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林檸很快的跟著路銘趕了過來，沖著等待許久的安寧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便是率先抬步朝著值班室走去。
路銘在他身後，對著安寧有些無奈的微微聳了聳肩，便也是跟了上去。
值班室里這時還亮著燈光，大概是要等所有的孩子都睡下了才能安然入睡，三四個帶隊的老師坐在這裡，隨意的笑談著。
看著三個學生這麼晚還不休息有些焦急的站在門外，老師的表情都有些發愣。
安寧看到老鄭也在這裡面，不由得輕鬆了一口氣，稍微鞠了一躬，便是有些著急的說起了事情的原委。
不料，老鄭聽完后並沒有像她所預料的立馬答應他們天亮下山的請求，而是和其他老師對視了一眼，眉頭微微皺起。
「………怎麼了，鄭老師，有什麼問題嗎？」當著其他人的面，安寧也不好老鄭老鄭的稱呼他，只是急切的追問道。
「這事恐怕沒你們想的那麼簡單，」老鄭面色有些凝重，「我們一共四個老師，有一個老師需要留在營地等待各種安排，學生們的活動全靠剩下的三個老師帶隊，如果你們想提前下山，兩個女孩子我們不可能放心讓你們單獨走…尤其蘇檬同學現在還發著燒，只有讓一個老師陪著你們才行，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如果一個老師走了，我們剩下兩個老師根本無法完全對山上的四十多個同學負責，你們懂我的意思嗎？」
老鄭一席話說的很有條理，再加上安寧這時注意力是前所未有的專註，聽了一遍自然也明白了。
一邊是山上停留的四十多個尖子生，一邊是一個生病的優等生。三個老師尚還只能勉強帶隊，再分走一個會發生什麼不好的變數他們也保證不了，也根本不想去預想如果學生出事了應該對家長怎麼交代。
這種抉擇其實並不難，無論蘇檬多麼優秀，她都只是一個個體。對於老師來說，這種時候當然還是要照顧絕大多數的人。
只是人向來都是感性動物，這些安寧自然也能想到。但是要她只束手無策的旁觀嗎？
「可是蘇蘇她…」她真的很難受，她的情況不能拖了，真的出了什麼事的話…安寧甚至都不敢繼續想，開口聲音已是有些哽咽，眼圈發紅，偏生還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出聲。
這副樣子落入老鄭眼裡，他極少看到想來沒心沒肺的安寧在他面前這樣一副難受幾欲落淚的神情，當即也是微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氣。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
屋子裡一片寂靜，只有偶爾搖晃的日光燈管，還有老師低聲討論卻還掩不住擔心的嘆息。
安寧從未覺得時間有這麼難熬過。
一刻，又或是一秒，她似是決定了什麼，表情平靜了些許，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不管你們的決定是怎麼樣的，你們都是老師，肯定都有自己的打算，我也尊重你們的決定。但蘇蘇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她現在的情況實在不算好，要我只是看著她難受，我想我辦不到。所以，」她笑笑，「實在沒辦法的話，明早我會把蘇蘇送下山去，一個人也好，至少要她好好的接受治療。」
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對著在場的所有老師都深深鞠了一躬，「麻煩各位老師了，今晚是我麻煩大家了，真的很抱歉。」
說罷她轉身，推開門意欲回去。
「……你這孩子」老鄭剛剛也被安寧的一席話震的不輕，搖了搖頭，臉上表情卻是欣慰居多。
關於這件事，他們的確也有自己的考慮，但安寧的決定他們也絕對挑不出半點錯，不如說，作為一個孩子來說，她的決定雖然略顯單純，但是卻是再明確不過的。
「我和她們一起下山。」
正當老鄭準備叫住安寧，一直沉默著未開口的林檸突然輕聲說道。
安寧即將邁出房間的腳步就那麼硬生生停了下來。
「老師們的做法和決定我想我大概清楚了，但我和安寧一樣，沒法對……朋友放任不管。」林檸的聲音罕見的有些溫和，透著令人安定的力量，「蘇檬的情況並不算好，若是讓她再在山上停留兩天，指不定會出什麼意外，我想，這也不是大家所希望看到的。我們也是馬上成年的人了，這件事可能老師們依舊不大放心，但我們卻有把握，也必須去做這件事。」
「適時放手，我們才能做出屬於我們自己的決定。」
最後一句話讓得房間里再度沉默了很久，突然傳出很輕的一聲笑。
「沒想到啊，今晚我竟然兩次被兩個還未成年的孩子說的無言以對，」老鄭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手，「你們說得對，不管是對朋友袖手旁觀，還是困你們於一方，這都不是我們願意做也不願意看到的，儘管我們是老師，但卻希望你們能學到的不僅僅是課本上的那些知識。既然你們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再阻攔也是我們的不對了。」
旁邊一位老師還想說些什麼，老鄭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說，轉過身來表情有些鄭重，「既然決定要去做，那就要對自己的做法負責，你們能承諾嗎？」
安寧和林檸，甚至包括路銘，都沒有多說，只是輕輕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你們就下山。有什麼事記得隨時聯繫我，記得最好在大家之前離開，否則讓他們知道了引起轟動我們一時半會還收不了場。」老鄭笑笑，語氣平和，似乎這只是一件和吃飯睡覺一樣再平凡不過的小事。
安寧三人感激的點點頭，再次道謝后就推門輕輕出去了。
「……鄭老師，這樣會不會不大好。」旁邊一位老師遲疑了一會還是問道，「就這麼放任他們下山的話，萬一路上……」
話沒有說完，可裡面的意思在場人都懂。
「年輕人嘛，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們作為引路人總不該一味束縛著他們。」老鄭笑笑，「至少，這些孩子挺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
………………
躡手躡腳的回到營地，輕輕掀開帳篷簾，蘇檬卻是醒著的，看著安寧進來，對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難免還有些虛弱。
「蘇蘇，你怎麼不繼續睡會呢，這才剛過十二點呢。」安寧爬了進去，在她身邊輕聲問道。
蘇檬輕輕搖了搖頭，說出的話卻是有些答非所問，「去找老師了嗎？他們的回答呢？」
安寧盯著蘇檬好一會，突然長嘆了一口氣，「真的是……什麼都瞞不過蘇蘇你。」
蘇檬笑了笑，沒有答話。
安寧見她時候精神還算好，就把剛才的事大致講了一遍，蘇檬靜靜聽完，中途點了點頭，卻沒有表示很多的驚訝。
「蘇蘇，難道這些你都猜到了？包括林檸說要照應我們和我們一起下山的事。」見蘇檬的表情有些過於平靜，安寧忍不住有些想問。
「沒，」蘇檬搖搖頭，臉上卻是溫和的神色，「既然他和你們一起去了，既然你說了你要下山，那他就肯定會這麼說。」
蘇檬笑笑，「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看著蘇檬臉上和剛才的林檸幾乎是如出一轍的笑容，安寧突然莫名的覺得眼眶有些發酸，酸澀的有些脹痛。
「好了安安，」蘇檬輕輕拍了拍安寧的手，「離天亮還有一會呢，你不是要陪我下山嗎？現在還是睡一會吧。」
「嗯。」
蘇檬下午睡了一下午，直至晚上才醒過來，雖說腦袋還是有些昏沉，卻無多少睡意了。只是她怕她如果不睡的話安寧就會睜眼看著她直到天亮，當即便是閉上了雙眼，不久後傳出平穩的呼吸聲。
昏昏沉沉的眯了眯，蘇檬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四點過了，外面穿來淅淅瀝瀝的聲音，看樣子是下雨了。
雖然不大，但是對他們的出行肯定會有不小的影響。
蘇檬直直的睜眼望著帳篷外，輕輕嘆了一口氣。
因為擔心蘇檬和清晨的出行，安寧到底是不敢睡太沉的，五點剛過就迷迷糊糊的逼著自己強行醒了過來，匆匆忙忙的洗漱完畢，看看錶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便去叫蘇檬起床。
「蘇蘇，蘇蘇，起來了。」
蘇檬勉強睜了眼，四點那次醒了后不知什麼時候她又睡了過去，不知是不是半夜下雨起風了的緣故，她感覺自己有些受涼，額頭上的溫度似乎更高了。
安寧看她的狀態不對，湊過去和她額頭相抵，臉上的表情瞬間有些焦急起來，「這溫度不降反升了，看來是必須早點下去了……」
「安安，」蘇檬及時叫住了正不停碎碎念的安寧，笑笑，「別著急，什麼都慢慢來，我沒事的。」
明明自己還發著高燒，還是用熟悉而溫柔的笑容安慰自己慢慢來不要急。
但安寧卻還是冷靜了下來，大概是覺得這時候真的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走過去扶起蘇檬，「蘇蘇我們走吧，你還能單獨走過去么？」
「嗯，大概能。」
六點半，出山口，一行人正站在那裡，老鄭站在後面和他們叮囑著。
「現在是六點半，雖然還有些早，但是七點半他們就要起床集合，這時候你們離開是最合適的時候。昨晚我和下面通了電話，他們知道蘇檬的情況，現在車應該已經等在下面了。」他抬手看了看錶，「下山比上山快很多，目前在下雨，我希望你們放慢一些速度，至少先保證自己的安全。但是一個半小時以內應該能到達入口。」
他笑了笑，「一路小心，到了山口記得打電話給我報個平安。」
蘇檬她們點了點頭，正準備出發，卻發現林檸遲疑了下，飛快的把外套脫了下來，裹在了蘇檬身上，隨即對著她，半蹲下了身子。
「你……」蘇檬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他的動作代表什麼，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下雨路滑，你不好走，我背你。」簡短的說道，林檸的動作都未有半分改變。
輕咬咬唇，蘇檬也明白他是為自己好，再說這麼多人面前也實在不好拒絕他，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在他背上趴好。
林檸站起身，穩穩的托住了蘇檬，便頭也不回的朝著山路走去。
安寧卻有些遲疑，看了看路銘，卻發現路銘也在看她，露出了一抹有些坦然的笑容，隨即跟了上去。
路有些泥濘，卻也不算的太難走，只是想著蘇檬的情況，一行人的速度還是維持在一個不快不慢的地步。
林檸背著蘇檬，一步一步走的安穩，安寧撐著傘，儘力不讓雨淋著林檸和蘇檬，自己的背上卻很快便是濕了一片。
清早的氣溫本來就有些微涼，風一吹來，安寧不由得被凍了個哆嗦。
正咬牙忍受著，突然背後傳來一陣被覆蓋的暖意，她一愣，猛然回頭，發現路銘正收回了給她披上外套的手，若無其事的目視著前方。
安寧看了一眼旁邊的林檸和蘇檬，沒有說話也沒有停步。
只是臉上掀起的弧度，帶著難得的溫柔。
蘇檬在林檸背上，卻覺得溫暖安穩，外面的風雨幾乎都影響不到她，她微微動了動，待得林檸有所察覺，這才湊到他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謝謝你，這次真的麻煩你了。」
林檸微微偏頭，蘇檬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意外，更多卻是不悅，是因為她的道謝嗎，「你現在只需要好好休息，別的什麼都不用管。」
聲音很低，話語有些強硬，語氣卻是再柔和不過的。
蘇檬笑笑，安心的依言閉了眼。
走了約莫半小時后，雨勢突然有些加大了，風也開始呼嘯起來。林檸的速度卻不減反增起來，若是再不快點走出去，一會怕是更難走。
突然，他腳下一滑，身體整個便是往前傾了去。所幸他反應夠快，另一隻腳往一旁一錯，稍微穩了穩收了勢，下一秒便是重重的半跪在了地上。
安寧和路銘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回過神后林檸又是面不改色的站了起來，腳步不停的繼續快步走著。
兩人心裡有些焦急，這時候卻不敢有些許停頓，忍住千萬句想問的，依舊還是跟了上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一行人終於能隱約看到出口了，安寧他們不由得大喜，林檸則是暗自鬆了一口氣，開口聲音卻有些沙啞，「路銘，你和安寧先出去說明情況，我馬上就趕到。」
路銘愣了愣，本能的想拒絕，身旁的安寧卻是比他還懂，把傘留給林檸后便是拉著路銘沖向了出口，不多時便是沒了影。
林檸呼了口氣，臉上突然有些微微扭曲，低頭看看自己的左膝處，那裡已是一片泥濘的暗紅，先前應該是被尖石刮到了，為了趕路他卻一聲不吭直到現在才有些鬆懈下來。
額頭上的冷汗混著雨水流下，他勉強打起精神，偏頭看了看肩上的蘇檬。
卻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她睡得很沉，剛才那不小的動靜都沒有將她驚醒，蒼白的臉上因為高燒泛著異樣的紅色，呼吸卻還是平穩的。
細長柔軟的髮絲不經意的蹭著林檸的臉，那一份癢似乎傳到了他心裡。
鬼使神差的，他緩緩湊過去，在蘇檬有些蒼白的唇上輕輕觸碰了下。
離開時，發現蘇檬竟然醒了。
泛著水氣的眸子有些慌亂，人卻還算平靜的。她只是伸手，替他撐起了那把快要滑落的傘。
林檸微微笑了笑，轉身，繼續一步步朝著出口走去。
在雨中，和蘇檬，和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