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6章
果然,白熙雲說:「我是作家,攝影、寫書,然後集結出版,拿一點稿費那種。」
還好還好,跟她記的差不太遠。
不過這也從側面印證她可能真的跟陳卓合不來。陳卓不管怎麼說外在就是個粗人,他能看出一個盆栽的意境,看出它價值百萬,可以把這些點串起來推出他想要的結論,但不會在風花雪月的時候跟你大大方方聊這個,他甚至根本意識不到這就是風花雪月的一部分。
他還是他們的「陳總教頭」的時候,也在閑暇時跟他們講過葷段子,聊過愛情觀。他愛一個人的方式倒跟她很像,就是干,操多了自然有感情,哪裡體會得到小清新們菜葉配露珠也能抒情的小心思。
不過人家好歹兩情相悅過了,她這兒還路漫漫其修遠兮,還修出了一條岔路呢!
想到妙賢的病,她又忍不住嘆氣。白熙雲不愧是情感細膩的作家,一眼就看出來:「你跟陳一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的事兒了?」
「他跟你說了?」
「沒有,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跟你一樣,偶爾會嘆氣。我知道家裡最近遇到很多事,不過我能感覺得到,你們倆煩的還不止這些。」
真的是好敏銳,不過陳一的病,她現在不好跟更多人說。尤其跟陳卓離婚之後,白熙雲就是徹頭徹尾的外人了,告訴她更加不合適。
但三夢也想到,她跟陳一不是青梅竹馬么,那陳一孩童時代的事她是不是應該都知道?王襄平建議她多了解陳一童年的事,她正煩惱該問誰,既然白熙雲和陳卓回來了,她是不是可以求助於他們了?
要怎麼說,才能問出有價值的信息,又不透露陳一的病情呢?
她正醞釀著,司機老趙突然從院門口闖進來,氣喘吁吁地說:「快……老院家不行了,快讓家裡人都到醫院去吧!」
三夢和白熙驚得同時站起來。三夢說:「怎麼會不行了,今天送過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呀!」
回來那天晚上還難得有胃口,多吃了幾口飯,還有精力把陳卓叫過去訓了一頓……怎麼會,這麼快就不行了呢?
「醫生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圓覺罵歸罵,心裡卻一直記掛著大兒子陳卓,現在人回來了,他吊著的那口氣也跟著松下來,再沒有能繼續支撐他跟生死抗爭的精神氣了。
先前覺得好,怕是迴光返照吧。
三夢回房拿了車鑰匙,叫上啞妹,還要去接如意。
妙賢和陳卓都不見人影,老趙說已經聯繫上妙賢,這會兒他應該在趕往醫院的路上了,就是陳卓還找不到人,他剛換的手機號,都還沒來得及告訴家裡其他人。
三夢看了白熙雲一眼:「你能找到他嗎?我還得去接兒子。」
「我沒有車。」白熙雲說。她剛回到J市,還沒回過自己家,代步工具也沒有。
啞妹拉住三夢,比劃道:我跟趙叔的車去接如意,嫂子你們去找大哥吧,時間不等人。
生死交關,錯過一分鐘,也許就要錯過一面了。
也只能這樣了。三夢跟白熙雲上了車,朝著主城的方向開去。
她大概能猜到陳卓應該是在隊上,只是沒想到這種時候找他還要她跟著來。
陳卓正帶隊訓練,看到她們來了,先是看了看跟在三夢身後的白熙雲,然後才問:「你們怎麼來了?你這手,不是說了傷沒好不準歸隊嗎?」
三夢說:「不是我的事兒。爸爸不行了,我們是來接你去醫院的。」
陳卓終於變了臉色。
三夢開車,一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到了醫院門口,陳卓才問:「陳一呢,他來了沒有?」
三夢指了指樓上:「應該已經在上面了,我們快走吧。」
…
圓覺自己要求放棄過度搶救,不想最後臨走也那麼辛苦。
董芳在病房裡陪著他,眼睛哭得又紅又腫,但可能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悲痛也沒有太失控。
妙賢果然先到了,看到他們來,對三夢說:「爸爸想見你。」
「我?」
「嗯。」
兩個兒子,千辛萬苦趕在彌留之際到病床前來,還有從小養大的養女,最疼愛的孫子……都沒急著說見,反而點名讓她進去?
三夢心裡充滿疑惑,但還是放輕了腳步跟著妙賢走進病房,恭恭敬敬站在床邊說:「爸爸,我是三夢。」
圓覺幾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嗯了一聲表示知道。
三夢鼻子發酸,這是跟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過五年的老人,一直待她寬厚,容忍她的缺點,當她像另外一個女兒一樣。疾病硬是把他磨得不成人形,瘦的五官都深深凹陷進去。
他很吃力地呼吸,長長□□了一聲,才艱難地說:「陳一……就拜託你了。」
三夢怔愣一下,仔細地回味了一下這七個字,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扭頭看向身旁站著的妙賢,他朝她點點頭。
果然是這樣嗎?圓覺已經知道了他的病,他們費心隱瞞的事,在父母這裡早就不是秘密了嗎?
「爸爸……」
「……拜託你了。」他還在執拗地重複著,似乎生怕她不肯答應。
「嗯,您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好好的。還有如意,我會照顧好他們。」
圓覺閉著眼睛,眼球微微轉動,嘴角也動了動,像是微笑。
他平時都不苟言笑的,即使說笑話,也是綳著個臉,三夢都沒怎麼見他笑過。
難得見一次,旁邊的人卻都在抹眼淚。
「爸爸,陳卓他們也在外面,要我叫他們進來嗎?」
圓覺嘴唇動了動,只說了個不字,就把手伸向床邊的董芳。她會意,抓住他乾柴一樣的手,對妙賢和三夢說:「你們先出去吧,我陪他一會兒。」
恩愛一世,人生走到盡頭,連最後這一點牽挂也要放下了。
三夢從病房裡出來,如意撲進她懷裡,眼睛紅紅的:「媽媽,爺爺怎麼了?他們說爺爺快死了,是不是真的?」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只得把他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裡。
如意哇的一聲就哭了:「我不要爺爺死,不要爺爺死!不是只有壞人才會死的嘛,爺爺是好人……」
他哭得傷心,在肩上一扭動,三夢幾乎要抱不住他了。
妙賢伸手把他接了過去,邊給他擦眼淚邊說:「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有終點,總有一天都會離開的。離開以後,他們還會去另外的地方,只是我們不能經常見到他們了。」
「真的嗎?」如意抽噎著,「那我想爺爺了怎麼辦?」
「你心裡記著他,等將來你學會了寫字,畫畫,想他的時候就可以寫下來,或者畫出來。」
「爺爺能感覺到嗎?」
「嗯。」
妙賢已經很懂得怎麼教育孩子,三夢吸了吸鼻子,問陳卓:「你真的不進去看看他嗎?」
他搖頭:「老頭子要說的話,那天其實都已經說了。他是得道高僧,你以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時候快到了嗎?」
「他跟你說什麼了?」她都沒來得及問他。
「還不是老生常談,怪我沒繼承他的衣缽,丟下光照寺不管,做這種殺人喂槍子兒的營生。不過他只是針對我,對咱們這份職業沒有任何偏見,他很喜歡你這個兒媳婦,幸虧離婚的人不是你跟陳一。」
其實也差不多了,三夢心裡很不踏實,有深深的負疚感。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都懂。」他揉了揉她的頭,「這個家,今後就靠我們幾個了。」
妙賢遠遠地看著他們,沒有走近。
…
圓覺大師圓寂,治喪法事在光照寺進行,由妙賢親自主持。
三夢擔心他承受不了:「要不還是請哪位長老主持吧?」
他搖頭:「沒關係,我可以的。」
三夢撇了撇嘴,他真是喜歡硬撐,從圓覺圓寂那晚開始他就沒怎麼睡過了,除了正式交接寺里的管理事務,就是跪在祖師殿念經超度。
為人撿骨、超度亡靈而興建的光照寺如今每天仍為人做法事,但都不需住持親自出面。其實他接任光照寺院家之後,還沒有為人做過法事,這頭一回就是為自己的父親,對他心理上的衝擊還是挺大的。
這樣極端的情緒,會不會對他的病情有影響,還不確定。這樣千頭萬緒的時刻,三夢也明白繼續治療不太合適,催眠治療只能暫停。
董芳無以排遣悲痛和孤獨,也在光照寺里誦經拜佛,都由妙賢陪著,家裡其他的事情就靠陳卓、三夢和白熙雲在打理,啞妹幫著照顧如意,原本手頭準備的那些家裡過年要用的吃穿用度都不得不停下來。
今年立春后才過舊曆的新年,卻只怕是陳家有史以來最冷的一個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