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皇帝正值壯年,龍袍加身又是武將出身,自有威嚴,如今笑呵呵一句「情分豈止君臣」,將他眉宇間的銳利之氣盡散,與凌昊兄弟般相處的情誼顯露。

眾大臣看著,越發對凌家在皇帝心中地位感到心驚,而大膽去窺視聖顏的挽夏,心卻沉了下去。

凌昊心驚不比群臣少,忙連連稱不敢。他時刻告誡自己,如今的皇帝已不再是打赤膊同睡一鋪的兄弟,君臣有別,他必須謹小慎微。他清楚,掌權之人最忌功高蓋主之人,哪怕曾經一同出生入死。

皇帝卻已抬手喝了杯中酒,凌昊也只能被動且不動聲色地托杯一飲而盡。

皇帝笑著讓眾人落坐,視線在凌昊身上轉了轉。

重新坐下的挽夏閉了閉眼,知道皇帝接下來要封賞父親,這是前世凌家劫難的開端。

剛想到此,皇帝的聲音就在大殿中響起——

「鎮國將軍功勳卓卓,論功該加官晉爵,只是鎮國將軍已為一品,因此朕欲欽封鎮國將軍國公爵位,眾愛卿以為呢?」

聽得皇帝說要賜封爵位,挽夏手驟然攥緊,面容保持著平靜,心中卻濤浪翻湧——真的與前世一模一樣!

可前世的父親拒絕了爵位,隨後被派往北平,無召不得回京。

北平,她前世夫君璟王的封地。

當時皇帝應該是惱怒父親的拒絕,可父親不曾想到,正是他被派往北平,她又嫁了璟王,讓皇帝加深了對凌家的猜忌。

前世之事還是按著軌跡在重演,如若父親仍舊拒絕,事情發展定然還是和前世一樣。挽夏有些惶惶不安,不清楚父親接下來的行事,又是否聽進她昨日之言?

日光折射在奉天殿內樑柱的金漆上,碎光灼目,不安中的挽夏緊張地看著父親,而眾臣在片刻安靜後已紛紛附議。

殿里的大臣哪個不是精於算計,這種時候,誰會找皇帝的不痛快和去樹立一個聖恩正濃的勁敵?

皇帝見眾臣附議,唇邊有笑意,看向凌昊的一雙眸子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原來凌昊……在朝中還是挺得人心。

凌昊是武將,感官敏銳,察覺到皇帝那瞬間情緒的起伏,想到女兒昨日與自己說的那些話,他心裡咯噔一下,急忙站了出來跪到殿中,朝皇帝磕頭,「皇上隆恩,臣受之有愧,萬不敢當,還望皇上收回旨意。」

他比女兒更明白伴君如伴虎,如今他已手握重權,若再有爵位加身,皇帝現在不忌憚他,不久也會有猜忌,其實這封賞,受與不受都危險,倒不如能推就推了。

挽夏見父親仍舊像前世那樣婉言拒絕,一顆心都快要從喉嚨跳出來,心緒焦慮。

父親這一拒之後會如何?但願她昨日說的父親都聽了進去,只不知那樣出格的事情,自己這個謹慎的爹做不做得出來?

坐在龍椅中的皇帝聽得凌昊婉拒,眯了眯眼,臉上喜色盡散,語氣亦冷了下去。他看著昔日愛將,高位者不容反抗的威嚴壓迫下來,「朕說你當得,你必然當得,你的功績有目共睹,愛卿受之無愧!」

挽夏被皇帝的口氣驚得心焦,滿朝文武皆懼驚瑟瑟,大殿之上霎時陷入寂靜。

皇帝前後態度劇變,跪地叩首的凌昊心中肅然。皇恩果不容推諉,即使他想要凌家遠離這油煎火燎的重恩,他的幼女之言,一點不假!

凌昊感覺到後背衣裳已被冷汗滲濕,想著女兒昨日句句苦勸,深吸口氣,突然朗聲道:「皇上封賞微臣,乃皇恩浩蕩,臣已位居一品再無他想,倒是臣想為女兒求個恩典。臣曾在先皇面前立誓,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可臣亦怕真到了那一日,臣年幼的女兒再無人遮風擋雨,要遭人欺凌……」

說著,聲音已啞,再度磕頭,那觸地聲在寂靜的殿堂中迴響,「所以,臣不想要封賞,只想為女兒求個恩典。」

凌昊之言令眾臣震驚詫異,亦有為之動容。

武將的榮譽都是靠命去搏,多少武將滿門忠烈,最後子子孫孫戰死沙場,一門再不復繁興。

大殿內又再度陷入一片寂靜,挽夏看著父親心裡百感交集,父親還是聽進去了自己的建議,以退為進。

可一口氣未松又再度提起來,她看向龍椅上神色不明的皇帝,暗中祈禱自己摸對了帝王心思,不然這方法只怕會叫凌家處境更艱難。

皇帝聞言則皺了皺眉,盯著凌昊的眼神帶著探究,片刻後雙眼卻是一亮,覺得這主意甚好。

身為帝王,他和其他君主一樣,都怕臣子功高蓋主,可凌昊大功,不賞,日後入史冊怕會被後人詬病,如若轉封凌昊之女,一個小姑娘有什麽可功高蓋主的,這恩典他不但要給,還得重封,要更加彰顯皇恩浩蕩,君臣和睦。

皇帝片刻間就算清利弊,十分樂意順水推舟,他臉上又再度露了笑容,朝背後已汗濕的凌昊道:「愛卿先平身,愛卿為朕為國丹心赤忱,朕都明白。其實朕與愛卿一般十分疼愛挽夏,朕早想認了挽夏做義女,不知愛卿意下如何?朕的女兒,朕看誰敢生出欺凌不恭之心!」

認親的話落,滿殿的人心底皆譁然又覺得理所當然。

挽夏聽到皇帝同意的話,終於心下一松,忽覺手心傳來刺疼,她這才發現自己在緊張中指甲不知何時摳破掌心,隨之又有些激動。

她要父親以退為進討恩典,不過是用折中的方式向皇帝表忠心,卻不曾想皇帝要認她做義女。

她被皇帝認做義女,那麽以後她與太子也好,與璟王也罷,都有名義上的親戚關係,太子該會斷了念想,而她這世不嫁璟王,皇帝也不會再去猜忌爹爹,且有了這層關係,皇帝應該會更信任他們凌家會為君盡忠。

這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嗎?凌家不會再遭前世的劫難了!

挽夏想著,眼睛有些發酸,她總算為凌家出了分力。

沈彥勳聞言卻臉色劇變,詫異看向自家父皇。

父皇認了挽夏為義女,那他呢?他明明告訴過父皇他的心思!他神思茫然起來,難道母后和父皇已經說過什麽?

凌昊此時則徹底鬆口氣,他也沒有想到皇帝居然會認女兒做義女,他本想能得個鄉君一類的封號就夠榮耀了。

他朝女兒看去,女兒正微笑的看向自己,還幼嫩的小臉從容鎮定,並未因突降隆恩顯出失態,讓他欣慰又自責。

女兒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長大了,還聰慧有加,若不是女兒昨日的利弊分析與苦勸,他定然不會想到皇帝已對凌家產生忌憚,讓女兒為凌家耗費心神去打算,他這爹爹失職啊!

凌昊情緒涌動,如鯁在喉,沉聲叩謝皇恩。

皇帝心情大好,看向還在席位上呆坐著新認的義女,以為她年歲尚小驚嚇著了,遂朗聲道:「挽夏,往後你就隨著你的太子哥哥一般喊父皇吧,賜封郡主,封號為溫嫻。」

「父皇」這個稱呼砸得蘇氏母子有些頭暈,聽得賜封,忙站了起來要一同謝恩。

挽夏已落落大方走至殿中,跪在父親身邊,恭敬的給皇帝磕頭換了稱呼。

一直微笑的皇后視線落在挽夏發頂,又朝臉色發青的兒子看去,唇角翹得越發的高。

這義女在她眼中來看,也是認得極好,省了她許多口舌。

皇帝也是喜歡這個性子爽直的小姑娘,他笑著去打量挽夏,十二歲的年紀面容還有些沒長開的幼嫩,可從精緻的五官上已能依稀看出她長成的風姿。

他本還有其他打算,不過認了義女也不錯,比別的關係更要親近些,也更讓他放心凌昊,先前就屬意凌昊的重任,現在更是一萬個放心交由凌家去辦。

皇帝算是解一憂思,當場要禮部選日子行冊封禮。

殿外,璟王沈滄鈺心情複雜,腳步匆匆的前來,剛到殿門口就聽得群臣恭賀皇帝,恭賀溫嫻郡主云云。

他皺了皺眉,這溫嫻郡主是誰?前世並未聽過此人。

他今日一睜眼發現自己居然回到十八歲還未去封地這年,太后又一早就將他召到了宮中,與他說了許多有關先皇的教誨,直至現在才放他來這慶功宴。

這樣熟悉的經歷讓他從迷幻中恍然,他竟是回到了從前!

怪力亂神的事情他無法解釋,可這無疑讓他心喜,過去這日,太后敲打他後,皇帝就在慶功宴上當朝臣的面讓他去駐守封地……更重要的,還有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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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至上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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