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殺 三
作者有話要說:大網已經落下,魚要捕魚啦,o(n_n)o哈哈~
朝覲帝君時因帶著諸多奇珍異寶,人馬前後相擁,車隊逶迤相從,故而行走緩慢,三月方至,若是輕裝簡從,馬不停蹄,加上玄都已近春末,冰雪消融,道路通暢,從丈雪城趕到鈺京只消雙十時日。因是密詔進京,商晟將帶來的十一人親衛化整為零,除左護伴他左右,余者三三兩兩結伴進城,以不引人注意。
進城后,一行在城中盤桓休整了三日,第三天夜裡商晟方隨常熙的親信喬裝入宮,夜幕下高大的城牆森然而立,銅牆鐵壁,堅不可摧,商晟心中盤算,這金鐵城池,硬攻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死傷多少士兵,即便如此,城中倉廩豐實,兵器充沛,玄都遠道而來,大軍疲敝,相持之下,勝負輸贏未可預料,可一旦他的照夜軍訓練有成,便如雄鷹,仰可直刺蒼穹,俯可攻城略地,俯仰之間,天下在握……
「玄都王,請。」
侍衛的聲音打斷了商晟的思緒,此刻,他人已在八風台上,東南西北風向飄忽不定,是人力巧奪天工,借了地勢風勢,造出這八風齊至的景觀。
邁步進了駐月殿,殿上八風通暢,清明月光自天井傾瀉而下,四周輕紗旖旎,光線暗淡,虛虛實實,飄渺曼妙之後似隱著不尋常的氣息,商晟暗自警覺,正這時身後腳步聲傳來,他知是常熙,無瑕分心,回身行禮道:「臣商晟奉詔參見陛下。」底氣渾厚,卻是一貫的神情凜然,不苟言笑。
「玄都王免禮。」常熙邊走邊笑,又問,「玄都王只身前來?」
商晟垂道:「臣想陛下密令臣來,必有要是相商,能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個人知道的好。」
常熙回頭瞥了一眼肅穆而立的商晟,走到丹樨之上,面色卻陡然一沉,從袖中抽出一物,一揚手,「啪」的正扔在商晟腳邊。
商晟一驚,他抬頭看看常熙,後者冷著張臉,一語不,又看看腳邊的奏摺,俯身拾起,打開一看,卻是有人告玄都秣馬厲兵,養精蓄銳,意在天下!
縱是商晟刀槍劍影、白骨血腥見的多了,卻被這一支暗箭驚得一股寒氣直逼指尖,雙手一顫。然而畢竟一方封王,氣魄不凡,應變有素,商晟很快鎮定下來,深吸口氣,抬頭道:「想必陛下也不相信折中所言。」目光堅定,坦蕩澄明。
常熙冷眼看他,唇邊一抹譏誚,「何以見得?」
商晟對道:「若陛下相信,臣哪裡還有機會在駐月殿面君,此刻恐怕早已輕則身陷囹圄、重鐐加身,重則身異處、血濺三尺了。」
常熙冷笑:「駐月殿離大牢亦不甚遠,對這密奏,玄都王到底作何解釋?」
商晟道:「陛下,折中所言實為荒謬。我玄都掌百萬兵力,鎮守帝國北疆,商晟身為統帥,難道能放縱手下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莫說那北方三狄仍虎視眈眈,不時擾我邊境,縱然是天下太平,無有戰事,晟亦不敢有一日懈怠,若我這番兢兢業業竟被視為謀反的罪證,豈不是令天下統兵之人寒心?」他說的懇切,就連少有表情的臉上都微微顯出了不平和激動。
商晟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有情有理,尋不出什麼破綻,常熙自然也明白憑一封匿名密告定靖疆封王的罪實難堵天下悠悠之口,可他卻又哼笑一聲,諷道:「枳句來巢,空穴來風。」
商晟反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莫要中了奸人圈套。」
常熙輕笑:「依玄都王看誰是奸人?」
商晟道:「自然是這密告之人,遮遮掩掩,躲躲閃閃,他若有真憑實據何不亮出身份,與臣當面對質,何必行這蓄意陷害的勾當?」
常熙拂袖,怒道:「這麼說我要如此定你的罪你必是不服了?!」
商晟脖頸不低,「臣不服!」
「嗯?」常熙眼神一撇,極是不滿。
「萬不能服!」商晟字字有如金石,擲地有聲。
「大膽!」常熙怒喝。
商晟未在接話,卻是一口氣滯在胸間,也全不顧君臣禮儀,怒視常熙。
對峙片刻,常熙一甩袖,背過身去。
綠紗「哧」的裂開,恍有人影從中躥出,商晟只覺眼前銀光道道,不及反應,已有八把長劍制住了他的脖、腰和四肢,他試圖擺脫鉗制,卻如困獸之鬥,無濟於事,抬頭怒視高高在上的常熙,後者轉過身來,一臉漠然。
忽覺眼前一陣煙霧,商晟昏了過去,人事不知……
侍從檢查完商晟全身,又將他的衣服穿好,拱手對寶座上的常熙道:「陛下,玄都王隨身未有片鐵,也沒穿軟甲護身,看來確實毫無防備。」
常熙眯眼看著昏迷中的商晟,他是要殺商晟,但絕不是此時此地用此種手法!
如此殺了商晟,必立時引起玄都激變、同仇敵愾,玄都帝都兩虎相爭,海都態度尚不明朗,鳳都玄都關係曖昧,打起來豈不是腹背受敵?花少鈞不會坐視不理,錦都勤王,南平北靖,功高震主,又豈是常熙願意看到的結果?平了玄都,帝都與之或是隔了圭山之高聳,或是隔了錦都之遼遠,又豈有快感?故而商晟要殺,但第一個還輪不到他!
「陛下,您看怎麼處置?」侍從請示。
常熙魅眼一斜,悠悠道:「關進大牢,讓他受些皮肉之苦,看他招是不招。」
大牢離駐月殿果然不遠,只一覺功夫,醒來之時,已是高牆鐵欄,暗無天日了,商晟被反手綁在石柱上,上身袒露,背脊冰涼。幾個獄吏面目甚是不善,都說面由心生,在這種陰森冷酷的地方與狂徒惡囚打久了交道,連心都石化了。
一獄吏道:「玄都王,陛下手中鐵證如山,你就招了吧,也好免去皮肉之苦。」
鐵證如山?商晟壓下心中鄙夷,仰天嘆道:「時運不濟,君要亡我,而商晟忠心不二,無甚可招,惟願碧血盡染,以昭丹心!」
獄吏哼笑:「忠君忠國的話還是留著跟陛下說吧,說給我們聽也沒用。」說著挑出一條鞭子,「啪」的凌空抽打,聲音響脆,驚得人寒毛倒豎。
獄吏又問:「玄都王,你倒是招是不招?」
商晟不願對著那滿臉的橫肉,污了自己的眼,將頭偏向別處。
「我們兄弟也是奉旨行事,玄都王莫怪了。」
獄吏狠話說完,「啪」的就是實落落一鞭,商晟牙關緊咬,眉頭也不皺一皺。
「啪啪」接連數鞭,直打得商晟胸前血痕縱橫,而受刑之人緊抿的嘴角不但沒有絲毫屈服,反而更加輕蔑起來,倒讓施刑之人自慚形穢。獄吏抽了一陣,見商晟實在嘴硬,啐了一口,將鞭子丟到一邊,扔下一句「請玄都王好自斟酌」,便招呼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去了。
商晟見人都走了,鬆了口氣,不由「絲」的抽痛一聲,低頭看胸前已是血痕累累,辣辣作痛,逼出額頭一層細汗,他閉上眼睛,刻意不想傷口,只聽牢中窸窸窣窣,蟲鳴鼠躥……
「王」,聲音細弱顫抖,虛飄恍惚。
商晟抬頭,卻是假扮獄吏的左護,後者表情甚為焦慮,眼中泂泂有淚,聲如鼻塞:「王,您受苦了……」
商晟皺一皺眉頭,似有不悅,問左護道:「外面情形如何?」
左護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婆媽,趕緊收斂了情緒,低聲道:「清揚密報,常熙有意無意間已流露出必殺花少鈞之心,而錦都示好玄都的信也早到了鈺京,就在常熙手上,只不曉得他為何隻字不提。」
「常熙現在如何?」商晟又問。
左護道:「與舞姬宮娥歡飲,醉如爛泥。」
「卻清醒無比。」商晟冷道。
「王……」左護見商晟胸前鮮血淋淋,禁不住皺眉——真的,沒有關係嗎?
商晟知左護是為他擔心,也不忍繼續責他,只道:「你先回去,我無妨。」
左護亦知目下情況非常,不敢久留,拱手一禮退下。
待左護走後,商晟精神稍微振作,便將前因後果、局勢展細細梳理:
此番進京之前,玄都早得了密報,言「諫臣狐韌密奏玄都謀反,王切謹慎」——常熙自己尚未弄清是哪位臣下奏疏,商晟卻早已知己知彼知根知底,棋先一招。
他心知常熙多疑,自宮中鼎裂南北,謠言四起,就註定常熙永不會相信玄都,且常熙剛愎自用,一旦認定,又豈會在乎臣下的說法,故而商晟從未鑽營取信君王,也從不怕人說他謀反,譽也好,毀也好,常熙只會相信他自己,別人的話,無足輕重,最多是定罪的借口,難的幌子,還得需是公開聯名,慷慨陳詞,像這樣般不具姓名無從追究的密信,根本廢紙不如,想扳倒玄都王,直如白日做夢!
商晟料常熙不會難,便做了單獨面君的決定,更是連匕、軟甲都一概免了——果真有變,縱有這些東西又有何用!
然而商晟也絕不會拿命賭勇,凡進一步,必先安排退路。進城之後,他令一行人分住五家客棧,既能相互呼應,又不至一個行差踏錯而被一網打盡。這十一人親隨,以凡夫之軀,匹夫之勇,斷無可能抵抗鈺京精銳千萬,可若論個人本領,卻是輕如燕、靈如猿、魅如鬼,與宮中密探裡應外合,夜闖禁宮劫獄救人卻是綽綽有餘。除非常熙提前埋伏了刀斧手,話也不說,直將他斬與斧下,再無轉圜之機,但是,有可能嗎?
沒有可能!
常熙野心勃勃,蟄伏數年,才是真正的「秣馬厲兵、養精蓄銳」,如今他劍在匣中,激鳴不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展露鋒芒、飲血啖腥了。
花少鈞懷璧其罪,是常熙的眼中釘刺,而玄都遠在北疆,不受牽制,亦是常熙的心腹大患,平此二患,餘下的海都鳳都不以軍力見長,即便不下詔廢除封國,傲參和顏白鳳也該有眉眼高低,自請降爵。
是先攻玄都,還是先奪錦都?
如果商晟是常熙,定會先聯合更加親信可靠的花少鈞攻打玄都,取下玄都,留兵駐守,對錦都形成包夾,如此,錦都便成囊中之物。可他畢竟不是常熙,身不在其位,無法感受那種源自同血同脈的威脅,況常熙多疑,以致劍走偏鋒、不循常理,越是親近的人越不相信,寧可要金銀權力的交易,也不要肝膽相照的交情,只因人心會變,唯利不變。
常熙與商晟之間可以交易,常熙與花少鈞之間卻只有交情,故常熙必聯合玄都,先奪錦都。如此既可牽制玄都兵力,以防對錦都動手時,玄都趁鈺京後方空虛直搗龍庭,更可藉機消耗玄都兵力,也是一舉兩得。拿下錦都后,玄都與中原連成一片,常熙便可借錦都為踏板,難玄都。
所以,常熙第一個要拔除的,是錦都!
商晟相信,常熙以密告為借口,是要與他商議共破錦都,而他也將計就計默契的將錦都的「罪狀」送到了常熙手上,本該是一拍即合的事,可在商晟踏進駐月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擔心的事,還是生了——左護不解常熙明明已有決斷,卻為何還要囚禁商晟,商晟卻知道,常熙自負,身為人君,就是聯手,又怎能低聲下氣求臣子幫忙?非得要先煞了威風,去了稜角,方為己用。
適才商晟聽那獄吏將「皮肉之苦」四個字咬的格外清楚,就猜測那恐怕是常熙的吩咐,然而這「皮肉之苦」可不好拿捏,皮紅肉腫是皮肉之苦,皮開肉綻也是皮肉之苦,權衡的結果便是獄吏挑選的鞭子——牢中十幾條鞭子看似無異,卻早被動過手腳,堅者韌者能穿犀甲、戮龍鱗,糟者爛者卻是敷衍了事、不痛不癢,而獄吏為商晟準備的,雖不至要命,卻也是貨真價實的蛇皮牛筋鞭,不難理解,畢竟常熙對他,不滿久已。
商晟見獄吏雖出言不恭,面色不善,卻嘴角抽*動,眼皮頻眨,最後逼問不出結果,便匆匆撂下一句話,說是落荒而逃亦不為過。想必比商晟自己更不願他受刑的,其實是那些獄吏吧。即便他如今是階下之囚,那遠播四方的威名又豈是擺設?任誰想起玄都黑甲軍,還能願意在這隻頭狼身上動鞭?這並非商晟自負,那獄吏面對商晟,彷彿真覺得他背後是無數雙森綠森綠的眼睛,暗夜中著寒光。
想到此處,商晟大快,即便引得胸前劇痛,仍不由無聲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大網已經落下,魚要捕魚啦,o(n_n)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