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森森鬼影
這天晚上,瀲綃一直沒辦法安然入睡。夜已經深了,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意識卻是非常清晰。白天想到的那些顧慮,繞在心頭,怎麼也揮不開去。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足以抗衡那些人的力量。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錦衣的身世。
突然間,瀲綃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是很輕的腳步聲,稍稍一愣。
在瀲綃身邊服侍的人都清楚,她非常不喜歡未經允許進入她的房間。
那麼,刺客?小偷?
怎麼可能?!
容則的本事她可清楚得很,怎麼可能有人能無聲息地穿過層層關卡進入這皇宮內院,更何況,就算有刺客或小偷,也不可能來光顧她這地方。是刺客的話,自然去找皇帝了。小偷嘛,再沒眼識也該看得出來,她這蘇芳苑可樸素得很。
其實,瀲綃心裡大概已經猜出是什麼人了。
輕輕撩開帳子,隱約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躡手躡腳地走過來。
「深更半夜的,亂跑什麼!」
「啊!」地一聲驚呼,但剛出聲便被截斷了,只聽得一聲悶哼,該是他反應很快地捂住了嘴。其實瀲綃的聲音真的很輕,可在這本就安靜的夜裡,在那個本就做賊心虛的某人耳里聽來,卻是如雷炸響。
然後便見那人影一下跑到床邊,綳著臉,悶聲抱怨著喚了句:「姐姐!」
瀲綃沒理會他。反正啊,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三更半夜地跑來,天知道又想鬧什麼亂子呢,反正是沒好事了。
見瀲綃不理他,錦衣軟著聲又喚了句:「姐姐……」
瀲綃只是橫了他一眼,說道:「先上來吧,這麼冷的天,還真有興緻,跑來跑去的。」
錦衣只是揚起嘴角,燦爛一笑,一下便鑽進了被窩。
其實,五歲時,兩人各自擁有了獨立的院落後,便很少這樣一起睡了。不過一開始,錦衣還是會天天往她這裡跑,但後來是瀲綃不許他再在這裡睡了。她不希望錦衣太過依賴自己,更何況,年歲漸長,總是要避嫌的。
當然,瀲綃自然是不可能有啥特別的念頭的,從心理上來講,錦衣在她眼裡,始終是個孩子而已。雖然,很多時候,這個孩子,早熟得令人心疼。
「姐姐。」見瀲綃沒有說話,耐不住性子的錦衣便出聲喚了句。
「恩?」瀲綃只是懶懶地應了聲。之前因為想那些事情,一直沒有睡著,錦衣的出現,讓她暫時放下的那些煩惱,所以意識也漸漸沉下去了。
可是突然,眼睫毛上傳來的異樣觸感讓瀲綃一下睜開了眼,然後禁不住朝錦衣瞪了眼。
相對而卧,近在咫尺的容顏,帶著幾分得逞的竊笑。
瀲綃沒去研究過別人是如何的,但她,只要手指撫過睫毛就會覺得很癢,哪怕是自己的手也一樣。而這也是錦衣時常用來吵醒她的招式,讓她又是恨又是無奈。
其實,瀲綃是喜歡錦衣這樣在自己身邊的。會覺得心忽然地軟下來,整個人暖暖的,放柔了所有神色,平靜而安心。她常常會想,能來到這個世界,能遇到錦衣,真的已經無憾了。此生已無所求,唯願陪他終老。不論是以什麼樣的身份……
本以為瀲綃會有些惱怒的反應,但見她意料之外的平靜時,錦衣禁不住有些疑惑地問道:「姐姐在想什麼呢?」
瀲綃並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
知道只要錦衣在這裡,她是肯定要被他吵醒的了,所以乾脆醒了神,然後禁不住又想起了這些時日來的一些疑惑。
「錦兒,我與父皇母后像嗎?」鏡藍鳶偶爾會談及她那個妹妹,在她的言談中知道,鏡青鸞性情如風,是個十分有魅力的女子。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所以,一直以來,瀲綃以為是因為她像那個鏡青鸞才會得到慕睿如此的寵愛。可是,容則的話,卻徹底否定了她的猜測。
大概沒想到瀲綃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錦衣愣了會才回道:「姐姐跟父皇長得並不太像,但跟母后很像很像,特別是沒有其他人在時,姐姐與母后在一起,連神情都很像的,笑起來更像。」
錦衣的話,讓瀲綃忽然地心思明朗起來。
她是知道自己與鏡藍鳶長得像的,但鏡藍鳶與鏡青鸞本就是姐妹,所以她也沒覺得奇怪。可此時,瀲綃卻是忽然地明白了,慕睿,他懷念的,也許是過去那個鏡藍鳶。
入了這宮廷,就算鏡藍鳶再如何的溫和仁厚,要想守住皇后這個位置,守住離慕睿最近的這個位置,是絕對不可能太過善良單純的。但鏡藍鳶足夠聰慧而堅強,所以她能立下最後的防線,守住自己的心。
而這一切,慕睿不可能看不出來。他該是有些愧疚的吧,帶她踏入這修羅場。因為這些愧疚,他將所有的寵愛給了她這個女兒,也因此堅決要立錦衣為太子,他該是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後,錦衣有足夠的力量保護鏡藍鳶。
這樣一想,瀲綃便也打開了那些繚繞的結。
慕睿是何等理智的人,與藍鳶、青鸞一起長大,怎麼可能不了解她們的性情,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青鸞那樣的女子,只能相望,而藍鳶是可以相守的人。大概,從一開始,他的選擇就是藍鳶。暫且不論他對青鸞是否有情,至少,藍鳶在他心裡定是佔了至重分量的。
立錦衣為太子的話,慕睿是肯定會對鏡家下手的,肯定會削弱他們的力量。瀲綃隱約是知道藍鳶的心態的,她是希望慕睿顧及她的感受,能對鏡家手下留情。可是,如今看來,為了錦衣的太子之位,也為了藍鳶,慕睿恐怕反而是會徹底奪去鏡家的一切!
想到這,瀲綃禁不住心一驚。
但是,慕睿也不可能讓錦衣孤立無援的,他恐怕暗中培植了力量,將來可以交付給錦衣。那麼,這個力量,又是誰?慕澹?容則?原丞相?洛侯爺?
「其實,我也與父皇不像的,跟母后倒有幾分相似。」錦衣突然說道。
瀲綃側頭看了看他,眉眼之間,依稀能看到藍鳶的影子。恐怕正是如此,雖然他們這對雙生子長得不是很像,那些人卻沒有往事實的真相那個方向去想。任誰看到錦衣與藍鳶,都會認為他們之間定是有血緣關係的。
瀲綃突然地冒出一個念頭,也許……也許真正長得像鏡青鸞的人,是錦衣!
難道……錦衣是鏡青鸞的孩子?而藍鳶察覺到了,所以對錦衣的態度才那樣奇怪?!
不對,如果錦衣長得像鏡青鸞,慕睿不可能沒有發現的,也不可能沒有疑心的。亦或者,他其實是清楚知道一切真相的?因為錦衣是鏡青鸞的孩子,所以慕睿想立他為太子,他終於還是愛著青鸞的?可這也不對啊,這就與之前的推測矛盾了。慕睿做這一切,不一直都為了藍鳶嗎?
思路漸漸糾結,瀲綃也緊緊地蹙起了眉頭。
「姐姐,你怎麼了?」錦衣見瀲綃的臉色漸漸不太對勁,禁不住有些焦急地問道。
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暫且將所有的紛亂拋諸腦後,轉頭向錦衣問道:「錦兒,有在宮裡見到過母后的妹妹,鏡青鸞的畫像嗎?」
錦衣搖了搖頭,有些疑惑地看著瀲綃。
「錦兒有辦法弄到嗎?」瀲綃稍稍沉默了下,忽然問道。
然後便聽到錦衣一聲輕笑,聲線愉悅地回道:「不就是張畫像嗎?而且又不是什麼神秘人物,有什麼難的。姐姐想要,錦兒想辦法弄來就是了。」
瀲綃也笑了,但心裡仍是繞著層層憂慮。
其實,一張畫像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像又如何,不像又如何,那並不代表一定是誰的孩子。不過,也許能稍稍打開一點結吧。反正現在關於錦衣的身世,一點線索也沒有。
事實上,也許從茹嬤嬤那邊下手是最直接的,畢竟她是當年替換嬰兒的人。可是,另一個嬤嬤的消失,讓瀲綃稍稍有些顧忌。更何況,茹嬤嬤是那種滴水不漏的類型,而且眼睛利得很,從她那裡探路,也許反而露了破綻。
忽然地,瀲綃嘆了口氣。真的不喜歡過這樣的日子啊,能累死人的。
發覺錦衣一直奇怪地看著她時,瀲綃禁不住又是一笑,然後問道:「好了,你先說說,這麼晚跑來,到底又在計劃啥了?」
瀲綃這麼一問,錦衣一下便笑了,而且是笑得很鬼的那種。
這讓瀲綃又想嘆氣了。
「姐姐知道琥珀苑嗎?」錦衣似乎一下來了興緻,滿臉的興奮神色。
「琥珀苑?」皇宮這麼大,瀲綃向來懶得去記那些名字,也沒聽過這個院落的名字。
「就是傳說鬧鬼的那個地方!」錦衣是一臉期盼的神色,大概是希望引起瀲綃的興趣。
而錦衣這麼一說,瀲綃也想起來了。在皇宮裡,所謂的冷宮,並不是真有那麼個地方叫冷宮,而像琥珀苑這樣荒廢的院落,其實就算是了。不過,據說那裡並沒有住人。但這宮裡,這麼多年下來,哪處院里沒幾條人命藏著啊。多半是以訛傳訛,漸漸就傳出鬧鬼的說法來了。
瀲綃自然是不信鬧鬼之說的了,但見錦衣如此,大概已經猜出他想幹嘛了。
「想去那看看?」
錦衣趕緊點頭。
瀲綃朝他瞥了眼,沉聲說道:「你瘋了啊,這麼晚了,外頭冷得很,居然還想跑出去。而且,要真讓誰看到了,沒鬼也被你鬧出鬼來了。到時候事情鬧大了,看你怎麼收拾。」
「姐姐~~~」見瀲綃不肯答應,錦衣又開始想鬧了,估計不答應他,瀲綃是別想睡了。
前言駁回!輕輕撫上額角,瀲綃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遇上這麼個傢伙.
站在那個荒廢的院落前時,瀲綃除了哀嘆三聲外,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辦了。冷風吹來時,下意識地一抖。
而那邊,上了鏈條鎖的門,輕輕一推便能出現一條不小的門縫,錦衣趴在院門上往裡瞧。不遠處站著的瀲綃同樣能透過這門縫看到院內。但其實,今天夜裡比較暗,院內也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也正因為如此,更覺得陰森。
可錦衣卻似乎十分興緻盎然的模樣,嘴裡還不知道嘟囔著什麼。瀲綃禁不住低聲喃喃自語了句:「真不知道這性子到底像誰。」
往前走了幾步,瀲綃想拉錦衣回去了。反正門鎖著進不去,還不如早點回暖和的被窩,那多舒服啊。
可是,走到他身邊時,突然地聽到「喀」一聲,很像是有人踩到樹枝時發出的聲音。
附近有人?!想到這,瀲綃禁不住動作一僵。
此時錦衣卻是突然神秘兮兮地附耳過來說道:「姐姐聽到沒?裡面好象有人耶!」一臉興奮的神色。
如果可以,瀲綃此時真的很想掐上他的脖子,乾脆弄死算了。其實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只是總覺得有些心慌慌的。也不知道錦衣是藝高膽大呢,還是沒啥神經。
瀲綃突然想到,以錦衣的輕功,要越過這牆,並不難的,他在這偷看什麼?
「錦兒,你能躍過這牆的吧?」
「恩!」錦衣很乾脆地點了點頭。
「那在這兒是幹什麼?」
「那才有趣啊,直接翻牆過去多沒意思啊!」
瀲綃禁不住眼角一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就轉身要走。
「姐姐?幹什麼啊,剛發現好玩的,我要進去看看啦!姐姐!」錦衣硬是不肯走。
瀲綃轉過頭來,略有些生氣地看著他。
大概是見她稍稍有些鬆了神色,錦衣便又央求道:「就看看,我從那邊那棵樹上往裡面看一眼就好!姐姐~~」
沉默許久,瀲綃才鬆開了手,抿了抿唇,沖他瞪了眼,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錦衣一下笑了。
瀲綃隨著錦衣走到他說的那棵樹下,那樹緊靠著院牆,枝繁葉茂。然後,便見錦衣輕輕一躍就飛身上了樹,剛站穩,又低頭看了看瀲綃,問道:「姐姐上來嗎?」
其實他也是隨口一問,見瀲綃搖了搖頭,也就作罷了。
瀲綃站在樹下,不知道錦衣有看到些什麼,只是見他神色平常,估計裡面也沒什麼特別的。
正打算讓他下來時,卻見他突然臉色一變,然後「啊」地一聲驚叫,一下從樹上跌了下去。確切地說,那並不像是跌下去的,更像是被拉下去的,而且是直接往院牆內掉下去。
這幾乎是轉瞬之間的變化讓瀲綃完全反應不及,一愣之後,立刻喚了聲,可卻沒有回應。
這時候,她真的後悔當初沒有與錦衣一起跟容則學了輕功,不然,此時可以立刻躍過牆去看個究竟。
瀲綃轉頭朝院門看了眼,急走了幾步,站在門前,拿起那鎖看了看便又放下了。深呼吸一口氣,抬腳狠力朝門上踹過去。此刻,她才慶幸這些年來沒有丟下前世學得的那些功夫,雖然大概連容則的皮毛都及不上,不過,也幸好年深日久,這個鎖早已經脆弱得很了。
「啪」的一下,門應聲而開。
瀲綃一跨進院內,周圍情形立刻一目了然。可是,她一下白了臉色。
錦衣被個黑衣人擒在手裡,大概是聽到開門的聲音,一下轉過頭來,張了張口,卻沒發不聲音來,神色十分焦急。
此時的瀲綃,神色間是從未見過的冷鋒。
而下一瞬,那黑衣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然後,幾乎是同時,她便發現自己無法出聲了。
點了啞穴?
此時,瀲綃反而放鬆了心神。不對他們做什麼,只是點了啞穴,說明這人顯然不想被人發現行蹤,而且,也不是什麼險惡之徒,不然,恐怕此刻錦衣早已經沒了性命。
瀲綃抬了抬頭,朝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看了眼。這一眼,卻是真的讓她驚得心臟突然地一縮。
眼前這個黑衣老婦,她認得!
這黑衣老婦此時卻突然鬆開了錦衣。
一脫了束縛,錦衣趕緊跑到瀲綃身邊,擋在她身前。瀲綃看不見他的神情,卻是隱約可以猜到。
那黑衣老婦朝錦衣看了眼,稍稍地愣了下,而後似乎是瞭然一笑。
她又朝錦衣與瀲綃深深地看了眼,而後突然地跪伏於地,鄭重地一叩首。站起身時,似乎是隨意地一拂,瀲綃與錦衣便發現自己已經能夠出聲了。
「姐姐?」錦衣回身喚了句,但也沒說什麼。
瀲綃只是朝他輕輕一晃眼,便看向那個黑衣老婦,眉頭微微蹙起。
此時,那黑衣老婦突然拿出紙筆來,寫了什麼后遞過來。
瀲綃與錦衣都禁不住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大概不能說話,然後兩人便接過紙來看。
『兩位殿下不必驚慌,剛才是老奴失禮了。但也是情非得以,還請贖罪。』
「你知道我們的身份?」錦衣依舊有些戒備地問道。
那黑衣老婦只是笑笑,又寫道:『這地方不是兩位殿下應該來的,請儘快離開吧。』
錦衣沒有出聲,瀲綃卻是拉了拉他,示意趕緊離開。
似乎是猶豫了下,錦衣才轉身隨瀲綃往外走去。
可是,沒走出幾步,突然地眼前一晃,被那黑衣老婦擋住了去路。
「你想幹什麼?!」這次問出聲的是瀲綃,她似乎非常地警惕。
『大皇子的武功是跟誰學的?殿下願意跟老奴學武嗎?』
看到遞過來的紙上寫著的話,瀲綃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拉了錦衣立刻出了院門,非常乾脆地丟下一句「不必」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