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 海棠經雨胭脂透
夜風裡透著萬種清香,把皇帝郁霾之氣一掃而光,他輕聲道:「雲羅,你來。」
雲羅沉默地走過來,柔順偎入他懷中。皇帝緊緊地抱著她,她的鬢絲在他頰邊輕擦,讓他陡然間有了失而復得的狂喜。
「那是有人故意留的。」雲羅悄聲說著。
「朕明白,朕明白了。」皇帝心裡一慟,抱著她道,「朕會去查,雲羅,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朕不好,朕差點又委屈了你。」
雲羅眼淚慢慢湧出,雖然一早便決定了嫁禍賢妃,她也猜到皇帝一準會信,――不論她的謊言高不高明,皇帝都將無選擇的相信,因為他早想相信。縱然如此,心中的委屈卻是真真實實。
雲羅親自奉上的香茗,清淡飴人,不是酒,卻比酒醒神。皇帝眼光脈脈始終不離左右,嘆道:「雲兒,你瘦了。」
雲羅微微一笑,道:「是你的錯覺罷了。」
「錯覺也罷,直感也罷,」皇帝執著她的手道,「朕誓,以後決不再這樣對你。」
雲羅默然靠向他懷中,他抱著她,感慨道:「朕有雲羅,如得天下,身外之事夫復何憾?」
雲羅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我雖幽居一隅,也聽到些許,皇上以為,這是誰在背後主使?」
她一言就切近重點,皇帝抱得她更緊,恨恨道:「還能有誰?」
「皇上計將安出?」
皇帝嘆了口氣,蹙眉道:「朕也在難為之際。若說以矛還矛,柳歡宴這廝分明是顏妃之後,故來尋仇,可惜朕雖早已有數,卻投鼠忌器未敢出手,如今已然坐失良機。他在暗中,拿什麼朕的身邊這些子虛烏有到處造謠,朕在明處,總不能也以此為柄,就算他身世曝光,對眼下情形亦全無助益,反而落於下乘。」
雲羅柔聲道:「君和臣當面對質,別說有用沒用,先便是一場鬧劇。可是又不能置之不理,唯今之計,只有找出太后直系,不用皇上說一句話,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皇帝微微一笑,道:「雲兒,你猜朕的母后,是如何進宮的?」
雲羅搖頭不知。
「當年母后家鄉洪災,她原是逃難到扶林州,親人俱失,為給事郎中看中,頂替了她女兒選秀入宮,朕派人查過這個郎中,原來他去年犯事,已被治罪,柳歡宴這一手釜底抽薪真是厲害。」
雲羅問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來對付他了嗎?」
皇帝望著她,那愁顏逐漸散開,嘻的一笑道:「怎麼可能呢,畢竟朕是皇帝,他卻是見不得光的孽種罷了。」
表情及口風都轉得太快,雲羅一下反應不及,怔了許久方道:「原來萬歲爺早有應對之策?」
皇帝把她抱在膝上,笑道:「來,飲一杯。」
雲羅側過臉,道:「如此說來,皇上日前憂慮煩惱都是裝出來給外人看的了。」
皇帝笑道:「也可說是真,也可說是假。」
「何意?」
「柳歡宴號稱聰明,朕也不差,他手段越早使出來,我便越見他的用心,這未嘗沒有好處。如何應對,縱使為難,也不至於束手無措,朕每日里焦煩憂心,以酒澆愁,不是為了這亂臣逆子,卻是為了孤影隻身,無有知己傾訴衷腸。朕雖是皇帝,卻不想孤家寡人,朕不願意孤家寡人,雲兒,你可明白么?」
他眼巴巴地望著雲羅,這個素來不肯輕易喜怒形於面色的深沉的男人,這時好似白紙一張的大男孩一般,簡單得讓人心疼。
雲羅慢慢地自他手中接過那杯酒,一小口一小口地飲,長睫如蝶翅般輕微顫動,燈影之下無限濃密,皇帝心旌神搖,逐漸接近她的臉頰,雲羅方飲一口,他忽然吻住了她的嘴,黑冽的眼眸深不見底,他的呼吸里原本帶著幾分醇香酒氣,間卻隱隱透出龍涎香的氣味,兩種味道揉雜在一起,使雲羅恍惚而迷離,他猛然用力一吮,雲羅不及咽下的那口酒便被他吸入口中,他開始耐心而細緻地吸吮她唇間芬芳,綿長、幽密,天長地久無盡無止。雲羅似被掠奪了呼吸一般的窒息和迷亂,她閉上眼睛,終至淪陷。
自璿兒出世以後,雲羅身子時好時歹,而且她對皇帝的態度也總是若即若離,每每在皇帝有意挑逗之時都表現得若無其事,這一晚突如其來的迎合讓他有受寵若驚之感,彷彿兩人之間的心防,都在這一陣子的疏離中被打消。
親熱過後,雲羅闔目伏於枕上,長若一大幅黑色絲緞迤邐展開,她飲了酒,兼之情迷意亂,兩腮乃至頸下飛緋如雨後海棠,越嬌艷不可方物。皇帝情猶未褪,身上每一寸肌膚都是滾燙的,可是瞧著她力不勝衣的模樣,彷彿又有漏*點在心底緩緩慫動。「雲羅!雲羅!雲羅!」他低低而混昧不清地叫著,嗓音沙啞,有火在燃。
折騰大半夜,他在倦極睡去,若說他完全不在意風聲攻訐那是假的,連日來焦心炙,不得片時安寧,這一夜睡得既穩、又沉,夢中只嘴角含笑,始終抱著雲羅,這些日子以來的陰霾抵不住她眉眼間略假之辭色,心情好似陽光破雲而出,就連之前尚有一絲不知未來出手勝負何算的惑然,全都化作躊躇滿志。
與皇貴妃和好,不過皇帝的日子依舊難熬,各種各樣對皇帝不利的傳言風聲愈演愈烈,皇帝雖曾向雲羅表示過有足夠能力對付這場暗中有人操縱的風波,然而他對此詳情閉口不談,雲羅也半點猜不到他的意圖。不久皇帝頒旨加封皇太后家族,並循例推至后妃之家。太后出自羅寧,因當年洪水舉族遷往扶林州,皇帝蔭封其族,羅寧地方年年時有洪災為患,皇帝下旨賑災,並且不辭辛勞步行至太廟告天,隨後裁減宮中開支,恩赦宮女出宮。
這一系列措施都是惠民,但於皇帝身世疑雲既是有意放出,自然也就不會讓它那麼容易平息。真正的轉機是在春闈之後。
今年是皇帝登基三年,例開恩科取士,原是一帆風順風平浪靜,未料已經塵埃落定,突起風雲,傳出了舞弊醜聞,主考官受賄泄露考題。
事情生后經查證為實,主考禮部尚書王大鵬撤職查辦,二十餘名進士革除功名永不錄用,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王大鵬收賄的臟款,最終去向據說流往相府。禍不單行,柳丞相在家鄉為母造祠,強佔土地逼死人命也於此時捅了出來。
「為母造祠?」雲羅乍聞此訊,驚訝不已。柳丞相的生母是誰到如今在某些人已非秘密,他怎麼可能造祠,為其母在大祁造祠?
皇帝心情愉悅,微笑道:「雲兒是不是覺得很荒謬呢?」
雲羅道:「也――不算,柳相暗中作的那些事,不也拿著皇上的出身來無中生有?」
皇帝哈哈笑道:「若是無中生有,朕還有點擔心弄不了他,呵呵,偏偏這件事情如假包換,再真不過。此事牽涉一大批官員,足夠他煩一陣的了。」
「怎麼回事?」
皇帝握著她手笑道:「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啊雲羅。」
「我?」
「先不是借用柳歡宴表妹身份進宮來么?柳歡宴雖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循,你這位表妹卻再真實不過,不知是誰,打聽到你家鄉原郡――江南六琴郡,而事實上柳歡宴他也不是從個地方你以前帶他上京的嗎?所以這事巧合了,那些拍馬奉承之人,只道你是他母系的表妹,便熱乎乎開始為丞相大人的母親起祠了,柳歡宴可是渾不知情。朕估計那起人攀上這棵大樹以後下一步便是為你母親起祠了,哈哈哈!」
他笑得愜意歡暢,雲羅可漸漸沉下臉來,一甩袖道:「我母親哪有此福份?」
皇帝怔了一怔,站起來,走到雲羅身邊。雲羅轉臉不看他,他輕聲道:「生氣了?」
雲羅眼淚忽然掉落下來,道:「你要我改姓換名,究竟到幾時呢?雲羅是個無能之輩,可是我連一個祖姓都保不住,我只愁,將來如何見我父母於地下?」
皇帝起手替她拭去淚水,柔聲道:「朕一向委屈了你,朕心中都是明白的。可你也看到了,朕現在是何種處境,稍一行差步錯,那柳歡宴豈肯容朕?雲兒,好雲兒,你且耐心等等,雲羅,朕如今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咱倆將來,你相信朕,咱們兩人合力同心,除掉這個大逆,江山大統,後顧無憂,到那時你就自然而然是朕的皇后。朕的皇后只有你,最終只有你。」
這一句許諾不過半月,皇帝立后,大祁新后,是趙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