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趕盡殺絕
「罷了,都起來吧。」陸准抬手揉了揉眉心,一陣陣的頭疼,「李成梁啊李成梁,你還真敢幹!我怪你們有什麼用?我就是把你們都殺了……算了,殺你們幹嘛?殺了你們,難道要等著老子自己帶人上陣嗎?還不滾起來?」
「是,謝伯爺。」李成梁笑著起身,身後眾人也紛紛站了起來。
「王治道的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那我也不怪你們了。不過,自即日以後,任何人不要再提起。這是犯大忌諱的事情,豈能到處說嘛?」
「是,總是末將孟浪。」李成梁連忙說道,「末將只是想著,不能夠欺瞞您,這才說了。既然伯爺您已經吩咐下,那末將今後斷然不敢再胡說八道。」
「嗯。」陸準點點頭,面色嚴厲的威脅,「這次的事情就算了,我沒跟你說過,當你不清楚事情,不怪你。但現在,李成梁,我可要把話說在前頭了!你要是再敢瞞著我,任意妄為,別怪我親手摘了你的腦袋!」
李成梁當即答應,「是,末將不敢,末將絕不敢了。」
「都坐吧。」陸准擺擺手,疲憊的將身子靠在了椅背上。李成梁給李如樟遞眼色,李如樟會意,連忙去後面幫陸准重新換了杯熱茶奉上。陸准沒有接,擺手示意李如樟退下,手一指李成梁道,「說正事吧,現在是怎麼個局勢?」
剛剛隨眾坐下的李成梁再次站起身來,給陸准講解道:「伯爺明鑒,我遼東軍鎮守遼東,向東震懾的是建州各部。從撫順、開原向北,是海西,由王台控制。清河以南直到鴨綠江,屬於建州,由王兀堂控制。這兩者之間,還有一個比較厲害的人物,也就是這一次事情的主謀,建州右衛都指揮王杲。這個人,伯爺應該有所了解了。我大明在撫順開設馬市,王杲佔據的古勒寨就在撫順以東,蘇子河邊上,距離薩爾滸不遠,是建州人與漢人平日里的貿易必經之地。王杲為人狡猾又貪婪,做生意從來不遵循規矩,多次對我遼東軍挑釁,實在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除,不足以安定遼東。」
「可遼東防禦的重點,到底還是在西邊呢!」陸准如是說道。而他這樣的說法,也是大明素來的做法。
想當年朱元璋率眾追元逐北,好不容易才趁著上帝的鞭子揮舞去了歐洲的時機,將蒙元從中原大地上驅逐出去。但自那以後,一直到現如今,蒙元的殘存力量都給了大明一個難以戰勝的印象。
即便是強悍如戚繼光,也只能做到穩紮穩打,被動防禦,極少主動進攻。在這樣的形勢之下,建州各部才應運而生。可以說,他們的產生和強大,最開始就是大明扶植起來的牽制西面蒙元殘敵的力量。
「末將並非是說要徹底剿滅建州,而是說王杲此人!」李成梁解釋道,「王杲此人,甚是兇悍狡猾,不講規矩,不敬朝廷,非除掉不可。而建州是朝廷布置的一枚棋子,只要聽話,自然可以允許他們繼續存在下去。」
「建州……建州……」陸准撓撓頭,回憶著關於建州建衛的始末。
永樂年間,為了壓制蒙元殘部,在女真族聚集地設立了遼東都司,猛哥帖木兒任建州衛左都督。而在此之後,朝鮮國曾一度認為明朝是為了遏制其向北發展,而設立的建州衛。為了抵制女真部族歸明,雙方關閉貿易,大打出手。
永樂十年,猛哥帖木兒所部從建州衛中撤出,另外設置建州左衛,以猛哥帖木兒為建州左衛指揮使。
正統七年,『衛印之爭』爆發,叔侄之間為了爭奪領導權,而引發了大規模的戰爭。為了平息戰火,朝廷又重新劃分,將建州分為建州衛、建州左衛、建州右衛三部,自此,才有了建州三衛。
當時,建州衛人數最多,也才一千七百餘戶,左、右兩衛合在一塊兒才六百戶,總計人口大概也不到兩萬人。可現在,已經在不經意間發展的這樣強大了嗎?
也許王治道的死是有意為之,但王杲不只殺了一個王治道。這數十年來,是在他手上的遼東官兵太多了,甚至其中還有一個副總兵。總不能說都是『非戰之罪』吧?到底還是技不如人!
「伯爺,您還下不了決心嗎?」李成梁著急的催促道,「您知道的,無論是西邊,還是東邊,都極不安分。去年年初和年中的時候,董狐狸等人還曾襲擊過我邊軍。最終雖然被消滅,但也說明了一點!那就是這些人並不安分!只要有機會,就該將他們一一剷除,而不是留在那裡。互相牽制說得容易,如果有其中一環出了岔子,則必然導致滿盤皆亂。更何況,伯爺,末將已經多次跟您強調過了,王杲此人,性格就是如此,想要他歸順,絕無可能!叛后復和,和而復叛,若總是對他們如此仁慈,他們只會認為是朝廷軟弱!到時候,非但起不到震懾的作用,反而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所以,說說你想怎麼辦?」陸准看著李成梁問道,他很確信,對方已經有了舉措,只是還得不到新任薊遼總督楊兆的認可,「說罷,如果你能說服我,楊兆不是問題。」
「是,末將知道伯爺通情達理。」李成梁連忙說道,「其實,自卑職襲職伊始,就在為此做著準備!和蒙古諸部多有摩擦、征討的同時,也在注意著女真各部。這兩面,哪一面都不可以鬆懈!遼東地形平坦,兩面的敵人都是游牧而生,極為擅長馬術。而我部士兵,大多都是躬耕出身,最不擅長的也是馬術。但我遼東軍卻也有長於諸部的地方,那就是,我們的軍械比對方要好上很多!末將已經擇精銳將士四千餘,充當前鋒,只要伯爺一聲令下,定要活捉王杲,獻俘入京。」
「唔,活捉……」陸准皺了皺眉頭,輕輕晃了晃腦袋,隨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一邊喝茶,一邊靜靜地想著。過了很久,他才放下了茶杯,看著李成梁道,「你說是活捉,還是直接弄死他?」
李成梁回答:「自然是活捉為好!」
陸準點頭,繼續追問道:「那活捉之後呢?送進京城,你以為他的結局會如何?」
李成梁篤定的說道:「此等賊子,背叛我大明,襲擾邊境,殺我官兵,自然無論是按照哪一條律法,都必死無疑!」
「那好,我再問你。」陸准繼續說道,「你說要抓住王杲,送進京城,進而極刑處死,以告慰死難的官兵百姓,平息朝廷怒火。這些我通通都同意,但我問你,難道此役就只是沖著王杲一人去的嗎?」
李成梁有些迷惑的躬身道:「這……末將不明白,請伯爺訓示。」
「我沒什麼好訓示的,只是提醒你一下。」陸准站起身,繞過大案走下來,慢吞吞的說道,「以前,我小的時候,經常跟同齡的孩子打架。我爹老實了一輩子,那時候也管不住我,就經常跟我說,在街上跟別的孩子打架,下手一定要注意力道。兩個人打架啊,誰先下重手,誰就肯定先手軟。當然,有一個情況例外,那就是,你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古往今來,仇恨、麻煩,都是這麼來的。你不想要他的命,就不要輕易下重手。一旦下了重手,緊接著就必須取他的性命,否則,後患無窮!我說的,你能明白嗎?」
「末將……末將……」
「不懂沒關係。」陸准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直說了吧,王杲這個人,不是獨立的一個人,他有妻子,有兒女。你殺他一個,朝廷為了安撫其部族,做法必然是,讓王杲的兒子接任,一切還是和原來一個樣子。不得不這麼說啊,朝廷對這些傢伙,比起對我們來,要寬容的多。畢竟,不是朝廷想要隨便換一個人管理,他就能管理的了。為了省事兒,為了減少麻煩,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但你有沒有想過,朝廷這麼做,根源在哪裡?」
「他們不服朝廷!」李成梁一語道破,就正是陸准想說的話,「如果他們真的歸附王道,那就應該是朝廷隨便派個夠資格的將軍、大人來,都可以統領這些人。但事實上並不是,王杲一旦死了,除非是讓他的兒子接任,否則動亂必然再生。這就說明,他們並不願意服從。」
「對了!」陸準點頭,「所以說,你如果只殺王杲一個,留著他的兒子。不出幾年的工夫,等他的兒子手中握穩了權柄的時候,他就是第二個王杲。而且,他與王杲的尋釁滋事不同,你們之間,是有殺父之仇的。現在,明白了嗎?你如果下決心要下重手了,那就絕不能留下後患!這才是戰爭的意義!打仗,絕不是為了打仗而打仗,打仗永遠是為了其他的東西。小的時候,打一架,可以為了一塊糖,可以為了一支筆,也可以為了一件衣服。現在呢?你身後跟了這麼多的人,打一架為的什麼?往大了說,為的是遼東安寧,為的是百姓不再受兵災之苦。往小了說,為的是你們每個人都可以有你們想要的榮耀、權勢、財富。沒有人想要打出一個爛攤子來!今天你殺他,明天他的兒子來殺你,那就沒完了。你的計劃,知道該如何制定了嗎?」
「是,末將明白了。畢其功於一役,一定不留後患。」李成梁面容嚴肅的回答。
眾人面前,李成梁必須給足了陸准面子。這不為別的,一來陸準確實對他有大恩,他如果忘恩負義是難以在這樣一支隊伍中站住腳的;二來,遼東有太多陸準的人,以至於李成梁都很難分辨,到底誰是陸准特意插過來的,他想不服從陸准都絕不可能。別看陸准在王治道的事情上糾結了那麼久,可是如果讓陸准覺得他不聽招呼,那他毫不懷疑,陸准隨時可以讓他成為下一個王治道。
不過,對於陸准所說的畢其功於一役的目的,他心中實際上並不認同。
眾人散去之後,李成梁陪著陸准來到專門給陸准安排下的欽差行轅,換了一身便裝,坐在書房裡閑聊。陸准此時放下了欽差的架子,恢復了往日容易相處的面容,李成梁這才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傾盤托出。
「伯爺,成梁其實還是……」
「還是不懂!」陸准接了他的話,很是不滿地嘆出口氣,斜著眼睛看他,撇嘴道,「我說,你怎麼就這麼死腦筋啊?」
李成梁低下頭並不反駁,陸准看了他一會兒,擺手示意李如樟等人也出去,這才跟他說道:「你啊,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高鳥盡,良弓藏』的故事了?你是擔心殺沒了這些傢伙,你的榮華富貴怎麼辦,是不是啊?」
「我……我這……」李成梁想要辯駁,可陸准把話說得這麼露骨,可讓他怎麼反駁才行啊?他一時間啞了口,陸准更加不滿了。
「說你是死腦筋還是誇你了!」陸准把手裡一直在把玩的那隻翡翠金蟾扔在桌面上,發出咚的一聲響,將李成梁嚇了一跳。看陸准依舊是無奈多些,沒什麼怒氣,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就聽陸准數落他道,「你想立多大的功?封個什麼爵位?嗯?你來跟我說說。這麼多年了,自打太祖朝、成祖朝過去之後,除了外戚之外,能憑自己一人的軍功就封侯的將軍,你給我點出一個來吧!有一個沒有?」
「都是那群文官……」
「不止!」陸准說道,「你倒是想封侯,你封一個試試?大明還沒有到危在旦夕的時候,不管你身旁還有沒有敵人,就算你養再多的寇,只要朝廷覺得你功高封無可封,必須得殺,那你就是必死無疑!所以啊,別動歪心思,大明這個爛攤子,別說是你,你兒子,你孫子,都不一定能徹底平定。還是安安分分的,別想那些歪的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