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留下與否
素淵一路上和墨狄交換意見,他在天牢雖然也能遙知外間天地,但是紙箋傳書到底信息有限,一來一回又怕說不清楚,這樣當面倒是少了不少麻煩。
「恕某直言,如今這局面一步步都在向利好的方向發展,無論是陛下的身子,還是幾位皇子的勢力也算均衡,這樣的情形實在不易。您將這盤棋下了這麼多年,還是局勢明朗的時候了,世子如今也入了陛下的眼,該是大展宏圖的時候了。國公府就要到了,我這就先行下車了,您一路慢行!」墨狄拱手便踩著腳踏下了車。
素淵自然知道墨狄是什麼意思,墨狄看似行事不羈,其實最注意把握其中分寸,就好像今日之事他便只是點到即止。既表明立場,又不強勢奪主。
素淵的車一到門口,素岑正在門前恭候著,正要行禮。這時素淵身後竟然也停下一輛馬車來,素淵站在門口好奇來客是誰,沒想到竟然是素池。
素岑臉上也是三分驚詫,素淵望望素池又看看素岑,還是等素池走到門口才拍拍素岑的肩膀:「走,進去說!」
一進去,兄妹兩正正經經行了晚輩禮,素淵坐在主位上指著素池:「說罷,怎麼回事?」
「本來聽到陛下單獨宣召您入宮面聖,便和大哥商量去宮門口接您,沒想到久候不至。後來您一處宮門就上了別的馬車,女兒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想是自家的馬車不夠寬敞舒適,改日叫他們拆了再造就是。」素池低著頭,一副委屈的神色。
素池去宮門口候著,為了不引人注目自然沒有用素家標誌的馬車,所以素淵一出宮門只見到了最近的墨狄的車子。方才墨狄臨門下車,阿池一定是看見了,她有心提起墨狄之前不見之事,素淵知她也介意,便乾脆含笑拉她在面前坐下,也吩咐素岑坐下:「你呀,竟敢埋汰為父,當真是越發沒了規矩!」
其實素淵的謀主縱然是有什麼計劃不與素池相見那也是說得通的,畢竟素池只是個女孩子,但是素淵一向把她當個素家半個少主看,因此竟然也當著素岑面向她好好解釋一番。
「之前情勢不明朗,墨狄那裡也忙不得分不開身,實在無暇處理旁的事情。下次你去他那裡,跟他討了他的棋譜來,你不是一直想要麼?」
素池自然知道素淵不過搪塞罷了,但她也沒想從爹爹嘴裡真的套出什麼話來,素淵既然說到這裡,素池也只揚眉:「那我可就直接告訴他,是爹爹的命令,不許他推辭!」素池肖想墨狄的棋譜確實久了,墨狄自己下棋有一套,甚至還自己編了棋譜來玩,但是他拿自己的東西寶貴著呢,怎麼也不肯借來。
素岑坐在一邊看著父親和妹妹言語往來,只安安靜靜飲茶順便聽著,他本不擅長言辭,這時候也不覺得有必要刻意寒暄,在父親面前的他一貫是沉默居多。
素岑一口茶水未下肚,就聽到素淵問話:「阿岑,今日我在陛下那裡見了你的摺子,似乎和之前出入不小啊!」
素淵右手端著茶托,左手輕輕掀開茶蓋,輕輕吹上一口氣,漫不經心的,看不出什麼情緒。
素池先是盯著素淵的表情,發現看不出什麼來,於是兄妹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說實話,斟酌著說。
素岑定了定神,覺得就算父親要秋後算賬也認了,反正當初是為了救父親出獄,如今這個願望都達成了,其他的由他去吧。「當日在錦州雖然確實也查處了景陽伯一家,但是當時只是按照父親指使並不動景陽伯,而是等他們兄弟相疑。而後來父親無端下獄······」
「我不在,你便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是么?你眼裡究竟還有我這個父親么?」
「父親!」
「爹爹!」兄妹二人同時喊道。素淵這話說得很重,對於本就自責的素岑來說更是覺得愧疚。
素岑雙膝跪地,素池聽到了那一瞬間膝蓋砸下地板的聲音,素岑才跪著解釋:「不論怎麼說,兒子違背了父親的意思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請父親責罰便是!」
素岑沒有提及和清河王府聯手的事情,素池心裡也隱隱糾結,這事爹爹究竟知不知道呢?最好當然是半個字也不說,但是如果日後爹爹從別的渠道那裡知道了,或者他已經知道了又該如何是好?素池手心微微出汗,抿著嘴唇看著素淵。
素淵抬手拉素岑起身,「這段日子你們也不容易,為父也並非是責怪你,只是錦州景陽伯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你以為你如此藉機攻擊豫王他就不知情,若是日後報復於你,你又怎麼辦?還是你以為陛下會就此將豫王也打得永無翻身之地?」
素岑和素池都是一驚,「可是招兵買馬暗結同盟是為君者大忌啊,陛下怎會放過他?」
「陛下剛剛失去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對於豫王雖然失望,但是絕不會將他打落到谷底,反而會給他更好的歷練機會。」而素岑偏偏得罪了一個這樣身份的人,幾乎是與未來的儲君結了仇。
素岑臉色也是一白,「兒子魯莽了。」之前確實一心搭救素淵來不及多想,這會再看確實處境危急,素岑發現竟然是自己把素家推到了一個難堪的境地。
素池不知在想什麼神遊天外,又聽到素岑急急問素淵:「就算長信王的身子算是廢了,可是陛下也不只豫王殿下一個兒子啊!」
「你是說清河王寧瓊臻?」
素岑雖然沒點頭,但是表情確實是這個意思,素池也看著素淵,等待著答案。
「你們記著,清河王寧瓊臻是絕不會成為儲君的,他的母族、他的出身早已經註定,誰都可能,唯獨他不可能。」
「雖然咱們兩家之前是有矛盾,但是如果咱們日後鼎力支持······」素池的「清河王」三個字還未出口,已經被素淵堅定的眼神所拒絕。
「怎麼鼎力支持?你嫁給他?」素池一滯,說不出話來,素淵嘆口氣:「今日為父也累了,阿池去備膳吧,等為父沐浴完一起用午膳。」素淵斬釘截鐵地說完,素岑和素池一起退下。
等到二人退出房門,素岑還是沒忍住:「不可以再提清河王了,之前的事情你權當沒有發生過,除非你是真的想嫁給他。」
素池悻悻然不說話,嫁,還是不嫁,她不知道。在這個時代,女子毫無地位男子三妻四妾的時代里,出嫁?素池不願意麵對這個問題。
素淵還在沐浴,宮中的陛下已經醒了,這件事情總算落下帷幕。陛下沒有刻意再恢復靖國公的爵位,但是一應賞賜慣例無不是國公的位分。
而豫王,則被陛下以御前失儀為名,逐出金陵封地就藩。
至於禁衛軍舒堯知法犯法,勾結大臣,私調禁衛軍以權謀私,罰流放三千里,無召不得回京。
素池聽到這些的時候,布菜的手慢了慢,對待這個甘心為了他的大位付出一切的舒堯,在重曜的內心深處又是怎樣的感情呢?他會任由他被流放三千里?素池心裡五味雜陳,空落落的,悵然若失。
素池記得在錦州的時候,舒堯腰間有個葫蘆和重曜腰間的葫蘆很像是一對,當時她心裡起了酸,卻刻意裝作不在意。
而重曜呢?他會不會在意?他把舒堯當什麼,盟友,還是情人?那個葫蘆是誰送給誰的,素池記得重曜很早就帶著了,莫非這其中還有一段故事?素池強壓下心頭的不適,專心眼前的膳食。爹爹出獄后的第一頓膳食,是要費些心思的。
不同於靖國公府的喜氣,此刻的豫王府一片肅穆,豫王回到王府,然後等來陛下的貶謫的旨意:出金陵就藩,就藩,這是將我劃歸到了藩王之中么?那麼父皇想把大位傳給誰?
清河王?不,不會的,要不然父皇不會殺他母族,落得如今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
恪王?莫非是他,但他那副形骸放蕩,如何擔當得起儲君之位?
但是不管豫王心中幾千幾萬個不甘心,陛下的旨意已經下了,這一切都由不得他不答應。豫王接完旨,頹然地坐在長廊下,曲之辛不遠不近地站著,等著他問話。
半晌,豫王也沒有說話,他一個人坐在那裡仔仔細細擦他的劍,好像在對待一個多年的好友,親切又耐心。曲之辛看了很久,這個鋼鐵般耿直的男人只有在面對貼身佩劍的時候才會拿出身上僅有的柔情。
曲之辛正在想,突然見對面亭子里素姚娉婷小步往這裡走,曲之辛正要行禮卻見素姚將食指和中指伸直放在嘴邊,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音。
曲之辛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豫王了,作為豫王的謀主,豫王的這位元妃可說是聲名在外。
素姚早年嫁給豫王的時候,二者可謂是珠聯璧合,美女英雄天作之合。那個時候素姚乃是以素家長女的身份出嫁的,恪王在南齊為質,豫王暫時也算是王朝的半個長子。那場盛世的婚禮直到多年後還有人記得起當時宏大的場面,而後來呢,世事如流水,素家有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兒,素姚作為素家女兒的含金量大大減少。尤其在素池逐漸長大並且漸漸步入皇室眼中,這個素淵嫡親的女兒、貴妃偏寵的侄女真正取代素姚成為下一個最可能入主崇禧殿的女子。
素姚步履輕盈,面上並不見因為丈夫被貶謫的愁苦,曲之辛看著這個大氣端莊又倔強高傲的女子,腦海中又憶起清河王念念不忘屢屢牽絆的素池。
素姚腳步輕盈,但是豫王常年習武,自然能聽出她的腳步。素姚輕輕行至他身邊,也不說話,就這麼站著,忽然聽到豫王的嗓音:「本王以為這一生都見不到你了。」
素姚自從豫王再娶便常常住在城外莊子上,幾乎不曾回府,要不是素姚從前積威重,還不知道金陵流言怎麼滿天飛。素姚也不惱,「殿下日日見新人,還有時間會想起妾這箇舊人?」
豫王終於轉臉看她,心存關切:「養病養了這些日子,怎麼臉色越發不好了?」
素姚握住他的手,常年握劍的手上有很多老繭,卻莫名讓人安心,「還好以後不忙了,有的是時間養病。」
「只怕是不行了,我們即刻就得啟程回豫州,豫州風沙大,不比金陵水米養人。也不知你這身子吃不吃得消?」
素姚看著他言辭溫柔,卻微微一笑:「那殿下便心疼妾一些,殿下先行,容妾隨後再到。」
豫王吃了一驚,不敢置信:「你不願與本王一起?」
「怎會?結髮夫妻,自然是黃泉共友的。只是陛下有旨,要豫王府女眷留在金陵,只怕我是暫時走不了了。」素姚搖搖頭,跟他解釋。
豫王沒想到陛下會防備他到這個地步,方才念聖旨他聽了前面便心生恍惚,哪裡有心思再聽下去,這會兒聽到陛下竟然要將豫王府女眷留金陵驚覺皇命如此有悖人情,「那便將沈氏留著便是,你隨本王回豫州。」
素姚猛地抽出握在一起的手,「殿下,這大好的江山您難道真的不要了?」
豫王苦笑:「你覺得,父皇會給我么?不會,他寧願把它交給大哥那等小人,也不願意給我。」他笑得有點猙獰,「因為他害怕,害怕本王,害怕寧璃臻,也害怕清河王,他老了,開始害怕起他的兒子來······哈哈哈······」
素姚擔心地看著他,想法有點動搖,她真的放心這樣的他一個人留在豫州么?但是隨即素姚就堅定起來,他是這樣有野心的男人,怎麼捨得權力就這麼交給他的兄弟?還是那樣無能毫無胸襟的兄弟!
「陛下不給,殿下便不要麼?殿下想要江山,留下的就只能是妾,而非沈氏。沈氏留在金陵不會有任何作用,而妾留在金陵,才能做殿下的眼睛,才能替殿下看著金陵皇城的一舉一動,才能助殿下拿到想要的東西。」素姚語氣溫柔,卻信念堅定。
豫王的手覆蓋在她的肩頭,認真地看她的臉,這麼多年了,她總能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予他忠告和寬慰。有時候她堅強的像個男人,但她具有女子一切的美,此生,何其有幸!美人在側,江山也終要到手!
「你在金陵,處處危機,千萬保重!」
「殿下,保重!傷風遇寒也要記得吃藥遵醫囑,切不可久病不醫。」豫王身上小傷不少,但他自信身強力壯不愛用藥,素姚在身邊也是日日催促著,這下倒是不放心。
素姚又是一陣囑咐,又喚來豫王貼身的小廝一陣交代,乾脆寫了滿滿六頁紙,讓他照做。
素姚站在長廊上不知在想什麼,身邊的嬤嬤心疼她:「王妃,您真不告訴殿下么?」
「不必了,我絕不能成為他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