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蘿其實也不懂這是怎麼了,她盯了母親腹部半響,終於忍不住吶訥地問道:「母親……你,你最近可覺得身上哪裡不適?」
想來是病了,才會如此?
二太太越發詫異,擰眉細細想了一番,終於道:「若說不適,倒是沒有……」
她其實素來身子虛弱,自打生下阿蘿后,身上時而淋漓不盡,時而月事久盼而不至,這都是有的,這些年也吃藥調理過,總不見效,後來想著左右也沒什麼大礙,就此作罷。
只是這種話,卻是不好和七歲的小女兒提及。
阿蘿見母親言語中有些吞吐,卻是想起,此時距離母親病逝,不過是三年光陰罷了!難不成說,其實母親在此時已經有了什麼病症,到了三年後病重,就此撒手人寰?
這麼一想,阿蘿再也顧不得裝傻了,砰的一聲站起來:「母親,你若是身上有什麼不好,可要快些請大夫來看啊,這病可不能耽擱下去!」
二太太聽著這脆生生的稚嫩聲音,竟然語出驚人,也是震驚不已:「阿蘿,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說出這番話來?」
阿蘿卻是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母親在自己十歲時沒的,當時別人只當她年紀小,也沒人告訴她是什麼病症,一味地瞞著她,她也就此稀里糊塗的。如今她重活一輩子,怎麼也要想法救了母親,再不讓母親早早地香消玉勛了去!
想到這裡,她噗通一聲跪在那裡,哇地哭了出來:「母親,你快些去看大夫吧,阿蘿只怕如今母親已經病症纏身!若是不能及早治了,以後沉痾舊疾,難以根治!」
二太太見此,真是唬了一跳,她盯著自己女兒,想起阿蘿找出旺財的事來,不免覺得此事詭異。
微一咬唇,她沉吟間已經有了主意,當下沉聲吩咐魯嬤嬤道:「關了門窗。」
魯嬤嬤也看不出不對勁,幸好眼下並沒有其他丫鬟服侍身旁,她忙不迭地過去,看外間幾個丫鬟伺候著,應是沒聽到屋裡的話,便小心關上了門。
再次跑回來,卻見二太太擰眉道:「阿蘿,你且起來,青天白日的,你又不是大夫,怎地說出這番話來?」
阿蘿跪在那裡哭泣,勉強用拳頭捂住了嘴巴,抬起頭來,委屈地道:「母親,你腹中怕是有些異樣,我總聽著,彷彿裡面有些聲音,和別人不同。」
這下子二太太和魯嬤嬤都吃驚不小,兩個人面面相覷一番,最後將目光落在了二太太肚子上。
二太太自己,捂著肚子,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半響后,她終於顫聲問阿蘿:「什,什麼聲音?」
阿蘿擦了擦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淚,眨了眨已經通紅的眼睛,歪頭想了想,老老實實地道:「有點像灶房裡那種風箱,轟隆轟隆的。」
說著,她又指了指母親腹部偏下之處,比劃道:「就是在那處,它還在響。」
二太太順著阿蘿的視線,望向了自己的小腹,半響后,顫著手摸上了被阿蘿所指的那處、
她想起自己數月以來,只有零星血跡遺落。
自己並不在意的,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可是阿蘿作為個七歲孩童,她不該知道這些的……
最後倒是魯嬤嬤先鎮靜下來,小聲提議說:「二太太,不管三姑娘所說是童言童語,還是……還是真有其事,我們總是要小心為上。此事先不要聲張,二太太也好歹請個大夫,仔細過過脈,若是無事,那自然是好,只當三姑娘大病一場后糊塗。」
二太太此時也冷靜下來,點頭,對地上阿蘿道:「阿蘿,你先起來,仔細讓別人看到了,倒是起了疑慮。」
阿蘿聽到母親同意要趕緊找個大夫來過脈,心裡稍微鬆快,在魯嬤嬤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母親,我真得聽到了,這個做不得假的,就像我聽到了旺財在孤島上的叫聲一般,你可不能搪塞我,快些請個高明大夫來看看。」她因為哭過,童稚的聲音中還拖著鼻音,語氣是再認真不過了。
二太太在最初的震驚后,看著自己女兒含淚清眸中的濃濃擔憂,也是一個嘆息。
她走上前,拿出了帕子,輕輕幫阿蘿拭去眼淚:「這件事,無論真假,你千萬莫要聲張,若是讓人知道了,難免有些閑言碎語。」
阿蘿連忙點頭,重重點頭:「知道了,母親,這件事我誰也不告訴!」
魯嬤嬤從旁,卻是想起什麼,欲言又止。
二太太掃了她一眼,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便提醒道:「老祖宗雖然疼你,可是她身邊人多口雜的,你說話也是要小心的。」
阿蘿微怔了下,之後便明白過來。
老祖宗身邊的丫鬟,自是各房正相巴結討好的,難保不說哪個丫鬟和哪房有了私密。
這事自己便是對老祖宗都不能說的。
她咬了下唇,濕漉漉的眸子望向母親,乖巧地道;「母親,我知道,便是老祖宗,我也不說,誰也不告訴,這事兒除了母親魯嬤嬤和我自己,再無第四個人知道了。」
二太太聽了,這才放心,又囑咐了阿蘿一番,看看時候不早,怕引起人猜疑,這才匆忙而去。
送走了母親,阿蘿怔怔坐在杌子上,倒是兀自思索了好半響,卻是不得而知,最後只能作罷。恰此時老祖宗派了春香請她過去用晚膳,她才擦擦眼淚,打起精神過去。
******************************
晚膳的時節,竟是家裡幾個姐妹都在的,圍了一團在老祖宗身旁。
老祖宗自是特意留了自己身邊的位置來給阿蘿。
坐下后,飯菜十分豐盛,老祖宗也頻頻親自夾了往日她愛吃的到阿蘿碗里,只是阿蘿心裡記掛著母親的病,真是味同嚼蠟,食不下咽。
正兀自走神著,就聽得葉青萱嬌聲笑著道:「三姐姐,你好歹說說,到時候打算怎麼穿戴什麼過去?」
阿蘿忙抬頭看過去,卻見大家都在望著自己,彷彿等著自己回答。
只是,剛才在說什麼來著?
老祖宗見此,帶著慈祥的笑:「阿蘿想必是琢磨著自己到底該穿哪件吧?依我說,你們姐妹幾個都不用操心,改明兒我和你們大太太說,讓她拿出銀子來,好生給你們做兩身衣裳頭面,一定要今年最新的款,打扮一新,到時候也好出個風頭去。」
阿蘿聽得這話,才知道原來是在說那秋菊宴。
她想了想,笑著道:「諸位姐妹如今琴棋書畫想必頗有些造詣的,只有我,因病這一場,倒是荒廢了學業,秋菊宴上,怕是要給諸位姐妹拖後腿了。」
——其實她心知肚明,便是沒病這一場,未必就不是拖後腿的。
果然,她這話一出,大姑娘葉青蓉淡掃她一眼:「阿蘿也不必擔憂,你自有你的好。」
阿蘿最大的本事,不就是討好長輩嗎?她自是不必勤學苦讀,只需要到長輩跟前笑一笑,撒個嬌,外面的國公夫人侯門老太太的,哪個不是拉著她的手只說模樣好討人喜歡?
偏生葉青蓉是不愛阿蘿這樣貌的,用她母親的話說,美則美也,卻太過單薄,紅顏薄命罷了,哪來那麼大福分消受老祖宗這般寵愛?
一如那隻貓。
老祖宗也是笑呵呵地安慰阿蘿道:「你病才好,別把這點子事放心上,該吃吃,該睡睡,這什麼秋菊宴,當得什麼緊,到時候只管出去透透氣罷了。」
眾姐妹聽得這話,心中自然明白,老祖宗怕是早把阿蘿的將來打算好了,阿蘿自是不必操心費力去出什麼風頭。
坐享其成,說的就是她。
至於她們幾個,除了大房的葉青蓉葉青蓮出身好,其他諸如葉青萱是毫不出眾的,又如馮秀雅,是個寄人籬下的,遇到秋菊宴這種難得可貴的機會,還不是要緊地想出個風頭,引得人注意,傳出去個才名,也好為將來鋪路。
想起這裡,眾位姐妹心中自然百味雜陳,這在座的,比她出身好的,比她出身賴的,一個是一個,竟是都不如她。
阿蘿如今心性也不是單純的七歲小娃兒,自然感覺出席上眾位姐妹的心思異樣,不免些許無奈。
其實她也能明白幾位姐妹的心思,若易地而處,她未必就能心平氣和。
只是現在的她,心裡所想卻遠不是眼下這小小的秋菊宴,至於那秋菊宴出風頭的事,她也並不是太過在意。
她牽挂著母親的病情。
也心懷對未來命運的不安。
母親腹中那轟隆隆猶如風箱般急促的聲響,她聽得分明,還不知道到底如何,若是不能及時診治,怕只怕三年後,母親依然是要撒手人寰。
還有那秋菊宴上,按理說,她應該會遇到蕭家的公子永瀚,七歲的自己和九歲的永瀚初初見面,便頗為投緣,幾個侯門老太太紛紛打趣他們是金童玉女一般。
從那之後,蕭家和葉家來往也比以前更甚,她和永瀚竟算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及至大了,她順理成章嫁到了蕭家。
重活一世,她下意識想躲開這一切。
當下望向老祖宗:「老祖宗,阿蘿大病初癒,身子確實不好,到時候勉強去了,也怕耽擱幾個姐妹的興緻,倒是不如乾脆不去了?」
這話一出,老祖宗大搖其頭:「阿蘿啊,你這性子,遇到事兒總是愛躲,這可不行。不過是區區個秋菊宴,你當那是大老虎能吃了你不成?再說了,承國侯家的老太君,還有蕭家老太太,這一個個嘴裡都念叨著你,說好久不曾見到,怪想你這小丫頭的,你忍心讓老人家失望?」
其他幾個姐妹聽此話,心裡卻是越發不是滋味了。
那馮秀雅等,心裡想著,這麼好的機會,阿蘿竟是根本不稀罕?
而葉青蓉卻是淡淡地掃過阿蘿后,垂下眼眸,修長的睫毛遮下了那一絲幾不可見的不屑。
這阿蘿,怕是擔心在那秋菊宴上丟人現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