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你不必操心。」孟君淮吁著氣搖了搖頭,又道,「你和她們同去吧,玩開心些,等天涼快了再回來。」
玉引望著他杵在門口躊躇了會兒,還是繞開那一地碎瓷走到了他案前。
孟君淮抬了抬眼皮:「還有事?」
她一字一頓地張口就拋出了一句:「殿下火氣太大了,這不好。」
「嗤。」他笑了一聲,復看向她,「我知道。只是眼下有事煩心,不是想高興就能高興的。」
「可殿下也不能遇事就不高興啊?」玉引誠懇道,「火氣大,就能幫殿下解決事情么?」
孟君淮挑眉。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行了。」他現在真沒心情聽她講經,深緩了口氣站起身,繞過案桌扶住她的肩頭,將她身子一轉,就把她往外推。
他口氣懶懶的:「多謝師太指教,但貧道現在真沒空聽禪,咱改天再說。」
「……殿下!」玉引腳下硬是一剎,抬手按住他的手,「我就再說兩句!」
「就兩句!」她邊強調邊扭過頭,卻見他神色有異。
孟君淮的目光凝在她按過來的手上,感覺到她的手柔柔的、涼涼的,一時有些蒙神。
玉引循著他的視線一掃,下意識地想將手抽開,卻被他反一握。
「說吧。」孟君淮邊說邊將她的手捉緊了,又覺這樣說話實在怪了點兒,低聲一笑將她轉向了自己,「我聽著。」
「……」謝玉引被他弄得身上莫名發僵,正竭力平著息,他又雙手將她的手都握住,她就連呼吸都滯住了。
細想想,其實也只是面對面站著而已,可不知怎的,她就覺得心裡痒痒的了。
她低著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抬眸,就看見他一雙笑眼。
可他剛才明明還不高興呢。
玉引緩了好幾息才勉力穩住心神,支吾道:「我、我就是想說……人心煩的時候是想不明白事情的,參禪是,紅塵中事也是。所以殿下這樣邊發火邊料理事情,實在很難,不如先放放,出去走走再說。」
孟君淮「嗯」了一聲,握著她的手一松,就勢攬到她腰后。
玉引只覺他一下子離得近了,低著頭,都感覺到他的氣息近在咫尺。
她抬手推了推他,未果,雙頰滾燙著繼續說下去:「殿下還是先跟我們一起去清苑吧,哪怕就三五日也行。待得靜了心了,殿下再回來……我也能幫殿下靜心的,這是我拿手的事。」
「好。」他應得很快,玉引有些驚喜地一抬頭,他的吻就迎面落了下來。
教人躲閃不及。
是以第二天,府中各處就都聽說王爺、王妃、何側妃,帶著大小姐和二小姐一起去清苑避暑了。上上下下都沒人清楚當間兒到底發生了什麼——昨兒明明聽說王爺心情不佳,眼瞅著是沒心情去避暑了啊?
不過總之他們是去了。隨著他們離開,府里好像一下子冷了大半。
正院,王東旭為了辦好這趟差算是拼了。
每天早上起來,他先里裡外外看上一邊,瞅瞅王妃的這一畝三分地都收拾妥了沒有,然後就是往膳房跑。
正院叫膳的事本不歸他管,但現在,這膳房他一天得跑三次。每回去了就問:「北邊的早膳備好了沒有啊?」「北邊的午膳備好了沒有啊?」「北邊的晚膳備好了沒有啊?」
兩天下來,留在府里管膳間的宦官都怕了他了,苦著臉直跟他作揖:「東爺,您饒了我成嗎?我知道是王妃囑咐的了,不敢怠慢她們。您這麼一天三趟的跑我心裡瘮的慌啊!求您省省力,您要肯省省力,我尊您一聲王爺!」
「去你的吧!」王東旭笑罵著踹了一腳。
府里混得好些的宦官,都能私下被底下人尊稱一聲「爺」。這叫法多是前面冠上姓,比如楊恩祿叫「楊爺」,趙成瑞叫「趙爺」。
可到了王東旭這兒就不行了,誰讓他姓王呢?府里只能有一個王爺!
王東旭被這人的插科打諢氣笑,二人又寒暄了幾句他就離開了膳間,往冰窖去。
降溫的冰要按例備齊這事也是王妃特意囑咐過的,王東旭也不怕冷,天天都親自鑽冰窖裡面看去。
頭兩天都沒出事,今天他卻是進去一瞧,就皺眉頭了:「這怎麼回事?北邊今兒來取冰取得早?」
擱屋裡降溫的冰,都是鑿成長寬俱六尺的大冰磚。府里按身份不同,每人能用的冰是不一樣的。
王爺王妃隨意用,兩位側妃則是每人每天能取四大塊。至於北邊那幾位,除了位份最高的良娣江氏是兩塊外,餘下的都是一塊。這樣一來,從早用到晚必是不夠的,她們就多是中午最熱時把冰取去,待一兩個時辰后化完,最熱的時候也就過去了。
取走之前,備好的冰該是一塊一塊呈在冰窖的大瓷盤子上,缸上掛著各人的姓氏。
但現在剛到巳時,那幾口大瓷盤子就已經全空了。
王東旭問了一遍,當值的小宦官沒吭聲,他就更確信不對了:「怎麼?誰多要了病了?」
「這個……是東院。」小宦官頭都不敢抬,一口氣告訴他,「東爺您別生氣。尤側妃那邊一早就來人要冰了,說是小公子怕熱,得多放幾塊冰擱屋裡鎮著——您說,這咱能說不給嗎?」
王東旭冷哼了一聲。
其實真按道理說,東院要也不能給,給了就是冰窖這邊的錯。但他想想,一是那邊抬出了小公子,確實不太好辦,二來結個善緣也好,便沒說什麼,只交待道:「王妃和何側妃不在,不用守著虛禮扣著冰。一會兒北邊要來取,你該怎麼給怎麼給就得。」
「哎,是!」那小宦官頓感輕鬆,剛才他琢磨著這麼干,可又有點氣虛。
「我去東院瞧瞧。」王東旭說罷就不多留了,抬腳離開了冰窖,就奔著東院去。
東院里,上上下下都正焦頭爛額。
七八塊大冰坨在屋裡各處放著,白色的涼氣寒涔涔的散出來,其實已有些偏冷了。
可小公子就是哭著喊熱,哭得眼睛鼻子都紅彤彤的,四個奶娘一起鬨都哄不住,終於,悶在屋裡安胎的尤氏親自過來了。
尤氏的身孕已將近七個月,手撐著腰進了屋。阿禮仍哭個不停,見母親到來忍了忍,一雙小手伸了伸:「抱……」
尤氏不方便抱他,只得在榻邊坐下將他攬住,溫聲問他:「阿禮怎麼了,還覺得熱?娘都覺得冷了呢。」
「熱……」小阿禮低頭抹了把眼淚,抽抽搭搭的又說,「我熱。」
尤氏眉心微鎖著,嘆了口氣。
她其實猜得到阿禮在鬧什麼,他不是怕熱,是覺得父親和姐姐把他扔下了。他總是跟著和婧玩,王爺剛說要去清苑避暑的時候,和婧就跟他說了,兩個孩子便一起盼了好多日。
可尤氏也差不多是從一開始,就覺出王爺是不打算帶她去的——他或許是還在生她的氣,又或者只是想讓她好好安胎,總之是壓根沒讓人來東院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