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會
素池本來叫溪魯進來是想問問關於拜帖的事,尤其是這事還牽連了嚴知曉,卻沒想到秋娘迎進來的卻是另一個人。
重曜摘下披風帽子的一瞬間,正在飲茶的素池幾乎就是一滯,撇撇嘴角:「殿下出場如此華麗!」
自從那日拜帖被拒,重曜也心中鬱結:之前素淵尚在天牢時,兩人關係狀如親密,重曜自以為可以請父皇賜婚的時候,素池又無端拒絕了拜帖。也因著這個,重曜便再未向素家遞過帖子,素岑也避而不見,而今日她既然來了,自然是要親自來見見的。
重曜也不理會素池的諷刺,只看著一邊起身讓座的易牙,微微一笑:「易牙先生也在?」重曜說這話時還不經意地看了看門口,一副主人翁的逐客意識。
易牙摸摸鼻子,自然知道自己討了嫌,於是借口去點戲就出門去了。臨走時還體貼地關上了門,雖然素池不在意孤男寡女的名聲,但是這二人這樣身份相見落在外人眼中總是不好。
易牙既然已經出去了,重曜便開門見山:「為何拒絕了拜帖?」
素池不答反問,「你打知曉了?他的傷怎麼樣了?好歹是嚴家的小公子,你不好好供著,就這樣苛責,也不怕嚴少傅在陛下面前告你一樁?」素池這話里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親密,這語氣三分嗔怪,三分埋怨。
重曜渾不在意,解了劍放在一邊的桌上,「一個小嘍啰,誰會在意呢?這點傷他都不會讓嚴進知道,嚴進才不會在這時候往父皇面前湊。」
「舒堯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素池還是把這句話問出來了。
重曜面上也是神情不豫,「我要救她。」
素池臉上表情看不分明,手下的茶托幾乎接不住茶杯:「救?怎麼救?陛下那裡這會兒什麼都聽不進去,這麼大的簍子總得有人接著。陛下捨不得罰豫王,又不能動素家,舒將軍這次只怕是不走運。救她,不怎麼明智。」
「當年謝彧陷在牢里,你為他想盡辦法,划算?將心比心,能不救嗎?」重曜嗤之以鼻,翻起了舊賬來。
「那是我授業恩師,舒堯呢?他是你什麼人,你要我將心比心?聽慣了你薄情寡恩的名聲,突然這麼深情厚誼起來不大習慣。既然要救,你打算怎麼做?」
重曜聽到素池突如其來的發難莫名有些奇怪,還來不及反駁,素池已經在問話了,既然她開了口,重曜便就著她的話頭:「父皇那裡確實已經沒有可以再進言的必要了,但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她被流放三千里。那等荒涼之地哪裡可以生存,等到經過清河的時候找人劫了便是。」
「在清河若是出了事,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這代價不小啊!」素池這個建議確實是發自內心,雖然對於救舒堯這事她沒什麼心情,但是牽連重曜就不是她喜聞樂見的了。
「並非是單純的劫人,而是要李代桃僵,將人換出來,隨便安排個人頂上就是了。」重曜已經想好了,在清河一帶畢竟是自己的地盤,這些事情坐起來都不難。
素池嗤笑:「倒也合情合理,還不引人注目,不錯!」誰的命不是命啊!但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這是古人的生存法則。
素池一轉臉看見了重曜放在身邊的佩劍,重曜注意到她注目的眼神,「怎麼了,對這個感興趣?」
素池點點頭,重曜把自己的佩劍遞給她,素池料到重曜這等練家子用得劍十有八九不輕巧,但是拿到手上的時候才發現這麼重。
重曜見她用了單手就提醒道,「小心!」
劍在砸到她腳上之前停在了重曜手上,重曜乾脆自己拿起放在素池面前。
素池抱歉笑笑,「抱歉,差點摔了你的寶劍!」
「放心,這還不至於這麼嬌氣!」重曜又重新坐回去,素池瞥了一眼,發現他腰間已經沒了那個玉葫蘆。
素池仔細觀察這劍上的紋路,「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你以前帶著它見過么?」
重曜稍稍思索后,眼含深意地看著她:「這把劍短小卻銳利,我成年後就極少佩戴了,你在我這裡應該是第一次見。怎麼,你有印象?」重曜的眼神里藏著探究,還有難以言說的期待。
「我好像覺得以前常常見它,我常見的還配劍的只有我大哥一人,似乎我大哥也有這麼一把劍?可是我看這把劍花紋奇巧精緻,應當很少同款才是。」素池有點疑惑,是不是素岑的劍呢,素池記不大清楚。大師鑄劍常常有自己常用的特殊標記,但是這把劍上面什麼都沒有,但是也不像凡品。
重曜看著素池仔細端詳,告訴她:「這把劍名叫鶴唳,用料剛硬,出鞘有聲,因而得此名。你猜猜它是從何而來?」
素池驚訝抬頭,不明白重曜話中的意思。
重曜正要解釋,卻見素池摸著劍鞘的手一頓,驚奇地「咦」了一聲,素池的手停在劍鞘里,「這是素家的東西?」素池在劍鞘里摸到了素家的標誌,隱隱約約一個凸起的梨花,要不是素池常見這個標誌,還真是摸不出來,又是在這麼一個隱秘的地方。不過重曜的佩劍竟然是素家的東西?
重曜一驚,「何以見得?」
素池得意笑笑,「你能這麼說,可見我是猜對了?」
重曜站起身,負手站在窗前「當年你父親送我的生辰禮物,那時你還不會走路,自然是不記得了。」
素池「哦」了一聲,淡淡道:「原來如此!」
重曜本來想好了要是她問她便如實說,但是沒想到對於自己和素家的從前過往,她竟然這樣不在意,重曜一時拿不准她是心知肚明還是當真不在乎:「你不好奇,你父親竟然會送我禮物?」
素池自然無法告訴重曜自己有早期素家和當時還是太子的今上交好的記憶,不過就算沒有這段記憶,素池也不難解釋,「家父和你舅舅是同窗,送你把劍不奇怪吧?」
重曜這才被驚呆,「同窗,舅舅和素······靖國公?」重曜習慣性「素淵」兩個字都要出口,臨時注意到素池不善的目光改成了「靖國公」。
素池也站起身走到窗邊,「我聽爹爹講的,他說他們少年時同在講武堂念書,不打不相識,幾番下來竟然結成了少年之交。也廝混過,玩笑過,後來兩家長輩雙雙去世各自繼承了家業,經常不得不為了立場站在了對立的兩面,旁人才覺得他們像是宿敵。其實事實遠非如此。」
重曜仔細看著素池說話的面容,好像在推敲一番,「我竟然從不知道有此事。」
「他二人都身居高位,事關過去種種,有幾個人知道過往呢?自我記事以來,常聽人說起素家和舒家兩家的不和,就連我的老師謝彧,都說爹爹圓滑,而舒家是素家為數不多的幾個政敵之一。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二人之間自有旁人看不懂之事。世間之事,眾說紛紜。」你我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相。
重曜知道素池想說什麼了,但他並不會因此被說服,「今日你我不談這個。」重曜相信的自然是自己查到的,在他看來,素淵是素池的父親,他在她眼裡自然是說什麼都對,哪有什麼事實可言?但是大好的時光與素池相爭這個又確實不明智,於是他緊急拉住了話頭:「這把劍本來是一對,你方才說你見過,興許另一個是在世子手裡。」
「這把叫鶴唳,另一把叫什麼?」
「鳳鳴。」
素池皺皺眉,重曜不甚理解,疑惑的目光瞥過來,素池搖搖頭,示意沒什麼。不過爹爹給當時的太子之子送的劍叫鶴唳,給自己兒子送的竟然是鳳鳴。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不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就被窗前的雪景沖淡了。
素池隔著窗戶看見雪花簌簌落下來,驚喜道:「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見她高興,重曜也展開了眉頭:「瑞雪兆豐年,這個年看來是不難過了。你喜歡下雪?」
「不出門的時候就喜歡,看看雪地、看看銀裝素裹的屋頂樹梢。若是碰上了出門,卻是十萬個不樂意的,不喜歡濕了鞋襪。這會兒看著高興,等會回去的時候希望馬車不要打滑。」素池看著雪天一邊出神,又問道:「你是馬車過來的還是騎馬過來的?」
重曜緩緩地笑了,這也算是一句關懷吧,素池這人對著他的時候面冷心熱,難得有這麼一句問候。重曜心裡一軟,想起素池方才一進來就問嚴知曉的傷,「你身邊要是缺人,不如把嚴知曉放在你那裡?」
素池還真是動了心思,重曜這個人下手沒個輕重的,看著他身邊的天映溪魯也能知道他絕不是什麼慈悲的主子。嚴知曉又是個活潑性子,在重曜身邊確實是不妥當,「我倒是想要他過來,但是你身邊的人突然到了我這裡,嚴進那邊要怎麼解釋?」
「這你放心,嚴知曉在嚴進那裡說了你不少好話,嚴進只怕是最不想把兒子擱在我這裡的。這事就當是你看上嚴知曉了,跟我要個侍衛罷了,他原本也是東宮的人,不難辦。你要是怕落人口舌,我就遣了他回去,你再讓你哥出面。」
素池還是覺得不妥,「他好歹是嚴家的公子,在你們身邊尚算的是為將來某個前程,在我這裡算什麼?」當初嚴進想方設法把兒子往東宮送,不就是為了讓嚴知曉在未來的天子面前混個臉熟,憑著寧璃臻的寬厚,將來也能有個蔭蔽,誰想到恪王橫插一腳。
「在我這裡,又能謀什麼前程?沒事,這事交給我,你不用操心了。」
素池相信他的能耐,知道他做事穩妥也不再問細節了,她走到窗前想撐開窗戶,手都碰上了窗戶才想起來自己如今和重曜站在一起,這不是應該活在世人眼睛里的模樣。她是深閨淑女,不該整日出入這等魚龍混雜之地。尤其是不該與寧瓊臻這個王朝如今炙手可熱的皇子站在一起。
重曜的眼神落在她的臉上,看著她想推窗又關上,他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想推就推開吧!你不是最恨躲躲藏藏的么?」
素池只見一涼,她的指縫已經可以感受到冬雪的寒意,瞬間把手指縮回來,把開了一絲縫的窗戶再關的嚴絲合縫。「一旦推開了,只怕再也關不上了,如今的你,如今的我,都承擔不起這個結果。」
「結果,你覺得是什麼結果?」重曜的聲音冷冷的,他們二人總是這樣,一言不合就翻臉,彼此小心翼翼維持著難以繼續的和平。
「你貪戀權位,而我不願意讓父兄難做,我們站在一起註定不能站在陽光下。你一天不是素家決心要輔佐的繼承人,我就一天不能跟你站在一起。」素池在雪天總是頭腦分外清晰,寒冷,會讓人保持清醒。
「直到今天,我一直不明白除了寧璃臻,難道素家就看不上別人了?二哥也離開金陵了,他不可能和素家聯手,不是我,難道是恪王?」這事重曜一直想說的話,素家想要把王朝的下一任繼承人和素池綁在一起,但是自從寧璃臻就藩之後,素家對於素池的婚事一直諱莫如深。寧璃臻是有多好,讓素淵除了他都看不上別人,重曜心裡不屑。
素池搖頭,「絕不可能。」她都看不上的人,以爹爹的眼光怎麼可能屈就?
「莫非寧璃臻的身子還有救?」重曜本來是小心謹慎的性子,但是在素池身邊總是習慣性放鬆,不成想這句話竟然說出了口。
果然素池火氣一下子竄上來,「放心,他的身子好不了了,要不然你還得再找人殺一次?」說完這話素池也覺得自己小心眼了,但是寧璃臻的事情對於素池來講幾乎是個心結。這樣年輕美好的生命就這麼枯萎,他的性命變得脆弱,不能動肝火,不能有大喜大悲,他還這麼年輕,何其殘忍!
「這種事情本不該讓你知道的,以後不會了。」重曜也不喜素池提起寧璃臻,素池介意寧璃臻的身子,但是在重曜看來:寧璃臻不過失去了並不適合自己的儲君位,而在錦州寧安把命留在了那裡。重曜心裡不是半點不介意,但是他不提及這件事,心裡卻裝著事。
還是說以後發生此類事件不會再讓她知道了,但她隱隱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素池看著眼前的重曜,豫王離開金陵,他即將踏上儲君之位,即將一步步離自己想要的東西越來越近,即將權柄在手,光芒萬丈。還是說以後發生此類事件不會再讓她知道,但她隱隱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