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夜深知雪重
君洛被那柔荑一覆,心裡頭萬千煩惱都消散了,像是泉涓涓輕淌過,又有春風時拂,桂蘭馥馥吐幽的清靜。
於是只反扣住她的手,與她合掌相握,期期艾艾地道:
「那你……當如何?」
顧昭和靜默了一陣子,似凝神細思著,內里卻著實有趣,只瞧瞧看他是個什麼神情。
一會子,果然瞧見他人怔怔的,又覺手上相握的力道愈發緊了,顧昭和蹙了眉,輕呼:
「疼了……」
君洛又忙忙地放開她,當她是極易碎的琉璃瓦似的,將她被捏紅的手捧在兩手間,下意識地輕輕呼氣:
「我疏忽了,不疼,不疼……」
哪有那般嬌弱地,顧昭和剛想笑他一笑,可瞧見他長睫輕顫下,是眼眶盛不住,不斷往外溢的珍重憐惜,認真得,倒教人心疼,當下再忍不住。
於是微熏著臉,用指尖在他手心撓了撓:
「不疼了,白讓人看笑話。」
又微微抬了聲,向著躬身候著話的人道:
「抬禮來的人,尚在門外頭呢?」
那人也是顧昭和的親信,這前後緣由,也是知一二點的,當下便冷笑道:
「可不是,您沒應下這些禮,他們豈敢撂開挑子走的,哪像是送禮的,逼人接收似的,還有,奴才方才去,還聽見來人悄悄兒地議論,賞錢幾何呢。」
顧昭和聽了,唇間噙了蔑然之意,譏誚道:
「可憐他,自負有些許才華,手下人,竟這般不能成事,眼不見高低的。」
那人笑道:
「可不是呢。」
顧昭和不過心頭煩躁,一時半會,便收了譏諷輕蔑色,轉而輕淡道:
「你只告訴他們,怎麼來的,便怎麼去,硬要塞給本宮,那也是不成,他們不抬,你只多指幾個人,替他們抬了回去,往三皇子府門口一丟,也就是了。」
說罷,也不將此事往心頭去,秋水無痕似的,只微微轉頭,與君洛講話。
君洛聽她這般不留情面,這才真歡喜起來。
在顧昭和跟前兒,他事事都往臉上擺,如今心頭雀躍,便明麗似出海流霞之輝輝,他又懶懶地蹭了蹭她的手,戀慕,又依賴地,嘴裡還喃喃道:
「昭和,就這般,一輩子也不準變的……一輩子太短太少,下輩子,下下輩子,還得這樣。」
顧昭和瞧他蹭來蹭去,瞧著慵懶乖巧,嘴裡又那般的霸道,忍不住輕笑:
「誰要與你輕許這些。」
她嗔道,瞧見他不滿抿嘴,著實又有些可憐可愛地,又忍不住摸了摸他。
那微風拂柳似的力道,柔滑細膩的小手在臉上滑來滑去,君洛忍不住閉眼,只覺享受。
可待那小手撓起他下巴,他方覺不妥,猛睜眼,將人兒往懷裡一帶,在她耳根吹氣:
「又當我是貓兒了,恩?」
顧昭和被他捉現行,心頭正虛著,如今耳邊又是滾熱的氣,又聽他將那個「恩」字念得百轉千回,身子先軟了,嘴上倒還硬氣:
「貓兒不好嗎?平素驕傲著,也不是見個人就撒嬌賣痴,非得它瞧得那人,才收了利銳尖爪子,柔柔軟軟地任那人揉捏的,性情討喜,生得也雪球似的,也可愛。」
「一會子說我孩氣,一會子又說我像那軟趴趴的貓兒,倒忘了我是你男人,盡情取笑。」
君洛將顧昭和困在懷裡,非將她逗弄得臉紅心跳,方才肯縮手,又問:
「你如若喜歡貓兒,齊國皇宮,還有隻上供的波斯貓,毛色極好,藍綠雙瞳,性情也……」
顧昭和不解,捏了捏他:
「話只說一半,也沒個緣由。」
君洛回神,笑道:
「瞧你喜歡貓,剛想著捉來與你的,可轉念一想,便后了悔,不怕一萬,就怕你歡喜那貓兒,反將我晾在一邊兒,如何是好?」
顧昭和忍俊不禁,捂嘴兒直笑:
「哪有人像你這般的,橫豎是醋妒,死物活物,是牲畜是人皆不管的。」
「就不管的。」君洛摟緊她,嘟嘴嚷道。
正鬧著著,耳聞陣陣嚎哭聲,驚天動地的鬧呢,顧昭和聽著,眉心央一擰:
「好晦氣,當這是個什麼地方,只管鬧呢?!」
說著站起身,也往門口瞧動靜。
正瞧著,冬青玉容急步進來回話:
「您也不用出去,奴婢們早曉得的,您只管移步到裡間,避避清靜,奴婢這就喚人去,好趕了那潑皮。」
說罷便上來攙扶她。
顧昭和愈發疑惑,清泠泠的眼往半開的窗一瞥,正好瞧著銀裝素裹,雪花皓盈的庭院里,攢著好些人,有的勸阻,有的單瞧熱鬧。
「太沒個規矩分寸!」顧昭和擲出幾字,又側頭,向著冬青玉容道:
「那耍猴戲似的,到底是個什麼景形?是何人有這膽子,敢這般的鬧騰?」
冬青冷臉道:
「我們的人,哪有這般的混物東西,自是那隨著禮,一道來的三皇子的人,說是個極精通大岳菜系的廚子,原也是那三皇子,用以討好公主您的。」
君洛聽了,面上覆了沉沉深幕,山雨欲來似的壓人:
「蹬鼻子上臉的,我當他好大的人物,倒想一會,無料竟是個廚子,是個禮信,既是禮,便該由人來去,鬧騰個什麼?」
顧昭和聽了,反倒不放在眼裡:
「何必理他,這便是仗著我好脾性,不三不四的人也往我跟前兒帶。」
她轉身,裙擺的銀白鳳凰飛下似的,又拂拭皓腕上白玉九龍鑲琉璃珠的鐲子,眼裡清厲:
「任阿貓阿狗地哭兩句訴兩句,我便由他們見,由他們揉搓了?天真!他們是忘了,本宮再好的脾性,也乃岳國長公主,系岳天子之嫡女,怎由得小小廚子與僕役,冒犯天威,亂棍趕了出去,若再耍橫不出的,只管打折腿胳膊,往死里地打,也讓陳暮成瞧瞧屍首!」
冬青玉容齊低了頭,領命稱是。
廚子不知裡間情形,只按陳暮成說的話,尚在捶地捶胸地,裝模作樣地乾嚎呢:
「公主,公主娘娘,奴才知道,您在裡頭,能聽著見奴才話,您最是個面慈心軟的菩薩,若聽著了,好歹應奴才一聲,也可憐可憐奴才,那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