典,辦得格外的隆重,盛陽宗、雲水門、空禪宗都遣人來賀。更不要提那些小宗門了。我記得我剛進宗門那會兒,正趕上虛翎道君的結丹大典,可沒這麼隆重。」

「咳,別瞎說。」徐壽到底比蘇蓉會做人得多,雖則是在煉陽峰上,也不想她這麼口無遮攔,「畢竟輩分不一樣。道君是掌門代師收徒,比旁的道君高一個輩分呢。」

蘇蓉還待還嘴,卻聽楊五道:「三年前他十七?」

她轉頭望去,那個有點冷淡嘴巴又有點厲害的楊姬,難得的露出一副呆模樣:「那他現在……豈不是……」

「道君現在二十歲啊!怎麼了?」

怎麼了?

沒怎麼。

只不過……她一直以為,他是個面嫩心老,活了一二百年的老傢伙……沒想到,沖昕道君原來就如他的相貌一樣,真真正正是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她,才是那個面嫩心老的老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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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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