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喜憂參半
楊蓁沒見識到誠王撒嬌的模樣,是以並不十分理解,為何昨夜聽徐顯煬說起誠王現今的景況,就好像那是個隨時需人照料、連走路都要人抬著的重傷號。
楊嬸緊隨在楊蓁身後出來,見到屋子裡外躺著的五個人,又驚又佩地感嘆:「哎呀我還嘀咕呢,沒想到您三位帶著傷竟然就把五個人都料理了。」
「哪裡,」誠王隨和笑道,絲毫不露得意之色,正待多謙虛兩句,卻聽楊蓁道:「嬸嬸說的是,雖說只是趁人不備實施突襲,不似我家大人那般直衝敵陣以一敵百,人家這功夫也算得極出挑的了。」
誠王木起臉看看她:有必要這麼說么?
楊蓁如常笑著補上一句:「反正比我強多了。」
誠王轉過臉去翻了一下眼睛。
楊蓁本不是出言刻薄的人,而且對誠王也是真心有所關切,只是今非昔比,如今她已算是嫁做人婦,上一次誠王上門告白,她體諒他是心懷死志也就不計較了,這回再見他無事生非刻意在她面前顯擺本事,好像多盼著把徐顯煬比下去似的,她就有點看不過去了。
多大的人了啊,用得著這樣兒么?
誠王倒是很快恢復如常,又跟楊嬸往來客套了兩句,最後道:「倒是您臨危不懼的本事真叫我刮目相看。」
郭塘也兩眼放光地真心附和:「就是的呢,我剛還擔憂嬸子您露出馬腳叫他們有了防備,沒想到您面對五個壯漢,竟也能應對自如。」
楊嬸有些不好意思:「瞧您二位說的,若非你們徐大人安排得力,早早差遣了您幾位在此守著,我還不定落個何樣下場呢。」
誠王聽了「你們徐大人」五個字,神色又是一僵,楊蓁在一旁掩口忍笑。
她剛抵達這裡沒多會兒,之前聽他們的對話就明白,誠王是有意沒向楊嬸透露身份,想必是不願見楊嬸拘謹多禮,當時她還有心說清,誠王卻有意岔開了話阻止,於是,這會兒他也只好眼睜睜看著功勞都被徐大人領了去。
誠王瞥著楊蓁臉上毫無掩飾的幸災樂禍,暗中感嘆:這才多少日子啊,我跟前那個乖順溫柔的小丫鬟,就被徐顯煬帶壞成這樣兒了!
押著馬車出村的父子三人已然去而復返,重新進了院門,誠王叫他們料理了那五個人。事到如今已臨到決戰邊緣,沒必要留程奇他們的活口再去打什麼官司,正好楊嬸後院有個廢棄的菜窖,李祥就帶著那三人將這五人里還活著的四個一一弄死,都填到菜窖里去,再封了口。
楊嬸聽說要殺人埋屍,不免心驚膽戰,楊蓁便勸她:「如今比死了五個人大得多的事兒都快要出了,咱們沒必要再去計較這個,再說這座宅子已被人家盯上,咱們也不可能再住下去。」
楊嬸怯怯地問:「那眼下咱們要去哪裡?」
昨日徐顯煬自己回城之時,就託了李祥護送誠王他們來到這裡,本意是因為顧慮到那邊距離誠王遇刺的事發地太近,有被寧守陽探子發現的風險,就想叫誠王他們先在這裡暫避,等到他進城送了楊蓁過來之後,也叫他們互相照應。
只是臨時計劃有變,晚間在何府那時想到昌平這邊也可能被寧守陽盯上,徐顯煬便想到了另一個安置他們更周全的地方。
未等楊蓁回答,誠王淺笑道:「皇宮,現下沒有哪裡比那兒更安穩的了。」
楊蓁來后還沒來得及對他們說起徐顯煬選定的去向,聽他已猜到了,倒也省了她來說。徐顯煬確實是想把他們接進宮去。即使打起來,北京城成了修羅場,皇宮大內也會是最後一方凈土,要是皇宮都不安穩了,這天下也就沒什麼安穩地界了。
楊嬸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您是說笑話兒呢?還是……有個別的什麼地方叫『黃宮』的?」
楊蓁朝裡屋推她:「您先別多問,趕緊去收拾一下,帶些隨身之物就好,咱們儘快離開。」
打發了楊嬸進去裡屋,堂屋裡就剩下楊蓁、誠王與郭塘三個,李祥他們還忙著毀屍滅跡。楊蓁單獨對著倆男人未免彆扭,就向誠王告了聲失禮,起步走去了院里,曬著太陽等著。
誠王卻很不識趣地跟了出來,還擺擺手叫想跟來的郭塘留在屋裡。
「徐顯煬既料到這裡恐有岔子,又何必要你親自前來?」他問。
楊蓁道:「我不跟來,怕寧守陽看出可疑,畢竟我家大人已然回京這事多瞞一時算一時,叫寧守陽今日再發覺,總比昨晚就發覺的好。」
誠王微蹙著眉:「這不合道理,那些人也沒幾個真見過你的,隨便要個丫鬟替你來不就成了?何必要你親自犯險?」
之前聽過了他那番告白,楊蓁一見他就彆扭,聽他露出如此明顯的關切之意就更是如有芒刺在背,一個字都不想多說,乾脆直言道:「是我不放心嬸嬸,堅持要來的。」
「徐顯煬當真是沒本事,連自家媳婦都管不了。」誠王嘟囔了一句,又笑吟吟地湊近來問,「你真不是因為急著看我傷得如何才來的啊?」
楊蓁只覺頭皮發麻,昨夜送她上路時徐顯煬就背著人囑咐過她「他那人這兩日犯瘋病,要是聽他說出什麼瘋話,你不要顧忌他的身份,直接扭頭躲開就是。」
於是楊蓁就夫唱婦隨,一個眼神都沒去回復誠王,扭頭就朝院外走去。
這人怎這樣!前世再過一年就做上皇帝的那個人真是他?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損了他那兩句才招惹起了他的興緻,楊蓁暗裡咬牙切齒,打定主意,等這趟回去,打死也不再見他的面了!
誠王的好心情一點也沒受影響,望著她氣哼哼地出去,他反而笑意更深了些。楊蓁的那個打算他一猜即透,完全不當回事,皇宮是誰家的地盤啊?除非皇帝將她與楊嬸安置在後妃宮裡,他這藩王就沒法靠前了。
不過他知道那樣的可能很小,皇帝也需要與臣下女眷避嫌,怎可能將她們與自己的女人放在一處?最可能的安排就是把她與楊嬸、連同他這個御弟全都安排在太後宮里暫住,那樣就又是與她同一屋檐下了。
即使是暫時的也好,總還有一陣子可以時常看見她呢。這樣的機會,以後可就難找了。
懷有這種打算是有點對不住徐顯煬,不過……
誠王很快自我諒解:近年來民風漸趨開放,尋常人家的婦人女子拋頭露面已屬常事,早不是那沾衣裸袖即為失節的時候了,我又沒打算做些什麼,這點小算盤無傷大雅,怕個什麼呢?最多就是惹徐顯煬喝點醋,反正——看他喝醋也挺好玩的。
楊蓁叫楊嬸去收拾些隨身物品,楊嬸只當這回是要長時間出遠門,還說不定連回都回不來了,於是這也想帶那也想帶,幾乎想把整個兒家都搬走。
楊蓁在外面等了一陣便猜到是如此,折回到屋裡來勸道:「這些都不要了,如今有當今皇上關照咱們,什麼得不來?您就隨便帶身換洗衣裳趕緊隨我上路,遲則生變,好好保住命才是正經。」
楊嬸萬分不舍:「那個可是你叔叔當年最愛穿的一身衣裳,總也該留個念想……哎哎,痰桶總得帶一個啊,不然到時候難道連這也用人家的?還有臉盆、澡盆……」
聚在院里等待的誠王與李祥眾人都聽得暗笑連連。
「您放心吧,咱們人走了,他們也就不會再盯著這塊地方,東西放這兒丟不了!」
「萬一他們一把火來燒了呢?」
「唉,人家誰有工夫跑恁老遠來燒您的房子啊?快走吧!」
誠王提高聲調說道:「嬸子您就放心吧,等把您和蓁蓁安全送到,我就差人來把您這裡的東西都搬到我家裡去暫且存放,保證一樣不少,完好無損!」
「您聽聽,王爺都這麼說了您走該放心了吧?快快,這就跟我上路!」楊蓁一時著急也顧不得替誠王掩飾身份了。
楊嬸被她半拉半拖地朝屋外走著,嘴裡道:「哦,原來那位小爺姓王……」
楊蓁拉楊嬸上了車,一行人各自上馬啟程出發。
剛上馬時,誠王聽見李祥在後面向郭塘吹牛:「不是我說,其實我昨晚便已想到這地界也不把穩,寧老頭兒遲早得盯上這兒!」
誠王忽轉回頭來問:「那你可知道,是誰告訴寧守陽蓁蓁家住這裡的?」
李祥頓時張口結舌。
臨到此時誠王自不會再與他多計較,冷笑了一聲便罷了。
郭塘湊到李祥跟前低聲道:「留神著點吧,若論精明,王爺可決計要在咱們大人之上。」
李祥瞟他一眼:「那也未必,他跟前有你這探子,顯煬跟前可沒他的探子。」
頓了頓,他又補充:「你這句話,我回去要告訴顯煬!」
這一下輪到郭塘張口結舌。
一行人離開了小葉村一路南下。
半路上,楊嬸少不得要追問楊蓁,到底出了什麼事。
楊蓁也無意瞞她,就簡單解釋說,剛那五個人的主子是個大壞蛋,有心謀害皇上,所以才想來擒住她們牽制徐大人。
楊嬸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摻和到恁大的事情里去,聽完就怔怔地回不過神來。楊蓁又勸了她一番,說徐大人他們已然運籌帷幄,她們只需依照安排好好躲起來別被人家抓去就好了。
等到楊嬸被大體安撫了下來,楊蓁就紅著臉,扭扭捏捏地小聲問:「嬸嬸可否與我說說,女子有了身孕,都有哪些反應?」
楊嬸雖沒留下孩子,卻是生過孩子的,可惜剛養過了周歲就夭了。聽了她這一問,楊嬸吃驚道:「怎麼,你疑心自己有了?」
楊蓁皺巴著小臉:「我也不確信,前不久還來過月信,但量極少,才兩日就沒了,我也不知緣故。原聽說有孕的女子都喜食酸的,可我卻未覺得,我近日只覺得什麼都不想吃。」
楊嬸兩眼閃著光,不覺間握緊了她的手腕:「那你有沒有覺得比從前易睏乏?有沒有聞見一點兒怪味就覺得噁心?」
楊蓁點頭不迭:「都有的都有的,這便說明是有孕了么?」
楊嬸眉開眼笑,輕拍著她的手背:「想必是八.九不離十,蓁蓁你真爭氣,才這麼些日子就懷上了!」
早在剛離開誠王府那會兒,楊蓁便為楊嬸送信說過她與徐顯煬已辦了婚書,是以楊嬸並不會覺得她懷了身孕有多突然,只有為她高興的份。
聽了嬸嬸的話,楊蓁也有些百感交集,有了孩子自然是件好事,只是依眼下這等形勢,還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恢復平靜,自己有了身孕,縱使不落在對方手裡做人質,也難免要多牽扯徐顯煬的精力。自己本就幫不上他什麼忙,怎好再扯後腿呢?
「嬸嬸您記著,這事兒您先別對別人說起。」楊蓁囑咐道,「徐大人他現在可沒工夫想這些。」
楊嬸有些擔憂:「那你可要處處小心著,這頭三個月最為要緊,一旦有何閃失,可是會影響一輩子的。」
「我知道,您放心。」
因為擔憂說話時被其他人聽去,楊蓁不但特意拉楊嬸坐在遠離車夫的車尾,還打起了馬車的後窗簾,敞敞亮亮地看準那幾個騎馬跟著的沒人在近前才問的。
誠王他們都乘馬跟在馬車之後。那輛何府來的馬車是黃梨木車身,兩側與車后都有可打開的直棱窗,現在這樣的季節,車內都配有暖爐,尋常沒人會敞著車窗行路。像楊蓁這樣開了窗小聲說話,一看就知道是怕有人靠近偷聽。
誠王一直留意著楊蓁,見到她拉著楊嬸神神秘秘地說話,還一會兒臉紅一會兒蹙眉的,他好奇得心癢毛抓,就打了個手勢,將李祥與郭塘招來左近,摘了自己一個隨身掛飾的荷葉雙魚佩來在手上晃蕩著給他們看:「給你們分配個差事,誰能打探得出她們兩個在說些什麼,我就把這個賞給誰。」
王爺隨身帶的自然都是好東西,可李祥與郭塘朝楊蓁她們望了望,都齊刷刷地苦了臉——去套徐顯煬夫人的話,他們誰敢啊?
郭塘道:「王爺恕罪,屬下沒那個本事啊。」
李祥也道:「小人也是。」
誠王一皺眉:「你們都是給錦衣衛辦差的,還連套句話的本事都沒?措辭巧著點,別叫她們聽出是套話,就不怕被徐顯煬知道了不是么?實在怕得罪了他,還有我呢,大不了以後你們都跟著我不就成了?錦衣衛的俸祿又沒多高。」
李祥與郭塘對望了一眼,依舊是苦著臉,李祥勉強賠笑道:「王爺您智計無雙,何須叫我們出手呢?」
郭塘忙也道:「正是正是,王爺您親自出馬,必定馬到成功。」
馬到成功?眼下她最不想說話的人就是他,連看都不想看見他呢。誠王沒好氣地瞪了他們一人一眼,心下不無憤懣:我也真是夠凄慘,身邊這幾個人不是徐顯煬的就是何智恆的,一個我的人都沒有!
等他再轉回頭朝前看去,楊蓁已經把後車窗給關了,誠王更是氣悶。
閑事沒得可想了,他只好轉而去琢磨起了正事:以眼下這局勢,我們直接回城去,躲到後宮里,真是最好的出路么?
這樣時候,寧守陽會如何布局?皇兄與徐顯煬他們會如何應對?我身在城外,有沒有什麼辦法幫得上他們……
近兩天的工夫都過得身心疲憊,先是一心求死,然後又是在一心求不死,臨到此時,他才終於靜下心,好好去想死不了之後,還能做些什麼。
雖說這一次求死成功換得了皇兄的信任,可同時也促成了矛盾的迅速激化,將身周的人都拉入了險境,看起來倒更像是他給大夥惹了個□□煩,而非立了個大功。
就這樣回去藏到後宮里當縮頭烏龜,等著皇兄與徐顯煬他們辛苦籌謀幫自己收拾爛攤子,那也太憋屈了!自己堂堂一介親王,怎能甘心做個惹禍的小孩子呢?總也得做點什麼,好「將功補過」啊。
誠王邊走邊望著周圍景緻,腦中迅速分析京內京外的各方勢力與形勢,很快便有了一個計劃浮上心頭。
一行人中午時分在路過一處村鎮的時候隨便買了些吃食,午後繼續趕路,於未時前後來到了北京城北德勝門外。
楊蓁感覺到車速慢了下來,又聽見誠王他們似在議論著什麼,就挑開車前的棉簾問:「出了何事?」
誠王行在她們側前,朝前方點了一下下頜:「城門關了。」
楊蓁朝前方望去,果然遠遠地看見,城門已然關閉,外面擁著一堆想要進城的百姓。她吃了一驚:「難道說是寧守陽已經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