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冰涼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安小意身上,還往衣領里鑽,衣裙濕透了,裹緊了她,夏日裡落了個透心涼。
可她顧不上這些,她在雨中狂奔,腳后飛起高高的水花,她的眼睛看不太清馬路,卻直勾勾盯著對面的小網吧。
歐若韋電話講了一半,就被安小意的「瘋狂」嚇的原地跳腳,罵了一聲就追出去。
「安小意!你給我回來!」
瘋了,瘋了!他妹子壓抑了八年,終於大發了!
安小意壓根兒聽不見,一意孤行的闖了紅燈,和過往車輛側身而過,一門心思找死,登時要了歐若韋半條命。
這時,就聽一陣急促而刺耳的聲音,輪胎粗魯的摩擦地面,從街口斜插進來一輛麵包車,水花被輪胎囂張的捲起,車頭正對著安小意。
歐若韋被來往車輛攔在路中央,遠遠的就見那來者不善的麵包車已經躥到安小意跟前,倏地一個急剎,還沒停穩,車門就「呼啦」一下開了,跳下來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
安小意也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下意識退了一步。
為首的男人一抬手,幾人就訓練有素的包上來。
「安小意?」
安小意這才開始覺得冷,渾身打顫,理智一下子回爐了,本能告訴她,這個時候裝傻才是上策。
「誰是安小意?」
為首的男人一愣,指向麵包車:「那你認識他嗎?」
安小意順著看過去,正見到麵包車裡一個戰戰兢兢的身影,竟是王川。
這下,她什麼都明白了,「殺人放火金腰帶,鋪橋修路無屍骸」,財不能外露,何況外露的還是一顆搖錢樹。
安小意決定把「裝傻」演到底:「誰啊,不認識。」
男人見狀只好放行:「哦,認錯人了。」
安小意暗自鬆氣,轉身就走,這時再一抬頭,目光正好對著那家網吧,屋檐下哪還有什麼黑衣男人?
她還真是鬼迷心竅了。
與此同時,男人手機一響,他翻開一看,進來一張大合照,照片里王川身邊隔兩個人的地方,正坐著眉開眼笑的安小意。
男人登時大喝:「靠,帶走!」
安小意拔腿要跑,卻被幾個壯漢架住,她拚命掙扎,拳打腳踢,全都像是打在棉花上,很快就被掠上車。
……
安小意上了車,見人就咬,只恨自己的指甲不夠長,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逃出去!
車外,歐若韋已經奔過馬路,卻離車尾還有一段距離,眼瞅著那麵包車油門踩實,救人無望,卻不知怎的,車速竟突然慢下來。
那駕駛員八成是被驢踢了,車子開的七扭八歪,嚇得在路旁躲雨的行人東躲西藏。
原來是安小意豁出去了,一逮著空子就騰出一隻手,從後面一把扣向駕駛員的臉,指甲雖不長,可是要弄瞎眼珠子還是夠用的。
這姑奶奶大概電影看多了,還腦補了一出歹徒劫財不夠還要先奸后殺,殺完再奸的大戲。再說社會新聞里都講了,像她這種情況,只要等開過了收費站駛上國道,隨便找個人煙罕至的地方拋屍,一宿的功夫兇徒就能逃到外省。
王川也是一臉懵逼,原本就是個待宰的羔羊,見安小意撕咬扭打,連裙子翻上大腿都顧不上遮,還撥冗對他吼了一句:「還傻愣著幹嘛!」
安小意單方面將王川劃為自己一頭的,王川愣了幾秒,才被這聲獅子吼的熱血沸騰,也不知先打誰后打誰,總之就是要一起造反。
本就不大的車廂瞬間成了摔跤場,所有壯漢都有點措手不及,他們本來就想要錢,沒想要命,更不想被人要了命,還手也不敢太用力,先護好自己的要害才是真章,還不能「嗷」叫的太大聲,跌份。
摔跤場燴成一鍋粥,幸好安小意目標明確,她就是要下車,百忙之中不忘扣住車門,用力一拉,大巴掌回身一扇,剛好拍得要攔住她的壯漢眼冒金星。
然而,就在她就著緩慢下來的車速飛身一躍時,車子也不湊巧的發出「咣當」一聲。
車身劇烈震蕩,所有人都成了篩盤裡的沙子。
在車頭撞進一家小賣店之前,安小意已經被甩上大馬路,一路顛簸翻滾,朝後面正急忙剎停的私家轎車滾去……
整個車禍現場真是雞飛狗跳。
被殃及的小賣店店主用了半生心血置辦的產業,就被一輛麵包車搗毀了,店主險些來不及躲,正墊著腳尖貼在角落,和駕駛座里的齜牙咧嘴的司機大眼瞪小眼。
雨漸漸停了,圍觀群眾也縮小了包圍圈,少數幾個看到全過程的正在拿手機報警。人生意外無處不在,誰能想到只是躲雨的功夫,一個看上去青春正貌的女孩就成了奄奄一息的破布娃娃。
「破布娃娃」安小意正掩在一輛私家轎車的底盤下——她這輩子沒覺得這麼疼過,經過一陣顛簸翻滾,渾身的細皮嫩肉遭到蹂|躪,手臂和腿粉碎性似的疼,黏膩濕熱的液體從身上流出來,那個量讓她心裡一驚,身上更是透心的冷,卻一點聲都吭不出來。
這時,臉色灰敗的歐若韋急奔而來,小心翼翼的將她從車底挖出來,雙臂顫抖的捧著,整個人快要厥過去。
隱約間,安小意聽到歐若韋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她這師兄在大廚房待久了,氣沉丹田一聲吼,繞樑三日抖三抖的本事在業界也算是一哥。
「小意,小意……」
安小意渾身一顫,彷彿迴光返照似的眯開一道縫,看著近在咫尺的大師兄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眼淚,接著就兩眼一抹黑。
歐若韋嚇得魂不附體,結實的身軀抖成了篩糠,直到這時有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茫然地抬起頭,聽到那人說:「先生,我是醫生!」
歐若韋又立刻「活」了,連忙放開快要被他勒成麻花的安小意,按照那人的指示讓她平躺在地。
醫生簡單的檢查了一遍,又做了簡單的心肺復甦,末了卻愁眉不展。
這時,從麵包車上跌跌撞撞下來幾個壯漢。
為首的那個臉上像是刷了一層白漆,忙不迭的爬過來,跪地懇求:「求求您,千萬要把她救過來啊!」
「碾壓」了安小意的轎車司機,自下車后就傻成了石膏像。
可歐若韋根本顧不得這些,他心裡「咯噔、咯噔」的快要喊停了,也不知等了多久,終於聽到救護車的鳴笛聲。
救護車自車隊中殺出一條血路,直奔現場,車門一開,訓練有素的下來幾名救護員,三下五除二的救治安小意。
「心跳沒了!」
「脈搏也沒了!」
聽著這些話,歐若韋木了,傻了,呆了,殘了,直到一個救護員蹲在他面前,嘴唇在動,也不知說了什麼鬼話。
「你是死者家屬嗎?」
死者?什麼死者?誰死了!
歐若韋一把推開救護員,七手八腳的爬到安小意跟前,抓著她的肩膀搖晃:「安小意,安小意!」
救護員立刻將他架開,歐若韋掙扎了幾下,「嗚哇」一聲哭了,然後就纏住救護人員,求他們再給救救!
救護員:「我們已經儘力了。」
……
安小意真是很久、很久沒有睡得這樣專註了,過去這些年缺的覺像是要一次補個乾淨,她被一股力道深深拽著,腦子昏沉,眼皮沉重,也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只是覺得還不夠,還要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直到外界的雜音不識相的響起:「安小意,小意!」
還有人在哭,聽著扎心。
安小意一個都不想搭理,她的夢裡難得一片晴明,只有潔白的世界,天和地彷彿融成一體,廣闊無際的白。
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像是掛在雲上,像是浮在水上,渾身都是暖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之間那些白一股腦的向同一個方向飛去,很快就都被吸入一個黑洞,整個世界都成了掀開白幕的深淵,黑漆漆的滲人。
接著,安小意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哭的驚天動地,聲嘶力竭。
安小意回頭一看,見到黑暗中一個冷冰冰的床榻,四周圍了一圈男男女女,床榻上面鼓起一塊,蓋了一塊白布,下面鼓起的像是一個人。
大家哭的都很賣力,其中一個女孩更是幾度暈厥,身體軟綿的往下滑,幸好她男朋友一直托著她。
到最後,女孩連聲都哭不出來了,眼睛腫的只剩下一道縫。
安小意走過去,盯著她看了好幾眼,這才肯定這個五官扭曲走樣的女孩是喬麥。
安小意覺得奇怪:「喬麥,喬麥!」
喬麥根本不理她,專心的哭。
安小意又看看其它人,大部分都是Demon的員工,還有少數幾個是老同學,而且臉上的眼淚都是真的,不是做戲,想來這白布下面蓋著的是個熟人。
安小意又挨個問了一圈,愣是沒人搭理她,她終於忍無可忍,大喊一句:「到底是誰死了!」
回應她的,卻是角落裡突如其來的一聲嗚咽。
那聲音又低又沉又壓抑,安小意轉頭一看,正是將臉埋在手裡,肩膀顫抖的歐若韋——好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別說捂著臉,就是化成灰,她也能找出哪一堆是他的。
「若韋哥?」
安小意心裡一驚,連忙上前,歐若韋也剛好放下手,露出手心裡的東西,晶亮的晃人眼。
安小意登時傻了,這不是歐若韋送給她的傻白甜標準款發卡嗎?
她的大腦一片混亂,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已經手腳並用的飛奔到那張床榻前,將白布一掀,露出一個女孩的臉,剛好和她每天早上在鏡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安小意一屁股坐在地上,連忙低頭檢查自己的手腳,感覺還是熱的,可當她再一抬頭,那病床,那白布,那些同事,還有喬麥和歐若韋,竟然敢都不見了!
人呢?!
安小意連忙爬起來,慌不擇路的向前追,跑了很久也不見一個鬼影。
她跌跪在地,緩了緩神,眼眶漸漸熱了。
突然間,她又想起那些朋友和同仁,有的交淺言深,有的桑蔭未移,她雖然要先走一步,臨到最後,還是希望這麼多關係戶里能有一人,讓她「留」下……
可惜她爸安博爾人到中年才迎來叛逆期,離家出走八年不歸,也不知會不會跑回來白髮人送黑髮人。還有有奶就是娘的安大勺,不知將來的主人能不能欣賞它的美,給它染一次毛,總不能一生都是黑白照片。
想到這裡,安小意一時心酸湧上頭,剛從喉嚨里湧出一聲悲切,就聽到「咚」的一聲巨響——熟悉而駭人。
安小意猝不及防,一把捂住心口,死了的人又被嚇死一次。
再一回頭,就看到了八年前那場車禍……
一家三口毫無生氣的躺在冒著白煙的轎車裡,樹上蟬鳴沙沙,夏日的風熱的膩人,整個路口一個行人都沒有。
唯有她,站在黑暗裡,和那個烈日炎炎的車禍現場生生隔成兩個世界。
她不假思索,連忙跑上前。
只是那路口就像是有生命一樣急速向後撤,無論她如何賣力,和那個路口始終保持一樣的距離。
安小意急壞了,直到空氣里突然傳來一聲響指。
她倏地停下腳步,汗毛矗立,迅速轉身,直勾勾的瞪著那一身黑衣黑褲,彷彿和這黑暗的世界融為一體的男人。
低沉的腳步聲,生人勿近的氣質,他不緊不慢的越過她身邊,走出黑暗,邁進路口,直到在小轎車前站定,微微俯身……
安小意不顧一切,用盡下輩子吃奶的力氣,朝那個男人飛奔過去。
男人直起身,慢條斯理的抬手——「叭」!
又是那聲響指。
與此同時,天外掉下來一道急切的聲音:「啊,她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