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滿門抄斬
沉重的大門被粗魯而無理的撞開,隨後是震天動地的聲響。
隨著一聲爆喝,這京城的氣氛變得越來越令人的呼吸窒息,隨後見那身穿飛魚服,身帶綉春刀的錦衣衛在那金燦燦的寧府牌匾下,不由分說的將那些逃竄的人,全部就地處決。
而不遠處的花園內,一身白衣的少年,正抱著懷中的少女,分明已經是滿眼的赤紅之色,卻死死咬住自己的雙唇,身體明明已經顫抖的不像話,卻還在安慰懷中的妹妹:「沒事的,妹妹,我們會沒事的……」
然而二人躲避在花園的假山之下,若是平日的玩耍,倒是一個極好的藏身處,只是如今面對的,是那些訓練有素的錦衣衛,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的漏過這一處異樣?
懷中的少女只是緊緊將頭埋在那少年的懷中,神色之中,皆是一片灰敗之色:「二哥,當真逃得掉嗎?」
少年低頭,看著懷中的少女,她沒有哭,也並沒有害怕的神色,只是目光中,除卻那灰敗,剩下的是一片澄澈與清明。
少年突然就無法開口反駁了,父親,母親,大哥,甚至是身邊的下人都已經遭遇了不測,他們如今,不過是在拖延時間,末日,已經來到。
耳畔傳來的,是那些被就地斬殺的人的痛哭聲,一聲一聲凄厲的讓人毛骨悚然,而鼻尖縈繞的,是濃重的血腥味,這味道,濃烈到讓人的神經都在隱隱的發疼。
這一場屠殺,在清晨就已經展開,這府內所有的奇珍異寶,金銀首飾,就像是遭遇了一群蠻橫的強盜,全部都被搜刮進他們的腰包。至於那些府中的女眷,在那些人開始屠殺之前,就已經集體自殺。
抄家,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誰都不會去阻止那些人糟蹋府中的女眷。
少女在片刻的沉默后,忽而用力的抱了抱面前的少年,而後抽出藏在袖口已久的匕首,緩緩後退了半步,就那樣面色平靜的看著少年:「二哥,訣別的時刻到了。」
少年看著妹妹逆光而立的身影,淚水一瞬間失控的開始湧出。他已然看見,那些黑亮的官靴踩在石子路上的腳步,如今唯一剩下的事實——無從逃匿,唯有赴死。
還能……如何?
他胸膛中一顆快要窒息的心,因為那些腳步,而劇烈的跳動起來。而後,少女抬起握著匕首的手,決絕且毫不遲疑,刀尖沒入皮肉的聲音過後,溫熱的血液噴在了少年的臉上,他便伸手緊緊抱住少女已經倒下的身體,隨之緩緩抬頭,恰好對上的是那些帶著猙獰的笑容的官兵。
官兵扶著寧家那名貴華美的假山,彎著腰,那眼神帶著幾分猙獰之色,彷彿在說,找到你了。
手起,刀落,連惡趣味都懶得實施,官兵臉上有幾分快然的笑容,長刀直接穿透了少年的胸膛。
……
寧府金燦燦的匾額下,只有一片腥紅。門口偶爾有行人,低下頭不敢直視,只能在心裡默默嘆息一聲,快步離去。
造孽啊……
九州之上,有一富庶的周國,周國有朱、陳、寧三大家族,因朱家祖宗為三朝元老,因而以朱家為首,其後是兩朝老臣的陳家,寧家。而與陳家不同的是,寧家祖上以皇商發家,而受先帝偏愛,受封世家品階,在朝中也算是有一定手腕。
而如今,這富可敵國的皇商寧家,卻因為一紙通敵叛國的詔書,得了個滿門抄斬的結果,什麼功勞,什麼苦勞,什麼錢財,什麼身份,不過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這一轉眼,就落得這般田地,當真教人心中發寒。
然而這罪名卻來得蹊蹺,寧家的聲音根本就沒有傳出來,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的獵物,直接沒入了這深淵之內,沒有一點反抗的痕迹。管你家是兩朝老臣,管你是為皇帝嘔心瀝血的皇商,管你寧家是如何的忠誠,管你寧府的公子小姐有多少活潑機敏,前途無量。
從定罪到抄家,中間不過三日的時間,快速到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而那個每個人心頭都有的一個猜想,也就只能附在心口,除卻每一次想起來寧家抄斬的事情時,一陣心悸之外,便再沒了聲響。
莫須有。
這三個字,京中,若說百姓尚且蒙在鼓裡,而那些朝堂之上的人,哪怕是宮女太監,恐怕沒有人不知道。
只是,寧家的覆亡,與他們何干?所有人都將這事情憋在了心裡,爛在了腸肚裡,隨它去了。
少了寧家,朱家依舊是三朝元老坐鎮的太師,無人不尊稱朱家的老太爺一聲尚甫。陳家依舊是京中名門。少了寧家,似乎一切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然而距離京城四百里之外的沛縣,一處幽暗的房間內,有一人,猛地睜開了雙眼,隨後就像是受了何種驚嚇一般,從稻草堆中一躍而起,穩穩地立在了地上。
那人忽而打開了房門,一瞬間金色的陽光傾灑了下來,她不小心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卻發現是一盆水,而當這人看清了水中的倒影時,臉色突然變得極其難看。
水中的倒影內,是一張瘦弱幼小的臉龐,一雙手上布滿的,皆是厚厚的老繭,分明是個姑娘,身穿的卻是男子的長衫。
如今這愣在門口,雙手冰冷的少女,正是方才於寧家自盡的三姑娘,寧昭雲。
至於現下的情況,寧昭雲卻不能明白,她在何處?唯一清楚的是,這身體,是別人的。借屍還魂?寧昭雲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握緊,隨後低頭看著盆中水,看著水中陌生的容顏,有幾分異樣,這讓她只是愣了片刻,隨後手中用力,便臉盆帶水將其狠狠扔到了極遠的角落。
銅盆落地清脆的聲響,卻似乎沒有招來其他的人,寧昭雲轉身,看著背後陰暗的房間,眯起雙眼,隨後轉身,走到那被封住的窗棱處,舉起旁側的凳子,將木條的窗欞直接砸出了一個大坑。
隨後,她伸出手,緩緩地將這窗子推開。
一瞬間,金色的陽光籠罩住了整個房間,帶著某一種神奇的力量,寧昭雲一顆焦躁惶恐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還未等寧昭雲自己有所反應,身體就已經朝後轉了過去,猛地扼住了一個少年的脖子。
這手上的力道,絕對不是開玩笑式的,那少年一瞬間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只會伸手扣著寧昭雲的手。也幸好她反應過來,鬆開手,那少年直接坐在了地上,咳嗽了好一陣子。
良久,少年眼中含著方才被嗆出來的淚花,抬頭看著她:「君昭雲,我好心過來看看你,你倒是個狠心腸的!」
聽到這個名字,卻把寧昭雲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她皺眉道:「你叫我什麼?」
那少年卻站起身,帶著幾分狐疑的目光看了看她:「自然是君昭雲啊,難不成你還真喜歡君大公子這個稱號?你傷的是內臟,怎麼感覺腦子都不好使了?」
寧昭雲的目光深邃,帶著幾分莫測的神色,看著面前的少年,並不出聲答覆。如今情勢一點都不明朗,話說的越多,只會將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少年也似乎並沒有發現寧昭雲的異樣,只是看了看四周,忽而笑道:「你這人,倒是終於想開了,把你那窗戶打開,不然我每次來,還真不敢走到你這陰森森的屋子裡。」
少年自己啰嗦了半天,卻沒有得到寧昭雲的半句回應,終於轉過頭,看了看她:「不會當真傻了吧?!罷了罷了,看在你我同鄉的份兒上,就當我百事通給你做做好事,你昏迷的這三日,可發生了不少的事情。」
說著,自稱百事通的少年,就自顧自的坐在了桌前,順手拍了拍另一張椅子。
寧昭雲也不遲疑,轉身從容的坐在了他身旁。
「三日前你上擂台被雲七打到昏迷的事情,現在整個書苑都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或許你也知道有什麼結局——你的院子要被雲七佔領,至於你就得回我們的集體宿捨去了。」少年也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什麼,然而從那少年的表情中,寧昭雲卻看出了幾分信息。
她帶著幾分試探性的說道:「那人,不是堂堂正正的打敗我的。」
只是少年抬起眼帘,瞥了一眼寧昭云:「你怎的還是這麼天真?我們第一堂課,大人就告訴我們只要是能取勝的手段,誰管你是不是堂堂正正?!再說了,在你手上死去的那些人呢,難道還少嗎?!要說啊,雲七和你比起來,倒是班門弄斧才對。」
寧昭雲抬眼看了一眼那少年,只是抿了抿唇:「除了這件事呢?」
「約定的期限要到了,你準備好了沒有?」那少年似乎是帶著幾分嘲弄的笑容,對著寧昭雲說道。
約定的期限?寧昭雲看著這少年,卻無從猜測,然而卻不能開口詢問。那少年再囑咐了幾句,便起身拍了拍寧昭雲的背:「最後一次享受你獨立浴室了,你或許該去沐浴更衣,然後收拾行李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