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Chapter11. 鸞鳳求凰
「我要點方蹇的牌子。」書玉一身長衫,一頂氈帽,對著前台的小生便道。
那小生覷了一眼書玉身後的辜尨,三兩下翻了賬簿,遞上了一塊腰牌:「三樓西廂。」
三樓,西廂。這是書玉最初見到方蹇的那個包廂。
臨進包廂前,書玉忽然扯了扯辜尨的袖子。
辜尨詢問地回頭看她。
她囁嚅了半天,說:「方蹇生得可好看了。」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比雲水芙蕖還要好看。」
他笑了:「所以?」
她一跺腳:「所以你到時候別看呆了,眼珠子也莫要膠在她身上。省得丟我的臉。」
他長長地「哦」了一聲,繼而趁她不察飛速地低頭對著她的臉頰小啄了一口:「你要給我獎勵,我便不看她。」
她被小小地驚到,往後跳了半步,耳根微紅:「做什麼呢,現在我們都是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他意猶未盡地摸了摸嘴唇:「若對象是你,我不介意斷袖。」
包廂的門驀地由內而開,寬袖高領長襦的方蹇便立在門后,鳳目美眸靜靜地看著門外兩人。
書玉的臉倏地紅了個透,忙不迭沖方蹇打了個招呼:「嗨,我又來聽你唱曲了。我還帶了一個朋友。他雖然三大五粗,不懂風雅,更聽不懂曲藝,但是勝在虛心好學!於是我就帶他來接受你的熏陶。」
辜尨面無表情地聽書玉說了一大串,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說話。
書玉被這一瞥弄得有些心虛,別過腦袋不敢再看他。
門內的方蹇落落大方地一福身:「既然是書玉的朋友,那麼就是我的朋友。請。」
書玉鬆了一口氣,拉著辜尨就往包廂里走,卻沒有看見辜尨的眸子驟然幽深了幾分。
包廂依然是第一次來時的樣子,簡潔的小案並幾盞小酒,清冷的色調中唯那綉滿桃花的屏風斂盡了一室艷色。
「今天你想聽什麼?」方蹇一拂袖,落座在古琴后。
小案后,書玉挨著辜尨而坐。她因再見方蹇而有些小興奮:「今天要彈曲么?你想彈什麼便彈什麼,你彈的曲一定不比你唱的遜色。」
方蹇一邊調弦,一邊勾唇一笑:「你次次都要我選,這次該換你來選。」
書玉想了想,答:「那……我要聽你彈《高山流水》。」
「好。」白皙修長的指尖劃過七弦,帶起一陣泠泠顫音。
書玉以手托腮,專心聽方蹇奏曲。
她的右手邊,辜尨舉著一杯酒盞,卻許久也沒喝下一滴酒水。
第一個音符響起,書玉彎了彎眉眼。起音便如此不凡,她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曲子該有多麼動人。
第二個音符奏響時,她卻微微一怔。抬眸往台上的方蹇看去,卻見台上奏曲的女子分外專心,根本沒有注意到台下的視線。
從未見過這樣的方蹇。那個如芙蓉般明艷的女子總是羞怯而文靜的模樣,從未如此刻般斂眉肅穆。她的眉心微微凝起,連帶著整個面部的輪廓都硬朗了起來。
明明還是一樣的五官,明明還是那般絕色,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書玉聽著古琴奏出的曲子,心底的疑惑卻越來越大。這哪裡是《高山流水》,這分明是一曲《鳳求凰》!
她斷然不會相信,精通曲藝之道如方蹇會將這兩首風格迥異的曲子混為一談。
鳳求凰,方蹇這首曲子……難道是彈給……
她轉頭,只見身畔的辜尨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什麼。只要他一思索,平日里刻意斂起來的冷冽之氣便驟然傾瀉,更襯得他孤高冷傲,眉目英俊。
多少女子曾為這樣的辜尨傾盡了一腔芳心。
難道,方蹇也無法免俗?
書玉內心苦笑,唯慶幸辜尨一向對曲藝沒有興趣,應該是分不出哪個是《高山流水》,哪個是《鳳求凰》。
思及此處,她的心稍稍定了定。再抬頭看方蹇時,目光便多了幾分苦澀。
誰知方蹇亦正巧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如怒放桃花,與她投來的視線膠在了一起。
那樣濃烈炙熱的情感令書玉不禁生生一滯。她下意識轉頭去看身畔的辜尨,卻見辜尨不知何時也看向了她。
然而這一次,她卻讀不懂心上人眼中變幻莫測的神色。
書玉垂眸盯著小案上的杯盞,內心無端端一陣煩躁。恰在此時,極醇的唱音在包廂內響起——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書玉心裡一咯噔。這番唱詞一起,縱辜尨對曲藝茫然無知,也必然能聽出詞中的直白感情。
左手知音,右手愛人。
卻為何要做這樣的選擇?
曲畢,書玉卻彷彿經歷了一場劫殺,後背薄汗涔涔。再看方蹇和辜尨,兩人的目光不知何時已膠在了一起。
原來方蹇的目光也可以如此鋒利。
卻又為何是鋒利?書玉百般不解。正躊躇間忽聽耳邊辜尨悠悠道:「方姑娘這一曲果然精妙,也難怪內子總念叨著要來聽曲。」
誒?書玉一愣,辜尨這麼自曝家門,還準不準備繼續在月明樓里查下去了?
方蹇低低一笑,雌雄莫辨的嗓音帶著股冷媚的陰柔:「蒙辜先生謬讚,方蹇不敢當。」
辜尨起身,慢慢地踱步到了桃花屏風處:「這扇屏風不錯,不知是方姑娘從何處挑來的?」
方蹇瞥了眼屏風,道:「月明樓置下的東西,方蹇怎麼會知道。」
「這一十八朵桃花,當真繡的栩栩如生。」辜尨贊道。說罷,伸手撫了撫屏風上開得最大的那一朵。
方蹇轉頭望向窗外,忽而譏誚一笑:「辜先生若喜歡,便把那朵桃花帶走吧。它儲在這裡許久,我是看也看膩了。」
辜尨微微一笑,卻不說話。
書玉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打著啞謎,好半天才遲疑道:「這屏風很好么?」怎的一個兩個都對這半舊的擺設上了心。
方蹇把頭轉向了書玉,正色道:「一點也不好,書玉你一定不要碰。」
這番話並這嚴肅的神色又令書玉一愣。說得好似那屏風該是多危險的物什。
原本站在屏風前的辜尨冷不丁朝書玉走了過來。他俯下身整了整她的衣帽,又細細幫她穿上小襖:「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車子已在樓下候著,賀子峘會送你回去。」
書玉皺眉:「這麼早便要走?」才聽了一首曲子,況且——「你讓我先走,那麼你留在這裡想要做什麼?」
辜尨略微無奈地勾了勾唇:「老婆,我還能幹什麼?放心吧。」
一句「放心吧」令書玉把滿腔愁怨咽了下去。
她看了看方蹇,又看了看辜尨,終是起身歉然地對方蹇道:「抱歉,我要先走了。下次,我一定好好陪罪。」
方蹇沖她笑,依舊是溫婉靦腆的模樣:「快走吧,若有機會,我們再見。」
書玉攏了攏小襖,離開了包廂。
她走出月明樓,尋找著辜尨安排的車子,卻沒有看到賀子峘的人影。
等一等吧,或許賀子峘就在附近。
她安靜地等在路邊,腦中突然便冒出了一條線索——自進三樓西廂起,她便沒有向方蹇介紹過辜尨的姓名,方蹇又是如何在辜尨開口的第一時間回了他一句「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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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西廂。
辜尨望著眼前寬袖長襦的美人,涼了眸中的溫度。
那位美人從古琴後站了起來,周身的氣質在書玉離開后瞬間變換了另一番景象。
「兩年不見了,辜先生。」美人展顏一笑,其身高並體格竟一點一點發生了變化。一炷香后,美人的身量已與辜尨相差無幾。
辜尨冷眼看著眼前人的變化,眼裡卻無半點驚訝:「方姑娘還是與當年無異,依舊一身好功夫。」他頓了頓,復又開口,「或者說,該稱你一聲方樓主——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