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香湯迷夢
寧昭雲看著那少年離去的背影,轉身向衣櫃走去,那少年倒是說對了一件事,如今沐浴更衣,才是上策。
待寧昭雲步入那已經燒上熱湯的隔間,所見是滿眼的粉色,還有藍鮫紗隨著開門后的風在緩緩浮動。香湯氤氳出團團白色的霧氣,一瞬間就模糊了她的雙眼,簡直似夢一般。
香湯於室,漫步在輕紗帷帳之內,寧昭雲褪去身上的長袍,所見的,是這具軀體上密布著的大大小小的傷痕。這……分明還是個姑娘的身體,而她在這裡的性別,從所有的情形上來分析,應當是以男子身份出現。
寧昭雲將全身都浸在了這水桶之內,在全身突然放鬆的那一刻,心臟突然窒息一般的劇烈震蕩了一瞬。寧昭雲不由得低頭,卻忽而不經意間看到了這浴桶上的刻字——沛。
哦,原來這裡是沛縣。
寧昭雲瞭然,而後卻深深的擰眉,抿著唇看著自己的手掌,不由得哂笑。沛縣,她倒是記得的,在寧府時有收到消息,傳說錦衣衛的掌事衛陸緒在沛縣建立了一個秘密的據點,也不知是有何作用,就當那心狠手辣的屠夫突發奇想開了一個書院,一直不過當個笑話,如今看來,倒是確有其事。
只是這書院的水,根本就深的可怕。說是書院,實際分明就是一個屠夫訓練場。
不過這個小姑娘,又是為了什麼,要隱瞞身份來到這一處?陸緒其人陰險狠辣,絕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所有的訓練,必定殘酷,而這個小姑娘還能夠憑藉一己之力,得到如今的待遇,想來也是聰慧之輩。
只是……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和勤奮者。
霧氣水汽如迷夢一般升起,而寧昭雲的雙眸則愈加的深邃,那之中所含,是深重的墨色,一團團氤氳散落在眼底。她緩緩將雙手的拳頭握緊,忽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轉而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個冰冷陰森的笑容。
雖然她不清楚,是因為什麼會附身在這個姑娘身上,寧家的叛國謀反案件,也詭異的讓她不得不在意。既然所有的機緣巧合都湊到了一起,不報這血海深仇,當真就對不起這一份天賜大禮!
「錦衣陸緒?」寧昭雲暗自將這名字在口中咀嚼了一番,就像是要狠狠在唇齒間碾碎一般,隨後冷笑,「我的戲,接下來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洗去身上所有的疲憊后,寧昭雲換上長衫,坐在不遠處的梳妝台前。說是梳妝台,自然是比不得寧昭雲在寧府中的,或者說,這根本就是個粗糙的桌子,上面放了一副銅鏡幾個盒子罷了。
然而當寧昭雲開始擦拭長發時,看清鏡中的模樣,忽而就明白了這個姑娘一直在臉上塗抹一些東西的原因。若是這相貌,放在京中閨秀之內,或許算不得什麼,不過中上姿容,但是在這一處全是培育起來的殺手的地方,要以這樣的面目出現,說自己是男性,根本就難以服眾。
這不是什麼開玩笑的地方,若是身份敗露,招來殺身之禍甚至算得上一件小事。思及此,寧昭雲拉開了抽屜,尋找一番,果然找到了一個瓷瓶,倒出來是一些黃色的濃稠物,隨意的將其抹在臉上,做了一定的修飾,遮蓋住了原本的樣貌。
香湯繚繞,雲霧皚皚,寧昭雲套上長衫,將半乾的長發隨意的披散在身後,她只是緊緊蹙著眉頭,開始思考如今的局勢。正當一籌莫展時,門外,就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不待寧昭雲回應,門已經被來人頗為放肆的推開。
踏進一個男子,身上的衣著與寧昭雲的長衫一致。然而那男子面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帶著幾分猙獰的笑容,笑著睨了一眼寧昭云:「君大公子,倒是還懂得享受,不過如今這已經是我的屋子,不知君大公子,可否踏出去?」
眼神輕佻,帶著幾分快意與仇恨。寧昭雲此時也反應過來,這人就是與君昭雲比武的雲七。身材長相皆是一副粗獷的莽夫之態,寧昭雲反應冷淡的收拾好物品,施施然踏出了房門,完全就將雲七無視。
「站住!」雲七似乎是惱羞成怒,伸手去抓向寧昭雲,然而只覺得腰腹之間一陣劇烈的疼痛,隨後才反應過來已經被狠狠踹到了門框上,劇烈的撞擊讓他的背後疼痛的不可言說。
正要發怒,卻抬頭撞見了寧昭雲深如幽潭的瞳色,她只是寒著一張臉,低斂了眼眸:「雲七,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或許是被那眼神所震懾,這人只是覺得從背脊升上來的一陣寒氣,看著寧昭雲,愣是半晌說不出話來。冷靜了片刻后,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究竟是有多丟人,快速的起身,忽而笑道:「你不敢,」他目光中皆是狹促與陰鷙,「除卻公開的比武,書院禁止私下鬥毆,這一條鐵律,你該不會是想要忤逆?」
寧昭雲沒有原來的記憶,自然是不知道,一時沒有回話。而這動作,卻給了雲七更加肆無忌憚的理由,不由得哂笑:「看來你的院落要歸我一段時間了,這樣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七天後,約定的期限就到了,如果你假裝輸給我,我就把院落還給你,可好?」
聽到這話,寧昭雲不由得想笑,這人,是一直都知道其實根本就比不過君昭雲嗎?且不說君昭雲的武功在這院落內,有多少的令人忌憚,這約定期限背後的利益,一定是大大超過這座獨立院落。
至於這身體原來的主人,寧昭雲此刻算是明白了,根本就是一個只想單純在這裡生活下去的姑娘而已。從頭到尾,都心慈手軟的不像話。
只是,陸緒開的書院,怎麼可能會有閑錢養一些廢物?如果寧昭雲沒有猜錯,這懸在所有人心頭的約定之期,將會是最終的一場大屠殺!
寧昭雲擰著眉頭,帶著幾分陰鬱之色,抱著行李來到了那百事通的居所。一個屋子裡就有十人一同擁擠,當真是不清靜之地。
所有人都不與寧昭雲交流,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而因為隱瞞身份的原因,這身體的主人,也並沒有任何互相往來的熟人。寧昭雲自己坐在鋪到一半的床上,腦中思緒飛快的閃過,頭腦中分明要抓到一些線索,卻又不知從何處想起。
十日的時間,已經足夠寧昭雲將這書院的一切行程都熟悉,除了改換了一個住所外,對寧昭雲來說,沒有任何的變化,唯一要說不適應的,就是晚上擠在那十人宿舍內,聞著汗臭,聽著震天響的呼嚕聲入睡。
以至於到後期,雖說是在由冬轉春的日子,也並不十分冷,寧昭雲乾脆卷了鋪蓋,跑到了不是太透風的小亭子內,在黎明之前醒來,回到房間內。只是即便是在星光與微風下,寧昭雲也根本就睡不好。一旦入睡,那些關於寧府的記憶就像是夢魘一般,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根本容不得有分毫抗拒。
如果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寧昭雲還是一個幸福的寧家小姑娘,有大哥二哥寵著,父親母親疼著,什麼都不缺,京城人人都知道,寧家有一個多謀聰慧的三姑娘,她是所有閨閣女眷艷羨崇拜的對象。
寧昭雲握了握自己的掌心,臉色泛著幾分蒼白。她忽而就回憶起了當時自刎時,臉上淡然從容的表情。其實……怎可能不害怕?害怕的快要崩潰了,那一柄冰涼的匕首在懷裡,被胸口的溫度捂得已經發燙。究竟是盡了多大的極限,才能忍住那些險些決堤的淚水。
寧昭雲不由自嘲,寧家的三姑娘從來都不是人人知道的那樣,沉穩、從容、聰明,她寧昭雲啊,不過是仗著所擁有的——恃寵而驕。
……
黎明時分,恰好鋪好被褥的寧昭雲,忽而被人扯住了衣袖。轉頭,便見那少年百事通瞪著一雙惺忪的睡眼,看著她說道:「君大公子,你也太過激動了些吧,今日雖說是約定的日子,怎麼你還就這般大老早的就醒了?」
也不等她回話,百事通直接就套上了長衫,一把拽過寧昭雲道:「不過也好,現在趕緊去洗漱,免得一會兒熱湯都輪不上。」
直到那約定時限到來,書院中的氣氛忽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校場之內,大約一百二十人站的整整齊齊。校場之外,是沛縣後山的狩獵場,而校場之上,站著一隊人。他們雖說是便服,然而那些姿勢,由寧昭雲一看,便已經明白,這些訓練有素的步伐,除卻官兵,大概就是隸屬陸緒的錦衣衛。
顯然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們手舉著一個托盤,分發了一些令牌給在場的每一人。寧昭雲看著自己手中藍色的令牌,上面除了一些自然的花紋,倒是沒有其他。身旁的百事通,則是綠色的令牌。而有一部分人,則是帶著編號,而無顏色的令牌。
待那些人解釋了規則后,寧昭雲大致理解,一百二十人,分作了二十組,一組六人,分別以不同的顏色與編號區分,相同顏色或者編號的人,則是被分配到了同一組。六個人需要合作,在後山之內,將除了自己隊友以外的所有人,全部殲滅,並掠奪對方的令牌。時限為七日。
能存活下來的,只可能有一組!一百二十人,所倖存者僅有六人!幸好那些錦衣衛下屬,似乎並沒有那麼滅絕人性,他們提出,若是將手中的令牌交出,便可算作是投降,而投降之人,可回到校場。
快速的找到了持有藍色令牌的人後,寧昭雲看了隊伍內的五人。其中一人,意外的竟是雲七,剩下四人,意外的寧昭雲竟然認得,或許是這身體之前的記憶。
寧昭雲眯起雙眼看了看這幾人,隨後走到一個尖嘴猴腮的人面前,直接強硬的搶走了他手中的令牌,隨後轉身,抽走百事通手中的令牌,就這樣明目張胆的將兩人的陣營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