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生亭上
夕陽之下,江流和清浦二人各抱著一大一小兩個錦盒恭謹地站在男子身後,而男子一身千絲雪的寬袍寬袖的玉服,白玉冠輕挽的烏黑長發垂在肩頭,一張俊顏含彰若彩,豐潤的唇角始終掛著一絲雍容嫻雅的淺笑,恍若身披霞光的天神一般降臨,靜靜地駐立在一丈高的西華門前,彷彿千萬年。
令人見之,心神嚮往。
果然不愧為我楚國第一公子,雍容典雅,貴胄天王也蓋莫不如。
一臉陶醉的司書,看著將修長的手指輕輕放在大小禮盒上來回輕撫的子琰,彷彿他手下的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珍寶。
那如春光般涵雅而明媚的黑眸簡直能把人溺斃了,難道這就是話本子中說的情啊愛?
她以前就道公子喜歡公主,司琴還叫她不要亂說。
這次應驗了吧,都請旨賜婚了!
玉旨都下來了。
「公子,公主讓奴婢請您朝夕宮面見。」司書團團地見禮。
子琰淡淡淡頷首,「那有勞了。」
「呵呵,奴婢應該的,公子這邊請!」司書忍不住想著公主見了這模樣肯定也要喜歡的。
從西華門,穿過前庭御道,進入後庭宮苑,空流與清浦二人小心地抱著一長一短的兩個錦盒,跟隨在若敖子琰身後,而司書則規矩地走在前方領路,前往破曉殿,所有的侍衛見到四人都是一路放行,根本沒有阻攔。
若敖子琰一進到朝夕宮的後花園,就看見秋日下靜靜負手而立在「三生亭」上,望著一波湖水安靜沉思的羋凰,女子一身公主纓佩常服,規矩而嚴謹,就連一個袍角都沒有一絲愈矩的起伏,平平整整地垂落腳邊,簇起的蛾眉顯得為人一絲不苟,白晰的面龐染上兩分選城的淡淡風霜,不算絕美的容顏於溫文爾雅之中可見一種女子少有的堅毅之色,尤其那眼神極為堅定地望著湖中偶爾躍出湖面的鯉魚,淡淡出神。
真不知道她此時在想什麼。
和他有關嗎?
駐立片刻的羋凰,回身第一眼正看見站在「三生亭」外的若敖子琰,長身玉立,風采卓然,這位楚國當世最傑出的才俊,上一世最年輕的令尹,正淺笑注目地望著自己,只是那眼神過於熾熱,讓她忍不住想逃,於是轉頭看向他身前帶路的司書,清聲問道,「公子進來了,怎麼也不提醒我?」傻傻地看這麼久,看什麼呢。
若敖子琰以眼神示意司書她們不要解釋,從清浦二人手中接過兩隻錦盒,獨自上前走入「三生亭」中,就隔著中間的石桌與羋凰相對而站,瞭然地笑了笑她這一舉動,從容回道,「公主靜思的樣子,琰不想打擾,所以才示意二位不要出聲。」
羋凰被這樣溫柔的笑一直不錯地盯著,直到耳根微微發熱,才峨眉微簇地緩聲道,「可是這樣,我有感十分失禮於人前。」
司書莞爾地看著二人的互動,「呵呵,公子你還是快說說求見我家公主的用意吧!別老是盯著我家公主,她不又不會跑了。」
司琴先於羋凰一步瞪了她一眼,這小妮子總是這樣嘴皮子太利索太快,「司書,又沒規矩!」
「是是,公子您快說吧,您看因為您,奴婢又挨罵了!」司書作委屈狀,惹的眾人都抱以一笑,氣氛稍松。
若敖子琰卻沒有多少在意,反而神色坦蕩地盯著羋凰身後的司琴和司書,輕笑道,「還請幾位姑娘能留給我和公主一點空間,琰有些私話想要單獨說於公主聽,如果你們在,估計公主真的不敢見我,不敢聽我說了。」
「清浦,江流,你們二人也退下吧!」
「是,公子。」言畢,他們二人就掉頭走出後花園,沒有半分拖延。
溫文爾雅的男聲,實在好聞,就連命令也說的如此委婉動人,司書朝司琴曖昧地眨了眨眼,「有私話呢?琴兒姐姐,我們快走,別留在這裡礙公子的眼了。」
「奴婢們告退。」司琴向二人微施一禮然後一同離去。
不待羋凰答應允許,司書拉著無奈的司琴三步並作兩步跑遠開去,只留二人相視立在花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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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心跡誰明悟,每到子夜獨徘徊。
旦求一息不可得,更待三生何處來。
清秋曉寒華露滴,白晝對紅牡丹依。
與君本是靈台異,兩情相悅安可期?
三生亭上三生停,前塵往事莫追憶。
這裡是三生亭,是楚王宮中最不祥之地。
開國之後妣厲死於此,無數的美人曾經死於此,而她的母后最後也死於此。
想著「三生亭」的那些陳年往事,羋凰望著漸漸走遠的二婢,悄然移步至亭邊,然後伸出一隻皓腕探出亭外,信手摺了一枝亭邊牡丹在掌中把玩,借著賞花之跡,又與子琰錯開兩步遠,始終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一雙曼眸迴轉輕挑,曼聲細語地問道,「不知公子今日有何事求見?」
若敖子琰悄然地看著二人之間又拉開的距離,托著禮盒,清聲回道,「公主一直欠琰一句話,子琰今日是來討的。」
羋凰聞言頷首,這三年,她確是欠他一句鄭重的道謝。
微微抬起小臉,從尖尖的下巴到淑雅溫文的麗顏,直至那雙黑如琥珀的修長曼眸,掃向眼前清雅俊逸的容顏,鄭重地說道,「的確,本公主確實欠了公子一句話。這三年間,要不是公子那一百多封飛鴿加急傳信,還有四位武功高強的暗衛前後保護,羋凰絕不能每每在軍情緊急之時,還能運籌帷幄驅敵千里,又能從千軍萬馬之中全身而退。」
說完,羋凰向面前之人,以公主大禮深施一拜,「羋凰多謝公子三年來慷慨相助之恩,來日必當投挑報李以還公子之情。」
「果然是忘記了啊!」
寒玉雕成的俊顏半是輕嘆,半是譏誚地掛起一抹輕笑,然後搖了搖頭,把兩個禮盒輕輕地放在石桌上,托起她的雙臂不扶起也不鬆手,「公主欠琰的不是一句致謝而是一句承諾。」
從懷中掏出一個貼身收藏已久的玉色錦囊,從裡面抽出一張傳書,「諾,這個公主可還記得!」
起身接過那一張小小的飛鴿傳書,羋凰熟悉地展開,入目只有十二個絹繡的小字,「邊關戰事吃緊,不知還有歸期?」這是她初到選城戰事吃緊時寫的,當時的自己第一次看到子琰慰問的書信,心中滿是忐忑,本覺得二人關係似乎不到傾訴一番的程度,可是實在無人可訴,於是最後才在信中袒露憂愁。
若敖子琰又從錦囊里掏出一張小小的傳書,羋凰依然接過展開。
「你若還朝,可願嫁我?」這是子琰寫的回復,與自己的回信風馬牛不相及。
羋凰含著一絲譏笑,只見又一張傳書遞到手邊,再度展開。
「生死不知,豈能輕言承諾。」這是她當時看了子琰的回複寫的,已經在選城經歷了幾次與西土庸國生死大戰相接的自己,當時看了只覺得好笑,根本不知這位楚國第一公子為何還有如此閒情逸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著回去,更一度嘲諷那些醉生夢死一般活在郢都城裡的高官顯貴皇親國戚世家公子小姐,不知亡國在即。
「我若保你還朝,可願嫁我?」這是子琰寫的第二次詢問信。
「若選城二十萬軍民僅余凰一人活著,豈非苟活於世?」這是自己對於子琰閑極無聊的行為的極大諷刺。
「我若保你得勝還朝,可願嫁我?」這已是子琰不依不僥第三次詢問。
可是想想,正是因為子琰一次又一次「閑極無聊」的詢問,自己才終於順理承章地得到他的相助,載譽得勝還朝,如今還活的好好的。
最後一張小傳書,子琰捏在手裡,搖了搖,卻沒有遞上,而是看著對面之人曼曼地問道,「公主可還記得,這最後一次是怎麼承諾於琰的?」
三年殺場征戰,羋凰本要忘記在屍海里的些微小事,可是這樣一張一張看過來,想不記起來都不行。
任誰遇到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激,也會不管不顧了。
「若羋凰一人能換楚國數萬百姓免於庸國戰火浩劫,豈有不應之理?」
若敖子琰看著羋凰漸漸全部憶起的樣子,笑了笑,將那抽出最後一張傳書收回錦囊,再度貼身放好,然後一臉正色道,「三年前,公主以為琰信中再三所求皆是戲言;可是三年後,琰仍然未改初心,不知公主此時得勝還朝,可願嫁我?」
活了兩世的羋凰第一次遇到這麼個再三糾纏的人,明明她和他已有了賜婚,諾言不應也得應,何況既然想起更是該應,為何還要一再追問。
心裡既然有了疑問,羋凰暫時放下幾分彆扭,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捏著牡丹花枝,直視對方,坦言問道,「公子,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若敖子琰嘴角微微含笑,他就知道她心裡存疑久矣,「公主請問,琰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瞥見這一絲輕笑,羋凰微挑一雙纖纖峨眉曼眸,並不怎麼高興地捏著牡丹花枝在指間轉了轉。
有一種一言一思都盡被掌控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自認為前世今生都並非絕頂聰明之人,如果不是仗著重生作弊,根本不可能混到如今這般好的境況。
既然想不通也猜不透,就笨鳥先飛,就不恥下問,就多問多做,總會明白的,這是重生后的羋凰一直秉持的再世為人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