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堵眾口新婚燕爾 入淖泥死木槁灰
天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母親居然一病卧床不起。
素白的家雖說是殷實,可是她也不能不把母親的身體記掛在心上。父親是個暴脾氣,親近不得,母親算是她為數不多的心靈慰藉,當然還有兒子煥之。
此後的數周,素白衣不解帶地伺候母親,她挽起了袖子,煮葯做飯,一應家務全都攬到身上。
母親卻極不滿意,她把素白端來的熱騰騰的湯藥扔在地上:「你是不是要我死都不瞑目!」
「媽,你這是做啥子?」素白丟了魂似的僵著。
「媽算是求求你,你就早早的再找個人嫁了吧。」母親把枯瘦的手探了出來,拉住素白的衣襟,素白怎麼扯也扯不掉母親的手臂,是冬日裡呵了氣的手,粘連著分不開。
「你到底要我怎樣?」素白無奈地攤了攤手,表示繳械投降,她無意於傷害母親的心,這個世界上唯一為她著想的人。
「左鄰右舍風言風語傳的很厲害,那幾天劉大媽還一個勁的鼓搗,說你時常帶著男子到你的房子玩至深更半夜?我們家可丟不起這個人。傷風敗俗呀!」母親聲色俱厲,凄愴地墮下淚來。
「你怎麼老糊塗成這個樣子。我左不過是和三五個朋友搓麻將,這也有錯?我都是三十幾歲的人了,連個來往的異性朋友都不可以有?這都是什麼年代了,你那套舊社會的封建思想早就過時了。」素白斤斤計較,批駁母親的話。
「過時了?」母親錯愕著上嘴唇,落不下來,半晌說道,「世風日下,任你是什麼時代,男女的關係,總是要涇渭分明的。不是媽思想老套,你總要顧及他人的視聽,人言可畏呀!」
母女倆的爭辯從日上三竿起,直至午後。素白的嗓子沙啞了,母親也有氣無力地躺在床沿上,氣息奄奄。
煥之聽見屋裡沒有了聲響,早耐不住腿腳,跑了進來嚷著要吃零嘴。素白抹了一把淚,拉起兒子的手,沖著屋外走出,邊走邊說道:「走,媽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
然而,三個月後,素白還是回到了這個鬼地方。這天是素白結婚的大喜日子,新郎是一個企業的老闆,五十歲出頭了,離過兩次婚。矮矮胖胖的體態,活像個彌勒佛,粉頭油麵。兩人是經多嘴的劉大媽介紹認識的,素白的心早是死了,她只抱定了一個想法,停住了街坊鄰里的嚼舌根,也就是停住了母親聒絮的嘴。
彌勒佛開著限量款的法拉利跑車,抱著一大捧艷麗綻放的紅牡丹,停在了素白母親家的門外。
素白強作歡笑地接過了花,揮動著手臂,也至親好友道別。她曉得這時候為了滿足大家的觀賞興緻,她需要有幾滴眼淚作裝扮,於是眼淚湊趣地留了下來。母親的病奇迹般地康復了,立在人群的前端,滿意地笑著,是寒風中抖動的梅花,片片落在雪地里地笑著。
婚前,素白就約法三章,其中一條就是,未經許可,不許進她房門半步,否則她就搬回自己的房子住,彌勒佛一口承應著。承應著儘管是承應著,彌勒佛還是故作裝渾地試探著素白限定的各種紅線。素白只是覺得噁心,並不搭理他。
婚後三天,照例是回娘家省親的日子。素白穿了一件紅錦緞旗袍,彌勒佛穿著西裝,把腰帶殺到頭,肚子都喘不上起來,攜著他的胳膊,素白覺得如同一個孤寡老人,她權當是做義工了。
母親是裝扮一新,特意買了幾個喜慶的張貼畫掛在客廳醒目的位置。劉大媽樂呵呵地張羅著,忙裡忙外,似乎這家倒是她的家。素白突然有一個邪惡的念頭,會不會這個彌勒佛曾經是劉大媽的姘頭,她瞅了瞅這兩個人,不禁嘴角微微一笑。
這一笑非同小可,母親判定女兒是尋了個好人家,雖然彌勒佛和她年紀彷彿,然而到底是財大氣粗,女兒的後半生有了著落,她可以在路頭的阿飛麻將館打牌時,再也不用受別人的指摘了。母親也得意的笑了。
兒子煥之似乎對這個后爸不是很滿意,拗著脾氣沒有來,他其實年歲還小,不曉得后爸是什麼,只是因著他的外貌粗鄙進而厭棄這個人,小孩子的世界總是以外貌為唯一的判評標準,這和成年人倒頗有不同。
「劉大媽,這是孝敬您的茶,多虧了您做媒,我媽才覓得如此佳婿。」素白故意把「我媽」兩個字在空中抖了幾抖,歪帶著訕笑劉大媽。
劉大媽也不是傻子,聽出了話里的弦外之音,她是個老江湖,啥風浪沒見過,她玩笑地口吻道:「呦,素白,你這婚後,可是越發的富態了,闊太太的性子可不能長呀!」
彌勒佛卻是傻傻的笑著,同父親在棋盤上殺了一句,兩人似乎更為投機,時而高一聲,低一聲地傳來他們的談笑聲。
整個房子,就是這麼的荒謬,不可理喻。素白沒有同母親過多地話,晚飯沒吃,就推託公司有事,要先行一步。
「你們經理是怎麼著?連蜜月都不讓度了?」劉大媽的喉嚨高敞著,鋒利如寒月下的利劍,刺得人耳朵作痛。
素白全然不理會,只當是狗在吠叫,拎起新買的黑色鱷魚皮包,誰也不搭理,拐身就走了。
一年後,素白又生了個兒子,彌勒佛卻沒有待在醫院等兒子出生的訊息,他有小半年的工夫沒在家了。
「工廠事情忙,回不得家,你得多多體諒。」母親拿著話安慰素白,背地裡也在偷偷地拭淚。
畢竟是母女連心,母親守候在素白的產床沿上,喂著素白喝紅糖水,她用調羹綽起一勺,在嘴邊噓了幾口,再遞到素白的嘴裡。
素白頭上裹著紅布條,劉大媽說這是討個彩頭,母子平安。她的兩顆眼珠卻是深深凹陷著,空洞洞的,沒有半點神采。
許久沒有和慕慧她們搓麻將了,她的心裡空落落的,這個兒子,是她給眾人的禮物,藉以堵住悠悠眾口,卻不曾想,似一堵厚重的新砌的石牆,隔開了她與她的世界,瞅得見,卻觸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