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心情
似乎是為了印襯習朔君的心情,剛才還晴空萬里的藍天,此刻已是烏雲密布,陰風陣陣。殘景殤情,讓人心裡感到更為壓抑。
天上不多時便下起了牛毛細雨,只穿了單衣的習朔君淋濕了衣襟猶不自覺,依然漫步在雨中,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感傷之中。
上次西市監斬,親眼看見那麼多鮮活的生命化成血液流淌,融入塵埃,彷彿從不曾有過,而他們全是由她推上絕路。那不是她第一次殺人,卻是第一次看著別人死去,別人眼中的風輕雲淡,其實都不過是假象,她也害怕,她也不想,可她沒有退路,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得毫不猶豫地跨過去。臨刑前,她對朱給說的話,何嘗不是對自己的寄語。
是啊,下一世,記得投個好胎。
班皪今日說的話著實中傷了自己,即使說的是事實,可她不甘心,為什麼自己付出了這麼多,卻仍然得不到一個好名?為什麼世人便只能膚淺地看到表面?
身上的雨滴似乎消失,習朔君有些愣神,是雨停了嗎?她抬頭,卻見一把骨傘撐在頭頂,還能隱約聽到傘上稀里嘩啦的雨花飛濺聲。
「不管心裡怎麼悲傷,都不該拿身體撒氣。」雲驍依然綳著臉,語氣像是在教訓不聽話的孩子。
無論是當初入京,還是今天雨中獨步,這個冰山臉總是能一句話便說到重點,雖然不過是三言兩語,但卻比其他人的叨叨勸導還能深入心扉。習朔君心中一熱,忍不住便笑了出來,很愉悅的、不受大腦控制的笑。
「你為什麼笑?難道我說的不對?」雲驍雲里霧裡,有點弄不懂她心情為什麼可以轉變這麼快?
「知不知道,你不適合勸人。若是換了別人,此時恐怕心裡會更悲傷。」
「為什麼?你不是很開心?」
習朔君笑得更歡了,她不明白,如此耿直單純的人,是如何可以爬到丞相位置的?
「因為我不是一般人。」
雲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得出結論:「你確實不是一般人。」
因為當時兩人已經離雲府很近,雲驍便把傘硬塞給習朔君,自己淋著雨小跑回去,而習朔君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站在原地熱淚盈眶,百感交集。為此刻世情溫暖,也為自己的心得到了解脫。
每個人都會有使命,下到平民奴隸,上到王公貴族,自己何必在這裡傷春悲秋?何必去在意別人的看法?路得自己走,命得自己活,既來之,則安之!
回到習府,習朔君早早便沐浴更衣,隨後獨自待在書房,就此沒了動靜。
淋了一身雨,又有些異常,引得府上人都是擔心不已,習昭在書房門口跺來跺去,不敢敲門,也不敢離開。
接近亥時,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習昭鬆了一口氣,揉著惺忪睡眼迎上前。那邊習朔君十分詫異她怎麼會在這?愣了良久,方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她。
「一樣是向班叔請假的摺子,另一樣是給塞北袁家的信,後者八百里加急,由雲肆樓送出,送完后就留在塞北,以察後事。」
「是。」習昭細心的收起來,見朔君一點疲倦的神色也沒有,很是詫異:「主子,你不累嗎?」
「累?我剛剛才睡醒。」
原來她是睡覺去了,習昭心裡咬牙切齒,後悔莫及,恨不得現在就趴在自己的床上睡覺,可憐她還在外面吹了幾個時辰的冷風。
「對了,赫落大哥來找過主子,在門外站了很久,最後還是我把他勸走了。」
「嗯嗯,我去看看,剛好也有事找他。」
習昭睡意全無,抬頭看一眼黑黢黢的天,突然咧開嘴傻笑,就差沒說「快去吧,快去吧!」
朔君白了她一眼,懶得搭理這個想入非非的小丫頭,邁步便向外走去。
赫落此時正在為臉上的淤青上藥,冷不丁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見是習朔君,手一顫,一條白色的葯痕便在臉上拉開有半張臉的長度。
「撲哧!」習朔君忍俊不禁,硬是憋住沒有破口大笑,但奚落是少不了的。
「你這是要嚇死人嗎?」
「也沒料到會有人進來啊!」赫落挑眉,很不服氣的反駁道。
「是我的錯,行了吧!要不是看你被打了……」
「是我打他們,行嗎?一點小傷大驚小怪。」提到痛處,赫落惱羞成怒,臉都沉了下來。
習朔君懶得理他這隻傲嬌的鬥雞,直接奪過他手中的藥瓶,用食指輕沾,然後狠狠地按在那處淤青上。果然,只聽底下人「嘶嘶」的吸著冷氣。
「不是小傷嗎?」
赫落冷哼一聲,下意識便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再胡作非為,可忽然心中又想起了什麼,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陡然停住。習朔君狐疑地看著他的異常,良久也弄明白了,尷尬地乾咳兩聲,收回了給赫落抹葯的手。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時間似乎在此刻凝住,最後,還是習朔君想到了此行目的,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明日會去一趟周縣。」
「聽習昭說了。」
「你過幾日去宮探探,帝國的秘密應該在那裡。」
習朔君心不在焉地將瓶塞蓋上,擱置在旁側的桌子上,就近拖了把椅子坐下來。
「你拿到靖羽帝冶的最後一個淺瓷了?」
「嗯,已經將皇璇圖取出,圖上在班朝現在的冷宮位置做了紅色標記。」
赫落先是面色欣喜,而後眉間緊蹙,惆悵道:「現在才發現,原來你已非昨日阿蒙,翅膀硬了,終究是要獨自飛翔了。」
不明白赫落為什麼會惆悵,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想不通便不想,她轉而又沉浸在自己的期望里,道:「幾代人的希冀,我自然不會縮進龜殼,只願這一路上,我們這些人都不要走散。我不希望有一日站上高台,身後卻沒有了要守護的人。」
後來,習朔君每每想起這晚的對話都不禁一陣心酸,有時候世界便是這樣神奇,說過的話總可以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