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駒

第一章 駒

九一年二月十八日,二十二歲的蕭立華走下飛機。www.他的個子近一米八,但他的後面跟著的人高馬大長頭髮的小夥子,叫張軍,比他還高半頭,足有一米九,給他提著皮箱。

兩人剛從廣州回來。

張軍攔住個「的」,讓蕭立華先上了車,自己才彎腰低頭上去。

「張軍,等會兒打個電話,要三毛安排一下活兒。」蕭立華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這回用了這麼多錢,要想辦法補回來。」

張軍手裡的手提箱一直沒有放手,坐在車上也提著。箱子里還有十來萬塊錢,但與去廣州時比,已經少了三分之二。

那時候,十萬塊錢已經不算少了。當時有句很有名的俗語:一萬不算富,十萬才起步,百萬才真富。現在,百萬富翁已經遍地開花了,但那時百萬富翁還是鳳毛麟角。像他這種拿著幾十萬不當錢用的人還是不多的。

手提箱是蕭立華的,錢也是蕭立華的,張軍跟著蕭立華已經一年多了,這個拳腳不錯的傢伙,就是喜歡跟著蕭立華混,因為蕭立華比他的拳腳還好。

蕭立華聽說深圳證券交易所開業,想去看下熱鬧。他是哪裡有熱鬧就喜歡往哪而去的角兒,可沒有想到做為中國對外窗口的深圳在那時實在是無趣,到處爛稀稀的,哪裡有北京好玩?不過既然到了那裡,總不能空手而回,丟了十萬塊錢在那裡買了十萬股「萬科A」的原始股,然後跑到廣州玩了十多天,花了幾萬才打道回府。

現在的持股證還在他的箱子里放著呢。他這純粹是為了不空手而回。這股票能不能賺錢,他不知道,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反正這錢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都是從地下飈車場上賺來的,他要張軍打電話找活兒,就是飈車的活兒。

大學畢業后,半年了,政府安排的工作他不去干,在家玩著。最大的愛好就是飈摩托車。三毛算是他的「經紀」人了,地下飈車火著呢,不少豪客從廣州來,一場賭有時就二三十萬的輸贏。他的技術不錯,空手套白狼起家,玩得風生水起。只是錢來得快也去得快,如流水般進去出來。

手裡眼看只有十來萬了,再不找點錢放進口袋裡心裡就不踏實了。

「停車,就在這裡了。」

在一個大院前,他喊停了車。接過張軍手裡的手提箱。

「張軍,等會趕緊與三毛聯繫,聽到沒有。」

「放心吧,老大。」張軍嗡聲嗡氣地回答,「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蕭立華揮了揮手,進了大院。大院門兩邊一邊站著個持槍的軍人,顯然,蕭立華進出慣了,他們都認識他。見他進門,眉毛都沒有抬一下,直立如雕塑。

「軍哥哥,辛苦了。」

蕭立華朝著兩人揮手,進了大院。輕車熟路地進了幢三層的獨立小紅樓。

「媽,我回來了。」

他在起居室就喊起來。聽到聲音,一個十六七歲的明眸皓齒的女孩先跑了出來。滿臉的歡樂,身輕如燕的樣子。

「哥,你回來了,給我帶衣服回來沒有?」

「湘湘,你今天不讀書嗎?」

湘湘是他妹妹,出去的時候沒有與爸爸媽媽打招呼,但告訴了這個妹妹。並且答應給她買衣服的。

「今天星期天,也讀書?」湘湘瞪著明亮的眼亮,「快拿衣服來。」

「你先給我倒杯水,衣服嘛,忘記買了。」蕭立華哈哈大笑。提著箱子要進自己的房間去,「今天是星期天,那爸爸在家沒有?」

他的聲音輕起來。

「臭華華,有你受的,爸爸在樓上呢。」小女咯咯笑著,「衣服都沒有買,還要我給你倒水,想得美。」

這時候,一個漂亮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接著,一個有些威嚴的中年男人也從樓上走了下來來。

「呃……爸……媽……」

他看著中年男人,眼中就閃出心虛的光芒,想溜進自己的房間。

「你哪裡去?」

「呃……爸,我去放箱子呢。」在威嚴的聲音下,他的身體有些發僵,「媽,給你買了歐洲的化妝品,保你喜歡。」

「你這孩子,野得家都不歸了,快去吧,先洗洗去。」美婦先是瞪了蕭立華一眼,然後就笑呵呵的,「等會再收拾你。」

媽媽說得狠,其實在救他呢。看著爸爸陰沉的目光,他趕緊進了自己的房間,小美女湘湘也跟了進去。

「湘湘,你進來做什麼?沒有給你買東西。」

「我不信。」湘湘小美女做了鬼臉,「我知道哥哥肯定會給湘湘買的。」

「你自信得很嘛。」

蕭立華打開箱子,拿出一套裙裝丟給了她。這是個歐洲品牌GABBANA的服飾。

「哥哥真好。」她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看了看衣服,「好漂亮。」

「當然漂亮了,老哥給你買的衣服會不漂亮?」蕭立華在她的腦門上輕輕地敲了敲,「小丫頭,還有巧克力,要不要?」

「要。」一手拿著時裝的盒子,一手接過大巧克力盒子,滿臉的喜氣。

「少吃點,不要吃成個胖豬豬了。」

看著妹妹走出去,他心裡感覺非常溫暖。他雖然喜歡在外面瘋玩,但覺得還是在家裡溫暖,只是老爸的氣勢太威嚴,他心裡怵著。

「湘湘,給你爺爺打個電話,說你哥哥回來了。」

他聽見了爸爸的聲音。聽到爺爺兩個字,他身體又抖了抖。在家裡,爸爸雖然威嚴,但與爺爺比起來,那又是大巫見小巫了。爸爸在爺爺面前,從來都是低眉順眼,不敢大聲說話的,甚至不敢痛快地喘氣,威嚴有加的已經當了兩年少將軍長的大伯也是這樣。

爺爺就是老了還是頭獅子,在他面前,大伯與爸爸都是小兔子,而他與堂哥立軍那就是小兔崽仔了。

為什麼要告訴爺爺自己回來了?他可是在爺爺手裡吃過不少苦頭的,那老頭子整起人來,那個慘字真不好寫,禁不住心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最怕的就是去見爺爺了。心想還是趕緊洗了澡,想個法子溜掉。拿了自己的換洗衣服進了浴室,躺在浴缸的熱水裡,一這洗一邊想,不知道張軍讓三毛安排得怎麼樣了,晚上好好飈場車,弄些錢再說。然後,還是去別的地方玩吧,上海呢還是哈爾濱。

也不想出去受爸爸的雷霆之怒,他慢慢地在浴缸里泡著,泡了近一個小時才出去。換了身新買的西裝,打起領帶,裝束好,心想只要找著機會就溜出去,晚上還有場車要飈呢。可是一到外面客廳,他傻眼了。

「師傅,你來了。」

外面與爸爸坐在一起的是個中年軍人——老爺子的貼身警衛李漢元,一個武功高手,八極拳爐火純青,是武術界真正的有數高手之一。在老爺子身邊呆了二十多年了,是老爺子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從八歲起,老爺子就讓他在李漢元身邊學習武功,一起學習的還有堂哥蕭立軍。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現在想起來都不寒而慄。

「野小子,首長要我帶你去見他。」

「呃……師傅,我還有些事,等會兒再與你去好不好?」

他想開溜。

「野小子,你在我面前別想耍你的小聰明,還是乖乖地跟我走吧。」李漢元似笑非笑,「嘿嘿,跟我來這一套,你不怕吃苦頭?」

「師傅,我哪敢啊……跟你去還不行嗎?」蕭立華苦著臉,好像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似的,「媽,你把我箱子里的東西收好,我真是命苦啊。」

「快去吧,見了爺爺,爺爺還會吃了你啊?」

他媽媽眼裡笑著,心裡卻不是那回事,因為老爺子為蕭立華的事發了幾次雷霆了。兒子出去二十多天了,才回來就被老爺子抓走,她哪有不心痛的,只是可不敢在老爺子的人面前表達出來。

在那個老頭子面前,她這個做兒媳婦的,也心中發寒。

痛苦萬分跟著師傅上了車。他心中有點心驚肉跳,有一去不復返的感覺。

「師傅,爺爺要我去做什麼啊?」他滿臉是笑,賣著乖,「師傅,我先請你先去吃烤鴨?然後再去見爺爺好不好?不然,師傅你說個地方,我請你,茅台五糧液隨你喝。」

「你的好意我領了。」李漢元哈哈笑著,「你這個小鬼頭,不要想在我面前耍小聰明,你那點小聰明以前耍多了,我記得清楚著呢,現在還練拳沒有?」

「練的,哪能不練呢,師傅教我的東西,我是天天練,拳不離手,手不離拳。」蕭立華笑得如小狐狸似的,滿臉的諂媚,「師傅,到了前面,我先打個電話好不好?」

「還跟我玩這一套,想都不要想。」

李漢元板起了臉。

「師傅,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你死不了的,放心好了,最多吃點苦頭。」

「師傅,你不能這麼狠心嘛,看著乖徒弟吃苦頭,也不救一救。」他一臉的苦相,但馬上又笑起來,「師傅,師娘好不好?我好久沒有見過師娘了,帶我去看看好嗎?」

李漢元被他纏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好不理睬他。

「小龍,開快點。」

「是。」

車子加速前行。很快就進了西山,幾幢小別野進入眼帘,而且有穿軍裝的站著崗。蕭立華看著自己在劫難逃,眼睜睜看著車子進了爺爺的別墅里。

「走吧,下車。」

既然來了,要殺要剮,也只有隨老爺子的心情了。

「爺爺——爺——」

他向樓上跑去。好像他很高興似的,其實哪裡是高興啊,只是想用這種方法討得老爺子高興而已。

跑到爺爺的客廳里,沒有見到他。老爺子一定在書房裡,可是書房他是不敢去的。但就在這時候,老頭子從上一層樓下來了。

「你個野小子,叫什麼?」

老頭子看起來也不威嚴,穿著老式軍裝,戴著老式的軍帽,但蕭立華與那雙威嚴的眼睛一接觸,立即就心慌意亂。不過,他還是強打起精神。

「爺爺,好久不見你,想你了嘛。」

「你個小兔崽仔,嘴巴倒是甜啊。」老頭子慈祥地笑了笑,但是,就算爺爺笑著的時候,他的心中也在打著鼓,「坐下吧。」

蕭立華看著老頭慈祥的笑臉,心中的戒心並沒有去掉了,這個慈祥的老頭,慈祥的背後是殘酷無情,是無盡的威嚴,沒有人不怕的。聽了老爺子的話,只好在對面沙發上坐了下來。這時候,李漢元才進來。

「報告首長,小華同志帶來了。」

李漢元雖然是老頭的警衛,但與老頭子關係好,報告的時候也是臉帶微笑。也只有他能這樣自由出入這幢別墅了。

老頭子微笑著。

「你先在下面等等,等會兒還有你的任務呢。」

「是。」

看著李漢元走下樓去,老頭子轉頭看著蕭立華。

「你這隻野慣了的小馬駒,也該上個套套,出去蹓蹓了。」老頭子臉上的微笑斂去,現出威嚴來,「畢業幾個月了,分配給你的工作你不幹,玩也玩夠了吧?」

「爺爺……」

聽到老頭的話,他的第一感覺就是要倒霉。他的堂哥就是例子,現在還在西藏那狗不拉屎的地方當兵受苦受罪。爺爺說要把他套住拉出去蹓蹓,該又不是要把他放到西藏昆崙山去守哨卡吧?大伯守過,老爸守過,現在堂哥就蹲在那裡。

「哼,你以為你做的事情我不清楚啊?飈車賭博,你真不錯呢,是我蕭家子孫么?」老頭子的眼光,不止是讓他心中發寒,而且發毛,「你二十二歲了,老子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當營長了,你想玩到什麼時候?」

「嘿嘿……爺爺,現在的時代不是你那個時代了。你不能用老眼光看待新事物嘛。」

「放屁!」七十多歲的老頭子,發起怒來,卻還是這麼可怕。戰場上血戰過來的雄獅,就是老了,那股殺氣還是不散。蕭立華聽了這一喝,縮了縮脖子,「老子們打下的江山,就是給你們敗的?你生在我蕭家,當我的孫子,那就要像個蕭家子孫的樣子。」

「是,爺爺,我再也不去飈車了。」

「你還有機會么?」老頭子冷冷地笑著,「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你這性子,到軍隊里去也不合適,我蕭氏一門都是軍人,你算個例外,不用去從軍,還是去從政吧。」

聽了老頭子的話,蕭立華眼睛一亮。

「爺爺太好了。」他笑呵呵的,「就是爺爺知道孫兒的心思,我一定聽爺爺的話,好好工作。爺爺,你給我安排在哪個部門?我在北京,天天可以來看你老人家了。」

「在北京?」老頭子哈哈大笑,「你就別想了。」

「爺爺……我可從小生在北京長在北京,你總不會把我發配到西藏去吧?」

「你不用去西藏,去雲貴省吧。」老頭子腰桿挺得直直的,「我已經跟你舅舅商量好了,你去他那裡,他會給你安排好的。不過我先給你說好了,到了那裡,一年要入黨,三年要有政績,為國為民做點事情,不然,我還是會把你弄到昆化山去守三年哨卡的。」

「爺爺……我是你的親孫子啊!」

「不是我的親孫子,我還懶得管呢。」老頭子突然一板臉,「今天就出發,你要是敢給我丟臉,等著我怎麼收拾你。我蕭家子孫,沒有孬種,不給我干出點名堂來,你是知道會有什麼果子吃的!」

「爺爺,你心太狠了!」

他嘴裡這樣說著,但心裡還是有些高興的。最少不會像堂哥那樣去昆崙山守哨卡,到了雲貴省,舅舅在那裡當省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難道還會不關照他?只是不知道那裡有沒有飈車的,如果沒有車可飈,那就有些不如意了。

不過,再怎麼說也比去昆崙山守哨卡好些。堂哥經常打電話回來訴苦,說那裡真是離天只有三尺三,除了他們幾個看哨卡的,鬼都見不到一個,搞得尿都拉不出來。

「李漢元。」

「到!」

「你立即送這個兔崽仔去雲貴省,機票能訂上吧?」

「能!」

「爺爺……不要這麼急嘛……我還想看看我女朋友呢。」

「你女朋友?」老頭子盯著蕭立華,「哼,少跟我來這一套,三年後再回來看吧?」

「為什麼要三年?爺爺……你不能這樣的?」

蕭立華心裡說,苦了。要三年才能回來,那不是虧大了嗎?他還想著一兩個月就回來一次,可以飈飈車玩呢。

「李漢元,帶他走。」

說完,老頭子頭也不回地走上樓梯去他的書房裡了。蕭立華垂頭喪氣的,老頭子說出的話,那是在鐵板上釘了釘子,沒有更改的可能,想跟老頭子談價錢,那是痴心妄想。

他滿心哀怨地跟著李漢元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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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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