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聽他咋呼個沒完,趙破奴乾脆一腳把他踹旁邊去,「滾滾滾,滾遠點,全是你唾沫星子,待會怎麽吃?伯顏,替我把他捆了,沒見過這麽煩人的。」
施浩然仍嚷嚷個沒完:「咸了,咸了!伯顏,我告訴你,老趙放這麽多調料,肯定是他自己想獨吞這頭兔子。」
伯顏硬把施浩然按坐下來,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朝霍去病一指,「你有點眼力行不行,別吵著將軍,坐著,看著火。」
「不是有那小子看著火嘛,得,我瞧馬去。」
施浩然口中所指的那小子正是子青,她只管埋頭看火添柴,於周遭的喧鬧充耳不聞。
締素回來後只轉悠了一圈,便被四、五人差遣著做瑣事,他一做完便溜到子青旁邊坐下,忿忿跟她咬耳朵道:「咱們簡直就是來伺候這幫爺的,壓根就沒人把咱們當回事。」
子青笑了笑,安慰他道:「將軍之前還說你頂重要,派人保護你,這還不夠把你當回事啊。」
「什麽保護,朝我呼來喝去的,神氣著呢。」締素沒好氣地低聲嘀咕道:「有本事他們自己找水源去,別跟著我啊。」
「兔子好了!」子青把距離她最近,尚沒有被趙破奴禍害到的烤兔子取下來,烤得金黃髮亮的兔肉溢出陣陣誘人的香味。
啃了一整日的麵餅,締素早已飢腸轆轆,伸手就要去撕兔子腿,手剛要觸及,忽地眼前一陣風,整隻兔子都不見了!
締素再回頭,施浩然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搶了兔子去,正撕腿子呢。
「伯顏。」施浩然把兔腿拋給他。
「譚智。」又是一條腿。
整隻兔子在他手中被瓜分乾凈,一點不剩,締素垂頭不語,臉都綠了。
「不急,還有兔子呢,馬上就熟了。」子青拍拍他,安慰道:「將軍不也還沒吃上嘛。」
正說著,篝火對面的霍去病小心收起地圖,置入懷中,起身伸展了下,掃了眼滿嘴油的施浩然,笑著嘲諷道:「手最快的是你,偏偏還是吃屁股。」
施浩然愣了下,定睛看了看,手中那塊兔後腿肉果然還連著兔屁股。
眾人哄堂大笑,其中以締素笑得最為響亮。
趙破奴那隻兔子也烤妥當,他取了下來,瞧了又瞧,自己也無甚把握,左右張望了下,看見子青就在近前,遂先撕了條小腿子遞給她,笑道:「你嚐嚐,看味道如何。」
子青把兔腿接了過去,咬了一大口,嚼嚼咽下,神情平靜如常,點點頭道:「還好。」
這下趙破奴放了心,吹了吹,又撕了條腿子給霍去病,笑道:「您嚐嚐,應該不比老高烤的差。」
霍去病接過兔腿,出於對趙破奴廚藝的懷疑,沒敢大口咬,只撕塊小肉在嘴裡嚼了嚼,表情古怪地默然半晌,充滿疑慮地盯著子青,然後很乾脆地吐掉,把腿子塞回趙破奴手中,皺眉朝子青問道:「你成心誆老趙吧?」
子青搖頭道:「卑職不敢,確實是還好……能吃就行。」
「你還真是不挑。」看來是對飲食要求差別太大,霍去病沒奈何,轉頭找別的烤兔子,「還有別的兔子嗎?」
這下輪到施浩然得意地笑,「我早就說不能吃。」
「不是這麽差吧?」趙破奴疑惑地自己咬了一口,嚼了又嚼,硬是咽了下來,勉強笑道:「味道是重了點,有點怪,不過還是能吃的。」
「那你自己吃吧。」
霍去病自往火上尋另兩頭將熟的兔子,勾勾手指頭把子青喚過來,吩咐道:「盯著這兩隻兔子,不準眨眼,別讓老趙再往上頭搗騰東西,等熟了,先送一頭給喂馬的幾個弟兄去。」
「諾。」子青頷首領命。
趙破奴正拿著自己那隻烤兔子,到處轉悠,可惜無人領他的情,最後他靠著締素坐下來,兔腿遞過去,滿懷期待地將締素望著,「你嚐嚐,沒他們說的那麽咸,仔細嚼嚼還挺香的。」
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不用說對方是鷹擊司馬,締素滿肚委屈地接過兔腿,拗不過趙破奴殷殷期盼的雙目,咬了一口,嚼都沒敢嚼就硬吞下去。
這邊,子青吃完自己那份,又把烤好的兔子送去給喂馬的幾人,又被人差遣回來拿了裝水的羊皮囊送去,一個一個挨著遞水,待她再回來時,味道正常些的烤兔子早已被瓜分一空。
她倒不甚在意,拿了粗麵餅,在上頭灑了幾滴水,在火旁略微烤了烤,便吃將起來。
締素捅捅她,把兔腿遞過來,「你還吃嗎?」他刻意壓低聲音:「味道又怪,又鹹得要命,你真覺得這玩意還好?」
「你是不是吃不下?」子青好笑問他。
締素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把這玩意吃下去,我非得咸死!怎麽辦?我要是扔了它,鷹擊司馬大人心裡頭肯定得不痛快。」
「別扔,能吃就別浪費。」
烤得暖烘烘的麵餅塞入他手中,子青把兔腿接了過去,一口接一口,不多時便吃得乾凈。
入了夜,風一陣緊似一陣,支起的簡易帳篷不比營中的厚實大帳,一小股一小股的風在帳內穿來竄去,寒意透過衣袍,沁得肌膚冰冷。
由於締素身負重任,可以免於站哨,而身為隊伍中身分最低的小卒,子青站哨時段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在午夜至凌晨時分,她不得不在剛剛睡著的時候就被人用力搖晃起來,然後被拎到寒風刺骨的外頭站哨。
駱駝們整整齊齊地排著一列,靜靜地曲膝在地,在這樣的夜裡,牠們安靜地就像綿延起伏的小山丘。
馬兒垂頭而立,悄然無聲,星空低垂,除了風聲,聽不到其他聲音,似乎天地之間,只剩下自己和這些溫順的龐然大物,與白日相比,子青忽有說不出的輕鬆之感,歡愉地攏手呵了口氣,猛力對搓,再搓了搓自己冰冷的臉。
驟然,身後不遠有人低低咳了兩聲,子青本能回頭望去……將軍!
她面上笑意尚未及斂去,霍去病也愣了一瞬,隨即低低喝道:「笑什麽?」
被他這一喝,子青忙肅容,背了身去,規規矩矩地站哨,只是這麽一會兒,又聽見身後傳來好幾聲顯然被壓抑的咳嗽。
她猶豫了下,遲疑地回頭,霍去病掩著嘴又咳了幾聲。
「將軍可是受寒了?」身為醫士,她本分地問道。
霍去病連話都懶得說,一隻手朝她的方向煩躁地擺了擺,示意她少管閑事,緊接著又緊咳了一陣,好一會兒才算緩過來。
白日未聽見他咳,夜裡才咳,該是體內有寒氣,子青心中暗忖,可惜眼下連熱水都沒有,只是不知他既然咳嗽,又何必出帳來,吹著風不是會咳更重嗎?
「治風寒的藥材是備了的,我可以去煎碗湯藥。」子青試探地問道,身子尚立在原地不動,畢竟她身負站哨之責,沒有將軍命令,不敢擅離職守。
霍去病低沉道:「不用。」
子青只好不再吭聲,眼角餘光看見他在行囊堆中翻出一個小酒囊,仰頭連飲了幾大口。
既然咳嗽,怎能再喝酒?子青微顰起眉,話堵在喉嚨口,她知道此時說這話將軍也必不理會。
過了半晌,霍去病手持酒囊,慢慢踱到她旁邊來,雖未說話,呼吸聲有些重。
不知他有何命令,子青側頭看了他一眼,月光灑下來,不知是由於飲酒還是咳嗽的關係,他的臉蒼白中透著些許潮紅,神情倒是同尋常一般。
「你剛才笑什麽?」他突然問。
「沒什麽。」子青呆愣了下,便對上霍去病狐疑的目光,只得如實道:「真的沒什麽,我……我就是覺得有這些駱駝陪著,站哨一點都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