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重生回到十二歲】
去往皇宮的路上,單調的馬蹄聲在耳邊嘚嘚響,凌挽夏聽著聽著就覺得自己困了。
有雙溫暖的手將她攬了過去,讓她靠在肩膀上,婦人的聲音輕柔慈愛——
「挽挽困了就再睡會吧。」說罷還用手輕輕拍她。
挽夏枕在娘親那有著熟悉玫瑰香氣的懷裡,迷糊間看到暖陽從輕晃的車簾縫隙灑落進來,她慢慢墜入夢鄉。
眼前是盛放的梨花,花瓣似雪,一個蝴蝶紙鳶歪歪掛在枝椏間,挽夏伸手想去構紙鳶,可怎麽樣都碰不著。
見紙鳶被風吹得又要展翅欲飛,她急得著惱,索性爬上樹趴抱住樹枝往前挪,就在指尖碰到紙鳶的時候,突起一陣大風,她忍不住閉上眼,卻在黑暗中往下墜,再睜開眼時發現紙鳶仍在高高的枝椏間,枝椏之上碧空如洗,而她則落在一個少年身上。
她還在茫然,就聽少年清冷的聲音響起——
「你是不是該從我身上下來了?」
挽夏這才被驚回神,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抬眸卻被這有雙桃花眼的少年吸引,十六七歲的少年清貴俊朗,如戲文上的翩翩公子,只是神色太過清冷,甚至讓人感到凌厲。
她莫名陷入那雙黑眸里,不是說,有雙桃花眼的人都溫柔多情,怎麽從這人身上感覺不到?
漸漸的,她看到那本是清冷的眸子染上了憤怒,染上了血色,她心悸地挪開視線,卻發現自己雙手沾滿了鮮血……
正是這惶惶間,夢境中又畫面一轉,少年不見了,她眼前變成了璟王府里波光粼粼的荷花池,身後有許多侍衛追趕而來。
在水面上她看見自己的倒影,妝容精緻,神色憤怒而哀戚,髮髻上的金鳳步搖顫顫巍巍,紅寶石點綴的鳳眼使得那鳳凰似在泣血。
晃動的步搖從發上掉落墜入湖底,她亦決然地躍進水裡,冰冷的湖水沒頂,胸腔憋悶,她無法呼吸……
正掙扎著,突然有人一聲接一聲喚著她,她猛然睜開眼,終於從夢中清醒。
發現自己還身在馬車上,挽夏大口的喘著氣,她又夢到前世與璟王初遇時的怦然心動,還有凌家遭難後她朝他揮刃,最終投水自盡的不圓滿結局。
在跳入荷花池前她曾想,若能重來,再不為璟王妻。然後她再睜眼,發現自己回到十二歲那年,一切真的重頭再來了。
「可是又夢魘了?」蘇氏喊醒了女兒,擔憂的給她擦拭額間冷汗。
挽夏斂了斂神,揮去腦海里那雙清冷的桃花眼,將心尖上蔓延開的刺疼感忽略,對他殘留的情愫也壓到內心深處,她朝面容溫婉秀麗的婦人露了笑,輕輕搖頭。
娘親以為她是三日前驚馬險些跌落,驚嚇過度才總夢魘,其實她女兒在那之後,十二歲的身體里裝了長到十七歲的靈魂。
蘇氏見女兒只朝自己笑,伸出指頭戳她腦門,「別以為這會兒裝乖巧我就不說你了,一會到了宮裡,見到皇上貴人們要規矩些,皇上皇后疼愛你卻也不能沒了君臣之禮,沒得讓人以為我們凌家恃寵而驕。」
「娘親放心,女兒有分寸的。」挽夏認真點頭,抱住娘親的胳膊與她撒嬌。
蘇氏欣慰的摸她發心。
挽夏回到十二歲,恰好是她父親征戰凱旋而歸的時候。今日是慶功宴,四品以上官員皆參宴,皇帝又特意下旨讓父親攜家眷赴宴,這是他們凌家的殊榮,也是她父親用熱血換來該得的榮耀地位。
她父親凌昊是當朝鎮國將軍,跟著先帝與當今聖上打下這片江山,又為穩固皇權,常年在外征戰,在她眼裡,父親就是錚錚漢子、是大英雄!
可往往與功勳、榮譽相伴的還有當權者的猜忌之心,前世凌家蒙難與今日的宴會脫不開關係……
挽夏和娘親說了一句話後便開始閃神,眸光也黯淡了下去。
馬車已緩下速度,隔著車壁傳來沉穩的男聲——
「快到宮門了。」
挽夏眉心微跳,將帘子掀了條縫,朱紅宮牆就在前邊,她父親騎馬隨在車側,他低咳一聲挑著劍眉看她,是叫她將帘子放下的意思。
她朝他一笑,縮了回來,任娘親又拉著她仔細檢查髮髻。
今年她才十二歲,只梳了雙丫髻,別了一對珍珠做的花,並沒有什麽複雜的。
馬車徐徐緩行,進了宮門便有小太監與宮女上前來,待她們下了馬車,便恭敬引著她們往設宴的奉天殿行去。
自打先帝改朝登基後,挽夏也常來皇宮,通常是皇后宣召,再有便是父親回京,皇帝總會叫父親帶上她與二哥一同進宮。
這種時候君臣倆都不談政事,而是回憶舊時征戰或趣事,她則跟二哥及太子一塊在殿外玩,或是去尋了太傅跟著練騎射。
她與璟王相遇的梨花林也在這宮中,那年她十一歲……
挽夏憶著往事,再抬眼,發現自己已爬上長階來到巍峨的宮殿前——奉天殿,皇帝前世對凌家埋下疑心的起點,只因在宴會中一步錯,最後步步錯,致使凌家萬劫不復!
挽夏清澈的杏眸里全是憂色,抬頭去看父親的背影,高大男子在前邊為她擋了大半的陽光,鐵血漢子無聲的溫柔細膩,讓她心裡發酸。
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男人,最後卻被構陷謀逆罪名,她現在只是回想,就對這座皇宮及皇家人湧起恨怨。
立在宮殿外的內侍尖聲唱道:「鎮國將軍攜家眷入殿。」
蘇氏此時輕輕捏了捏女兒的手背,挽夏深吸口氣,垂了眸,長長的眼睫遮住了她眸內的憂色與銳利。
處處雕刻五爪金龍的奉天殿里已有不少大臣,見著凌家一家四口踏入殿中,交談聲就小了下去,有人笑著上前恭賀此次大捷……這些種種落在挽夏眼中,與前世無二。
在寒暄中外邊內侍高唱帝后駕到、太子與眾皇子駕到,眾臣忙行叩拜大禮。
皇帝在人群中尋著得力愛將,親自扶了他起身。
挽夏眼前是明黃色的袍擺,耳邊是父親誠惶誠恐的謝恩,她有些走神。
前世她滿心為父親驕傲高興,並未在意父親當時是否也如現在這樣謹慎,父親的態度是這樣,那麽其他人呢?皇帝親自扶了父親,其他人又是什麽樣的想法?
她眼角餘光掃過跪在身邊的大臣,發現他們投來的目光皆閃爍,心中驟然發涼。如今的凌家正得聖心,榮寵叫人眼紅,前世父親出事後,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落井下石的……
挽夏緊貼著地面的手指不禁摳入金磚間的縫隙。
皇帝免了所有人的禮,殿內是眾人起身的衣物摩挲聲。
十六歲的太子立在皇上身後,目光灼灼盯著垂首而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
挽夏有所察覺,抬頭就對上他的視線,在他驚喜的面容上看到別的情愫,她心中不由得煩悶,於是又面無表情半垂了頭,一進宮門湧起的怨恨情緒再度翻湧。
前世凌家遭難,太子對她的心思還有璟王,都是讓凌家萬劫不復的重因,皇家的人就沒個好東西!
慣常對自己笑的小妹妹居然不理睬他,太子沈彥勳微怔,心裡不是滋味,俊朗的面容變得郁沉。
無意間,他卻看到自家母后掃了挽夏一眼,帶有厲色。這舉動令他不由得想到他將要選正妃的事,而他母後有著別的人選……
沈彥勳頓時喉嚨發緊,不敢再現異樣。
帝后落坐,賜眾臣入席,當即有宮女雙手托著珍饈美酒流水般送上。
挽夏低頭看了幾眼沾了些灰的指甲,借著宮女身形做遮掩,窺向斜上方親王的席位。
璟王還沒有到,前世他好像也被什麽事絆住,晚了些時間。
到此時為止,一切都還按著記憶在前行,接下來便是……
挽夏還在細細回憶,皇帝已端起赤金酒杯,朗聲道:「此杯敬鎮國將軍,敬萬萬將士,為我朝鞠躬盡瘁,振我朝威!」
眾臣皆起身雙手托杯,口呼萬歲,齊整的聲音在殿內旋繞,有種動魄的震撼。
凌昊領著妻兒亦站得筆直,高呼萬歲後恭謹道:「蒙受皇恩,此乃微臣本分。」
挽夏的心在此時就提得高高的,接下來皇帝該有一番說詞。
果然,龍顏大悅,皇帝爽朗笑著說:「愛卿常伴朕征戰,救駕多次,便是敬你三杯,你亦受得,何必與朕這般見外,你我情分豈止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