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歸去來兮
1.
在周圍都是黑夜之時,天幕中的星辰便是最顯目的東西,微不足道的光點散布在漆黑的天幕上,反而卻成了主角,成了渺小而無法忽視的存在。
穹伸出雙手,向著兩顆最閃耀的,像是碎鑽般的星辰,手指比劃的空間甚至容納不下一根小指。
可是就是這麼狹窄的空間,確實一整片眼睛都無法容納的廣泛星河。
最和自己相似的存在,卻隔得如此遙遠,能傳達給彼此的,只有彼此長跑了數千年的光······
這種感覺,很寂寞吧。
輕輕撫摸著悠散發著瑩潤光澤的長發,穹有些神思恍惚地笑著。
耗盡心力的悠終於在穹的懷裡沉沉地睡去,清秀的側顏帶著絲絲的疲倦而又安詳地依靠在穹光潔的肩膀上,環抱著穹的手傳遞著溫暖靈魂的熱量。
這熱量像是煮沸了充斥著穹體內的東西,晶瑩溫熱的淚水不由自主地順著臉頰流下。
被湖水浸潤過的肌膚被風吹乾后被風吹來帶來些許的腥味,輕輕觸摸會感受到如珍珠般綿密的觸感,溫熱的液滴濺落在悠的肩頭,在風的吹拂下顯出微微的涼意。
悠的眼角微微的抽動了一下,從肩頭的涼意中蘇醒過來,有些朦朧的睡眼對上了穹晶瑩的眸子。
「穹?」悠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的言語,只是輕輕地擦去了穹的淚痕。
「沒什麼。」穹用欣喜的語調回應,聲音因為流淚的原因而有些喑啞:「只是悠就算是睡著了也會緊緊地抱住我,很高興。」
悠微微緊了緊擁抱的手臂,在失去意識的睡夢中,身體真的會本能地擔心穹會消失。
擔心這一切都是幻象,這微微散發著熱量的少女會如同泡沫一般破滅成沒有實體的空氣,而自己掙扎的一切都是徒勞地幻象。
而現在,那因為浸水后微微發熱的嬌軀,秀髮上家中的折扣洗髮水的香味,少女呼吸間帶來的真真切切的甘甜氣息,都在自己的臂彎之間。
「那是當然的啊,約定了直到最後的一瞬間,我們也要一直在一起的,是這樣說的吧。」
直到最後,從現在開始,自己會接受這一切。
儘管可能會受到非議,會受到肉體的疲憊和痛苦,但是靈魂上已經不會再因為迷惘的撕扯而疼痛了,兩人的羈絆已經深深地扣在了兩人的心上。
【這山峰陡峭難行,布滿荊棘和風霜,就算攀爬到了頂端也不知道有沒有雲霧遮蔽太陽,沒有任何人可以指引道路,還有擇人而食的猛獸影藏在陰影之中······
就算如此,你還是願意陪我同行么?】
【如果這是與你同行的必經之路的話,那我會欣然起行,因為我們的幸福不是那遙遠的艷陽,就在這一跟一隨之中了。】
大概就是這樣的心跡。
因為低溫凝結的水汽在兩人身邊匯聚成霧靄,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稀薄,當黎明的陽光照射過來時,乳白的世界逐漸浸染上了赤紅的暖色。
霧靄和陰影逐漸消散,還原了草木的本貌,混沌不清黑漆漆的山與天際,也出現了燦爛的分界。
黎明再次降臨了人間。
在夜間靜止的世界,像是被一個年邁而手腳不便的老人不緊不慢地上緊了發條,重新開始了運轉。兩人這般深切地感受著。
悠小心翼翼地邁開受到壓迫而發麻的雙腳,背上是顯得有些萎靡的穹,一整天沒有進食,再加上昨夜在水裡的掙扎,和寒風整晚的侵襲,都讓這個本來身體虛弱的少女耗盡了最後一絲精力。
清晨的露水附著在草叢,灌木上,讓昨晚晾乾的衣物再次變得潮濕,腳下濕潤的泥土顯得很滑膩,讓也有些虛弱的悠顯得有些顫顫巍巍。
他也一樣沒有休息,沒有進食啊。
突然,穹抱緊了悠,胸口貼在悠的後背,隔著衣物也能感覺到少女急促的心跳,是下坡時的傾斜讓她感到害怕了么?
「吶,悠,之後的事情······要怎麼做呢?」穹略微不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耳旁傳來痒痒的呼吸聲,讓悠也微微愣神。
山下還等著自己回去的人,但這並不是讓人可以輕鬆的事情,反而是最艱難的部分······
「首先先向大家道歉吧,穹也會好好道歉的吧。」
「可是,以後的事情······」
是啊,以後的事情。
「我會給大家說明,我們的事情。」悠像是深吸了一口氣。
「誒?」
「是的,在找穹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了。」
「但是······」
「因為,逃避這件事,不會有任何作用,什麼都不會改變。」悠的手掌輕輕拍了拍穹的腿,用安撫的聲音說道:「就算搬到其他地方去,也還是可能被發現的,又會發生同樣的事情。」
「······」
「所以,不管是從穹這裡,還是大家這裡,我都不會再逃避了,就算是挨罵,受到排斥,也沒有關係,這是我們的選擇。」
「知道了的人,還是理所當然地幫忙尋找穹,還不知道的人,也沒有多問什麼,大家總是給我們許多的照顧······這樣的大家,我不能保證他們會理解我們,但是我們也不能讓他們誤解,和受到欺騙吧。」
「如果他們不能接受的話······這就是那個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大概會和穹去某地旅行吧,不是為了逃避什麼,而是為了讓兩人能生活下去。」悠的語氣微微一滯,隨後帶著有些傷感的笑容說道:「不過,如果我們能誠實地向大家挑明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真的么?」
「嗯,這是肯定的。」
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但是就是願意這樣相信著。為了讓大家,讓這個小鎮能接受孤零零的兩兄妹。
新生的第一天就這樣布滿了艱辛,像是世界最嚴格的考驗,可是少年空空的身體里不知從哪裡湧來源源不斷的毅力和力量,堅持著自己緩慢而穩健地向山下走去。
那大概就是名為「覺悟」的東西。
2.
在走過了不知道多少的山路后,山下的小鎮景象不再遙遠和渺小,顯得越發清晰,山腰的神社建築也從樹林中顯現了身影,硃紅色的穹頂配合著不知何時越出天際線的朝陽,將遠方遼闊的田野染成了浪漫的粉紅色。
「好美啊······」就算是十分虛弱的穹,也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不由得發出讚美的嘆息。
「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景色呢。」或許是心境的改變,讓悠也情不自禁地感嘆道。
第一次看到這個小鎮不同的一面,除了寧靜和平外還有如此壯美的景色,這個小鎮還能藏存著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終於,走到了神社上山的石板路前。
被晨露打濕的雜草糾纏著悠的腳踝,褲腳早就濕潤得可以擰出水來,微微沾染又若即若離的接觸,讓皮膚感覺到涼嗖嗖的刺激。
終於,這段艱難的山路也走盡頭了。悠回頭看著自己走過的山路,感受著耳旁穹平穩的呼吸聲,回想兩人昨天晚上的經歷,不真實得彷彿像是走過了一段夢境一般。
可是就是那麼驚悚的經歷,兩人著實從生死,得失之間走了一道,像是蒙著眼走鋼絲一般,到了終點才發現來路兩側都是深不可見的虛無崖岩。
感受著周圍一切厚重的存在感,悠突然有種慶幸到想大笑的衝動。
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轍了,必須背負起比背後能感受到的重量,還要重得多的東西。
悠微微提了提身後的少女,邁著堅定的步子走下古樸的石板路。
當悠踏上神社平整的院子時,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側殿走廊上的人影,靜坐在走廊上,唯一微微撫動的手正輕柔地撫摸著,靠在自己大腿上的少女的頭髮,眼神默默地望向深邃的山野中。
那人像一尊安詳的神像一般,一陣穿堂風吹過,入秋的晨風顯得有些冰涼,吹起那人的衣袖和頭髮,也讓那個人收回眸光看向悠歸來的方向,細微的動作,卻能讓人驚覺「原來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樣的感觸。
我靜靜地看著略顯狼狽的兩人,衣服沾滿了泥沙而且皺皺的還有些許的破損,瑩白的頭髮顯得很雜亂,夾雜著渾黃的沙土和植物的枝葉,靜靜待在悠背上的穹沒有穿鞋子,露出了光潔的腳,平時淡漠的眸子,現在卻顯得有些局促地躲閃在悠不算寬廣的背後。
悠的腳步停滯在了台階上,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地躲閃著目光。
我拍了拍睡得很熟的瑛的腦袋,少女昨天晚上還是堅持不住睏倦的侵襲,就這樣孩子氣般撒嬌地靠著我的腿睡著了。
「早上好,哥哥,已經天亮了么······」少女伸了個懶腰,微微打了個哈欠,眼睛閃過了微微一絲無神的惺忪,在看向悠和穹的一瞬間,又「嘭」的一下燃起了機靈的火焰。
「啊!你們兩個回來啦!」
少女敏捷地從走廊上躍起,向著兩人跑去,她的腳步很迅捷,嚇走了兩邊玩耍的小鳥,一瞬間安詳的神社也顯得嘈雜了起來。
「看起來很辛苦呢。」瑛圍著兩人打量了許久,然後撓著頭用很傷腦筋的語氣說道:「不管怎麼說,徹夜不歸也是不好的事情哦,就算是瑛也要說教說教,嗯嗯。」
瑛插著腰挺著胸膛點了點頭,似乎因為自己的話很有道理而感到滿意,然後又像是沒有多想什麼一樣歡快地說道:「吶,小穹,我們先去洗澡吧,漂亮的頭髮有皺掉,這樣就不好看了。」
面對湊過來的瑛,穹微微地蜷縮了一下嬌軀,似乎有些不安。
「你這樣子的話,悠君會很累的啊。」瑛說著將有些動搖的穹拉下了悠的後背。
「可是······」穹回頭看著孤零零站在石板路上的悠。
「沒事的,因為是男孩子嘛。」瑛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套浴衣,對著穹比劃了一下:「男孩子總有些事情是會想偷偷解決的,我們給他們一些時間會比較好,沒關係的,悠君也是做好覺悟的樣子。」
瑛臉上的笑容燦爛得無懈可擊,彷彿讓擔憂都沒有了立錐之地,穹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被半推半哄地帶走了。
兩名少女吵吵鬧鬧地離開后,只剩下目光冷漠的我,和手足無措的悠,兩人都沒有說些什麼,又或者說不知從何開始交流,總之,庭院里又陷入了詭異的寧靜中。
回來了,這個必須要面對的地方。悠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向我走了過來。
自己已經不會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