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哪兒冒出來的話?他一直待她很好啊?他待她最好了!
府中,東院又一次烏雲密布了。
打從早上大公子婚事的安排傳過來,尤側妃臉上的笑容便蕩然無存。
其實對於王府大多數的下人來說,這位側妃這幾年都消停得跟不存在了似的,不知道是什麼事讓她受了挫,她好像沒了鬥志,早已見不到昔年明裡暗裡和正院不對付的場面。
甚至對東院內的人而言,這幾年也過得非常安生。幾年前側妃先在宮裡被正妃教訓了,又送進宮讓太妃提點了好一陣,之後側妃就再沒招惹過正院,他們這些當下人的跟著清閑。
可這一回,側妃臉上的陰沉,又讓他們想起了當年。
「側妃……」山梔上前勸話時不自覺地屏了息,打量了尤氏好幾番,才說,「側妃您息怒……奴婢聽說,這位林姑娘是大公子自己喜歡的,依奴婢看……這婚事也未必不好。」
「呵。」尤氏一聲乾笑。
這婚事當然說不上不好,阿禮畢竟也是王爺的親兒子,給他尋一門不好的婚事,滿京城都要嚼舌根。
但她還是氣不順,她沒法不去想,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京中有那麼多貴女不讓阿禮娶,滿朝那麼多顯赫的人家不讓阿禮結姻,偏遠遠地從杭州找個人家,這是成心要把她兒子、把她東院孤立起來嗎?!
她不信這上頭沒有正院的手筆,可正院這事做得也真漂亮。那林家論起來是蘇杭一等一的人家,早年出的命婦不少,近些年即便漸漸顯了頹勢,想攀親的人家也很多。加上人人都說這是阿禮自己看上的人,想來就算外人聽了去,也不能說謝玉引這當嫡母的排擠庶子。
這些手段她想得到么?她想不到。若換做是她,她大概只會在明面上給謝玉引的孩子的婚事使跘子,決計做不到這樣滴水不漏。
「我可真是鬥不過她啊……」尤氏切著齒。轉而想到府里盛傳的蘭婧的事,那件事何氏大概現在都不知道吧,想來同樣是謝玉引安排得周密。
她不打算攙和何氏與蘭婧的事,但她想,至少阿禮能讓她警醒一點兒。
阿禮的婚事她左右不了了,阿祺的她要把握住,她不能任由正院這樣擺弄她的孩子。
「去前頭告訴二公子一聲,改日我尋幾位相熟的貴女讓他見見,讓他早做準備。」尤氏吩咐道。
前宅,這話傳到阿祺院子里時,阿禮恰好在。
他當著下人的面沒說什麼,待得人一退下,便道:「你心裡有數。」
阿祺點了點頭。
大哥去杭州說親這事,母妃不知道原委,父王和嫡母妃或許也不清楚,但他這當親弟弟的卻是知道的。
母妃爭強好勝,大哥怕母妃始終咽不下這口氣,待得他們成婚後要借著妻族的勢力再跟嫡母妃較量一場。
但母妃根本沒有勝算,莫說父王一定會向著嫡母妃,就算不提父王,謝家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家能斗得過的。在兄弟倆看來,母妃根本就是被嫉妒迷了眼,才會一次次這樣以卵擊石。
再者,就算母妃有勝算,他們也不想母妃這樣去斗。
正院沒有欺負過他們,嫡母妃待他們一直很好。他們和三弟四弟也一貫和睦,小妹妹更是拿他們當親哥哥一樣倚靠。
對他們來說那都是家人,他們不想讓這個家因為母妃的一己私心而分崩離析。
所以阿禮索性央父王從杭州尋人,他說的由頭是江南姑娘性子溫婉,但事實上,圖的是娘家離得遠,這邊要借力就難了。
「哥你放心,我不會給母妃生事的機會的。」阿祺道。
阿禮頷首,又想了想,想起林氏今天要去見母妃,怕母妃不滿之下對她為難,便先一步往東院去。
等兄長的身影完全消失,阿祺立刻把已在窗外探頭探腦了半天的宦官叫了進來,急問:「什麼事?!」
「爺您別急。」那宦官躬著身說,「在瑩月樓那邊盯著的人回話說,昨晚有人要對香盈姑娘用強,但他們想法子給擋下來了,已平安無事,所以才這會兒才來回話。」
「你嚇死我了……」阿祺撫著胸口重舒了口氣,那宦官又說:「但是吧……」
「……怎麼?」阿祺被他拖長的語調提起了心弦,那宦官一欠身:「但是那邊又說,瑩月樓已放出了風聲,說……說香盈姑娘來年三月初三開始接客,聽說對八大胡同熟悉的客人們已經開始叫價了。」
阿禮與林氏的婚事定在了七月末,完婚之後,他們便一道住去了王府東側的一套院子里。
翌日的清晨,林氏來后宅敬茶。玉引這才發覺自己都好久沒這般與尤氏同坐了,一時竟覺得有點新鮮。
尤氏就坐在她下首的位子上,林氏的茶自然是先端給她這做嫡母的,而後才是尤氏。然則玉引還正抿著茶,尤氏便搶先一步開了口:「別的話,我就不多叮囑你了。既成了婚,日子就好好過。你是正妻,往後有許多事都要你擔著,如今阿禮還沒有妾室,若將來納妾,也是情理之中,你可不能當個悍婦。」
玉引從她剛開口時便眸色一凜,沒貿然打斷,是因為她抬眼就看到幾步外站著的阿禮面色一分分地慘白下去。
玉引有點無奈,心說這尤氏的性子大抵是轉不了了,時至今日仍是愛圖口舌之快,也仍是不顧孩子。
她不明白尤氏為什麼能一直這樣跟她較勁,要知道,她現下都已經沒心思跟尤氏生氣了——這麼指桑罵槐地嘲諷她有什麼意思?她若真扭臉就拿阿禮和林氏出了氣,說出去也是嫡母教育孩子,頭一個後悔的不還是尤氏自己嗎?!
玉引不著痕迹地搖了搖頭,擱下茶盞:「阿禮。」
「母妃……」阿禮因為尤氏的話而有些局促不安,玉引一笑:「別緊張,母妃不干涉別的。只告訴你一聲,阿斕自小就在杭州,飲食起居之類的事宜上,難免有跟你喜好不同的地方。我不說讓你事事都依她,但你也要多照顧著她些。習慣是最不易變的,你多包容,凡事慢慢來。」
阿禮鬆氣地應了聲「是」,玉引的思緒飄到很遠之前。
她記得她剛進王府那會兒,一點肉都吃不下。而孟君淮當時的做法,讓她現在想想都有點臉紅。
他沒有不高興也沒有逼她在他來時一定要多添葷菜,就是變著法地哄她吃肉,從每頓飯吃幾口到晚上來份葷菜的宵夜……她那時也那麼大一個人了!每天被他哄小孩似的勸說「來再吃一口,就一口!」。
怪不好意思的……
而且他也不是非得改變她什麼,只是覺得她這麼下去於身體無益,哎這種回憶真是……
屋裡,孟時禮和林斕都有點愣,納悶嫡母妃為什麼好像……臉有點紅?
屋外,剛去前頭料理了一趟事情,折回來就見堂屋裡安靜得詭異的孟君淮怔了怔,一咳:「阿禮來了?」
「……父王。」阿禮和林氏轉身施禮,玉引跟尤氏也旋即起了身,孟君淮走進屋中便看清了玉引的神色,睇了睇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