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夜晚
如果騎乘恐鳥飛在最前面的魚人這時候注意到背後的變故,還有一絲機會躲過死神的凝視,試射時蘇瀾就曾注意到,如果靶子是一個死物,例如隨風飄動的氣球之類,那麼幾乎不存在意外,但有自主意識的生命體則不一樣。
意識到自己可能處於危險之中,劇烈改變運動路線的活物並不在能力的測定範圍內。仍是那句話只要開槍,那麼激光子彈就一定會落在某個地方;一旦她扣下扳機,對應的落點便已註定,如果因為某種主觀因素使得目標離開了預定重合的地點,就能躲開這必死的一擊。
之前從射擊到命中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內,因此她從未失手過,不過當距離擴展至五公里后,該段過程便顯得有些太「漫長」了。
蘇瀾對這樣的情況並不感到意外,畢竟她的能力是上帝之眼,挑選那枚必然向上的硬幣,而不是在硬幣下面塗抹膠水,如果有人猛地抽離底部的地毯,又或者用手指觸碰硬幣,它還是會倒下的。
迷霧潛行組防備的正是此種結果。
可惜魚人無動於衷。
不能怪它不夠警覺,哪怕只是待在數百米的高空,呼嘯的風聲都令人難以交談,更何況恐獸還在迎風飛行。這一點閃赫爾特方案制定之初便反覆測試過,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只要兩者相隔十米之外,子彈貫入肉體的聲音即可被風噪完全遮蓋。
這也是蘇瀾優先瞄準最後一隻魚人的緣由。
從腹部鑽進恐鳥體內的大口徑激光射線徹底摧毀了它的臟器,同時斜向的側擊令它的肚子破裂開來,不僅使得內臟一泄而空,也讓它失去了慘叫的能力。
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的魚人就這樣與僅存的逃生機會失之交臂。
數息之後,一道從天而降的射線擊碎了它的胸腔,接著又打斷了坐騎的脊骨。
位於隊伍中間的馱負恐鳥終於發覺到了不對勁之處,但以它的智商根本無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在本能的趨勢下,它僅僅是轉過身來,朝著魚人哨塔的方向飛去。
這在蘇瀾眼中已和死物無異。
她拋出了第三枚豎立的硬幣。
……
傍晚時分,帝王小隊聚集在一處隱蔽的地方。
根據探險團繪製的地圖,狙擊小隊一行人安然抵達了休息據點一處天然塌陷的石洞下層。
「這裡居然還有晒乾的超級麥?」蘇瀾驚奇道。
「我收集的!」笛安順帶從一塊石頭下刨出了幾個玻璃瓶子,「連燒烤用的香料都有哦!」
「你們不會在每個據點都藏了這些東西吧?」
「那當然,」赫爾特得意道,「這已經算簡陋的了,如果落腳點在十公裡外的大型隱蔽據點,裡面存放的食物估計能支撐起一場宴會!」
「大型隱蔽據點?」紅葉好奇地問,「那是哪?」
「一顆靠近錢江的巨樹,樹榦差不多有城堡那麼粗,」笛安比劃道,「我拜託赫爾特在上面搭了個屋頂,還開闢出了一片晾曬場,專門用來晾制吃不完的肉乾。」
「恐怕也只有黃尚陛下能容忍你們偷拿他的精鹽和香料了,」流鶯爵揉了揉額頭,「光是這幾瓶估計就值好幾枚銀彈,放在別的領地,領主非把你們燉了不可。」
蘇瀾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我才沒有偷拿!」笛安抗議道,「那些香料都是從地上撿來的!」
「撿?」流鶯一臉懷疑。
「廚房裡裝香料的桶子總會漏些出來啊,我只是把它們收集起來而已。」
「再說我們也不是白拿,」笛安跟著補充道,「在基地中,任何一名刺客都能用他們殺掉的仇敵換到豐厚的報酬,我都給陛下暗殺過好多敵人啦。」
「其實就算是把廚房搬空,陛下也不會怪你們的,」赫爾特有氣無力地插嘴道,「收集香料算什麼,我可是見過蘇瀾一周跑去廚房六次,把廚師做好的蜜汁魚乾全部一掃而空的。而且不止是魚乾,就連陛下書房裡的……」
現場的氣氛突然凝重起來。
「房間里的什麼?」
這時蘇瀾才回過神來,「啊不,沒什麼……我只是餓壞了,趕緊生火做飯吧!」
蘇瀾一句及時雨般的救火之辭也打消了眾人的好奇。
「話說回來……你們真的想打探蘇瀾姐的秘密嗎?」
於是大家紛紛把疑問掐滅在腦海之中,分頭忙碌起來。
流鶯用電火花點燃了柴火堆、艾米手腳麻利地切好了蘑菇、蘇瀾與紅葉背回了一隻變異野豬,不一會兒,誘人的香味便在石洞里蔓延開來。
儘管比基地堡宴會少了許多菜色,但對於野外常吃的烙餅和干肉條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佳肴。
特別是當蘇瀾利用野豬肚皮下那為數不多的肥肉煎出油脂,再撒到半焦的蘑菇肉片烤串上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淌出了口水。
最終野豬被吃得乾乾淨淨,連蹄子都沒放過。
填飽肚子后,奔波了一天的眾人很快睡去,只留下精力最充沛的超限者和刺客兩人負責守夜。
「我來守上半夜吧,」蘇瀾往火堆里填了兩根木柴,「聽黃尚陛下說,你們忍者的睡眠時間雖然較短,但沒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話,影響比一般人要大得多。」
「嚴重的話甚至會令這具身體失去控制,」紅葉坦然地承認道,「不過現在還早,待會再睡也無妨。」
蘇瀾點點頭,不再說話她本身就不是多話的人,即使在黃尚面前,她更多的也只是傾聽與分享。
洞穴里一時只剩下火苗的噼啪炸響,以及超限者們輕微的呼吸聲。
「她們的感情還真好,」紅葉望著一旁熟睡的小姑娘呢喃道,「就算在前廢土時代,恐怕已經找不出像她們這麼親密的夥伴了。」
蘇瀾循著對方的目光望去,只見笛安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塊獸皮上,肚子上則趴著縮卷的青靈,後者及地的白髮四散開來,像絲被一般蓋在兩人的身上,看起來暖和無比。
兩人認識的時間很短,卻因為年齡相近的關係,變得很是親昵。
她不由得笑了笑,「這傢伙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在未被黃尚陛下接納前,她幾乎把自己當成一隻精神病獨自在精神病院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差點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那時候別說和人親近了,隨便一點響動就能讓她驚慌失措。」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親密以後是否還能再看到……」蘇瀾垂下眼瞼,「希望這一次與地外文明的戰爭后,會有所改變。」
「為什麼這麼說?」紅葉挑眉道,雖然她不想問得太多,但這句話仍讓她忍不住開了口,「共同的敵人不會更讓大家緊密團結在一起嗎?」
「的確如此,」蘇瀾嘆了口氣,「但也會逐漸改變超限者這個群體你沒發現,超出常人的力量影響的不止是我們的能力嗎?」
「還有什麼?」蘇瀾驚訝地問。
「方方面面……所以我們比凡人具有更長的壽命,更健康的身體,更強大的自愈力,以及更高的可塑性。」紅葉緩緩道,「而這其中也包括我們的性情。」
「性情……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們渴望用力量來實現某種目的,體內的基因就會將我們引導向那個方向比如想要為死去的夥伴復仇、想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死魚人等等,超限者的心也會變得越來越冷漠,或者說無情。」紅葉望著搖曳不定的火光道,「對於戰鬥者來說,這確實能讓自身更加強大,可也會逐漸令我們變為另一類東西……」
「什麼東西?」
「非人。」
蘇瀾心裡不禁一緊。
她想到了過去那個一味尋找機會斬殺異種和怪物,除此之外不顧一切的自己。那陣子的確是她最強大的時候,心中翻湧的殺意賦予了她近乎無窮的力量,可拋開這些,她什麼都沒有,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了黃尚,她恐怕和野獸也沒什麼區別。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如此,這只是一個趨勢戰爭的壓力讓大部分活著的人都無暇顧及其他,即使是沒有超限天賦的凡人,也會在毫無希望的漫長征戰面前被逼瘋,比起他們,我們至少是將瘋狂轉化成了力量,已經算十分不錯的了。」紅葉接著說道,「因此那時候發生的一系列變故,在你看來或許很難理解,但當時卻是理所當然之事。如果沒有極為堅定的決心,曾經的小基地,也不可能變成一個龐大的帝國。」
「原來如此……」蘇瀾伸手撥了撥火堆,「倘若文明之戰一直持續下去,超限者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人知道答案,或許連模樣也會發生改變吧,」紅葉故作輕鬆道,「畢竟出眾的美貌還是以人的觀感來判斷的,如果最終連人都不是了,說不定會變得千奇百怪,比如像魚人那樣也不稀奇。」
火苗晃動起來,沉寂暫時籠罩了石洞。
過了好一會兒,女忍者才重新開口道,「我能問下,你決定和魚人戰鬥的理由嗎?」
大概是察覺到了蘇瀾的遲疑,她主動說道,「我們的目的就很簡單,擊敗魚人、贏得文明之戰、重振忍者一脈的榮光,如果不是這一信念,倖存下來的忍者也堅持不到今天。」
「你們想重建忍者么?」
「當然,那是我們為之奉獻了一生的地方。不過它更多的將是一個象徵,而大名統治下的地下機構。如果黃尚陛下能戰勝魚人,也就證明了他走的路要比大名和其他的領導者更加正確,既然超限者和凡人協作能帶來更廣闊的前景,我們沒理由不支持。」
蘇瀾沉默片刻后回道,「我只是想要保護一個人,並幫助他實現心愿。既然他希望將魚人趕出地球,那麼我便會代他上陣。」
「是么……」紅葉搖搖頭,「恕我直言,這可不是一個好的信念。」
「為什麼?」
「因為目標太過廣泛了。」她攤手道,「這容易讓你迷失自我,特別是在生死之戰的關頭。一個人的心愿難以界定不說,更重要的是……你真的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嗎?」
「我當然」蘇瀾說到一半忽然頓住。
黃尚會希望讓她在前線對抗魚人么?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這只是她自己的決定。如果說之前的一系列行動還有替對方親赴險境的必要在裡面,這次狙擊戰蘇瀾可不需要親自參與,但她依然在黃尚的邀請下加入了隊伍。
這其中無疑有為大漢科技帝國贏取聲望與功勛的緣由,超限者在總基地的分量越是重要,黃尚的地位自然也越高。
但僅僅是如此么?
她忍不住望向了那些早已進入夢鄉,臉上露著疲憊卻又平靜柔和的超限戰士們,目光先是從笛安、赫爾特等人,慢慢擴大到了所有同行的夥伴身上。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蘇瀾忽然問道。
不管如何,紅葉和她的關係此前只停留在偶爾切磋劍法、提高戰鬥技巧上,遠稱不上有多熟,問到這一步實在有些奇怪。還有天賦對性情的影響、以及忍者一脈的訴求……她總覺得對方並不會對所有人都談到這些。
「因為你是超凡者,」紅葉的語氣也凝重起來,「人類中天生的驕子,擁有的潛力難以想象。在廢土時代,每一位戰鬥類型的超凡者都是重點培養的對象,一旦突破極限,晉陞為次代超限者,其力量便可正面斬殺高階魚人,同時也會成為超限者中的佼佼者。」
說完后她站起身,向蘇瀾行了一禮,「或許我沒資格指引一名女將軍該如何更進一步,但對於任何一位首席來說,切實的目標和堅定的意志是必不可少的。頂尖忍者皆是在戰鬥中迎來晉陞,而未能跨過這道坎的,則悉數隕落於魚人手下。」她頓了頓,「我希望您能成為前者。」
到最後一句,這位來自東瀛的女忍者已用上了敬語。
「你不必如此……」蘇瀾皺眉道。
「就當是懷念吧,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像你一樣有執念和天賦的女超限者了。」紅葉笑了笑,「放心,在眾人面前時我不會拿出這套古法禮節的。那麼我先睡了,兩個時辰后再見。」
「啊,晚安。」
等到洞穴里再無其他聲音時,蘇瀾抬起頭來,望著頭頂石縫露出的一小片夜空,許久都沒有挪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